邹楠粤通过安检,梁和岑迎了上来,她正欲开口,他张开双臂,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他的风衣质地精良,触感柔软,身上有股冷冽的木质清香,猝不及防的陌生感官令邹楠粤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肢体僵硬,不知道作何反应。
梁和岑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这是他看到邹楠粤才冒出来的想法。
他听说她爸爸出安全事故去世,知道对她而言一定是这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安慰作用不大,他本不打算提,因为这还是一道崭新伤口,他不愿冒昧触碰,鲜血淋淋的,太疼了。
可是,刚才他在汹涌人群里发现邹楠粤,他们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眼里一点光也没有,整个人意志低沉,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于是当她走近,他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拥抱。
等到他放开她,极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并说:“走吧。”
邹楠粤终于意识到这个拥抱的纯粹意图,她眼底一热,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怔了两秒,才提脚跟上。
她说:“对了,上次谢谢你送我外婆去医院。”
“客气,就别说小时候你外婆经常给我们做好吃的,大家邻里邻居的,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尽情谊,还值得你特意道谢?”梁和岑说。
邹楠粤思索片刻,实在找不到语言,就附和了一句:“你说得也是。”
“林林出差去了,周五回来,到时我们聚一下。”梁和岑转头,“十一年了吧?我们又可以组团行动了。”
读书的时候,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只不过代表着她与他之间悬殊的学习成绩,等到步入世俗社会,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一下子拉开了,不过短短几年,就划出财富地位的鸿沟,他们已然眼界不同,思想层次更是不在一个维度,恐怕难以保持共同话题,再像小时候那样从早到晚在一起玩耍,大约是不可能的。
即便只是他的一句客套话,邹楠粤也承了这份善意,她点了下头:“到时候看。”
到了停车场,梁和岑按了一下车匙,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奔驰短促地响了一声,前后车灯亮起。虽然邹楠粤并不了解车系,仅凭外部漂亮到和旁边几辆车差别明显的漆面,就能断定这辆车价格不菲。
梁和岑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塞进去,他见邹楠粤没有上车的意图,帮她拉开副驾驶车门:“想什么呢?”
邹楠粤坐进去,车里内饰的品质更加印证他这辆车的昂贵,她刚才只是在想,又一次知道有同龄人混得很好。出了学校,大家的差距都有了实体化的衡量标准,最直观体现在房子和车子。当然,这次这个同龄人就来自于身边,让这种认知更深刻一些。
其实上学那会儿,邹楠粤的成绩也说得过去,她不是天赋型选手,但足够勤奋,没有达到名列前茅的程度,但是也在中等偏上的名次。她是认可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所以用尽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还算不赖的大学。不过当她毕业后,她发现同龄人之间的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仅凭勤奋和努力根本追赶不上,有时候感到崩溃不想伺候这份破工作,她会进一家福彩店买刮刮乐,心想要是有天能中一百万就好了……
想到一百万,邹楠粤的心刺痛了一下,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再也不做中一百万奖的异想天开的梦了。
梁和岑也上了车,见她呆呆的,似乎陷入了某种悲伤的情绪,稍作犹豫,便倾身过去,想替她系上安全带。
邹楠粤明显被吓一跳,她连忙说:“我自己来。”
梁和岑便放开手。
车子启动后,自动连上蓝牙音乐,歌播着,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他们的情况,有很多话题能聊,但是邹楠粤实在没有交流的心力。
梁和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她以后就待在海城了,什么时候不能叙旧?来日方长。因此他没有主动找话题,让她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他给她避免开口的空间:“累了可以睡会觉。”
邹楠粤松口气:“好。”
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奇差,下午在动车上也没有睡得着,坐在梁和岑的车里,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成功入睡。
中途有很多个等红绿灯的时刻,有的红灯时长达到 120 秒,借着这个空隙,梁和岑转头瞧邹楠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大四上期那个春节,自从她初中毕业离开海城以后,因为不再每日相处,逐渐变得疏远,也可能是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有了男女之别,和他们这些臭小子再难玩到一块,毕竟小学和初中时她并不怎么爱美,剪短头发,穿长裤子,后来她再回海城看望外婆,却变成长发飘飘长裙翩翩的模样,皮肤白了许多,说话也文静多了,与他们拉开距离,喻柏林还悄悄和他感叹,女大十八变,粤粤越长越漂亮了。
印象中最后见面那个春节他们短暂地聚了一下,喻柏林非要叫上他们去他家斗地主,盛情难却,邹楠粤半推半就参与。那时候的她是亮丽的,对即将参加工作展现出满分期待,像一只即将出笼自由翱翔的小鸟,眼里神采奕奕,脸上笑容也多,和现在的模样天差地别。
想想也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很煎熬,大概没睡什么好觉,眼下一圈青黑,面容疲倦。她完全没有化妆,眉尾较疏,嘴唇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更是没精神。
梁和岑在心中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助她走出丧父之痛。
作为子女,不是不知道父母会先离开这个世界,在他们的认知里,那至少是几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那样才是正常的。但她爸爸的死,不属于人类衰老之后自然死亡的流程,提前了这么多的时间发生,对于任何一个子女来说,那都是巨大的痛苦,是难以承担的。
其实他对邹父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不过是小时候春节见过,甚至对他的面容都丝毫想不起来。他唯一记得是比起她妈妈,邹楠粤似乎和她爸爸的感情更好一些,因为有次他看见邹楠粤挽着她爸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而她和她妈妈没有这种亲密的时刻。
是有着深厚感情的父亲,这种痛苦更会成倍放大,他陷入对邹楠粤的怜惜情绪,就连绿灯跳出来都忘了收回目光,直到后车不耐烦鸣笛催促,他才反应过来,松了刹车往前开,同时用余光看副驾驶,还好她未被吵醒。
邹楠粤确实连续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爸爸去世后,她每晚都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半夜也会被噩梦惊醒。她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能一次性睡足二十四小时,也不见得能把她这段时间缺的觉补回来。
大约四十分钟,车子驶入一个居民小区,直到梁和岑停好车,邹楠粤还未醒。他熄火后,解开安全带,想了想,还是决定叫醒她。
邹楠粤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在停车场,她清醒过来,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还真把他当司机了,跟坐网约车似的,自顾自睡了一路。
梁和岑十分善解人意:“最近都没休息好吧?”
邹楠粤“嗯”了一声。
“现在辞职了,给自己一段放空的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情。”梁和岑说。
“其实有工作打发时间还好过一些。”邹楠粤解开安全带,她说,“我不确定能不能闲下来,无所事事的,脑子空下来,或许会觉得难熬。”
“这还不简单?”梁和岑笑了一下,“要是你不想无聊,我有什么活动叫上你,别一个人闷着,多跟朋友一起玩,小时候我们在一块多开心,还记得有次我们去林林奶奶家玩,上山下河,真是无忧无虑。”
他刻意引导,邹楠粤也想起来童年那段快乐的时光。
那次还有件事情她记得很深,大概是五年级,那时候的五一劳动节整整七天假,他俩跟着喻柏林去乡下玩,邹楠粤爬树不行,挽起裤子跟着他们下河倒不亦乐乎,河水最深的地方超过成年男子身高,有天邹楠粤不慎跌落进去,她不会游泳,还是梁和岑和喻柏林合力把她拉了出来,相比她,反而是他俩吓坏了,接下来连着一段时间都对她异于平常的好。想到此事,邹楠粤不禁也笑了,这刻真心实意得多,她说:“如果你不怕玩伴无趣扫兴。”
“哪儿的话。”梁和岑说。
就在这时,邹楠粤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这次是妈妈打来的,她接起来说:“到了,在楼下。”
两人下车,梁和岑取出她的行李箱,他听她外婆的意思,邹楠粤今后就长居海城了,于是问:“你就这点东西?”
“其他的我寄过来。”邹楠粤告诉他。
梁和岑点了下头。
外婆家就住一楼,郑暇君已经摇着轮椅到了门边,她开了门,等待外孙女出现,等到邹楠粤走进楼道,见到她喊了一声“外婆”,她眯着眼睛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心疼,拉过她的手,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因为多年不见,梁和岑对她的体型倒没什么评判,她小时候就不长肉,竹竿一样。现在听了外婆的感叹,不由打量她,她看起来确实太单薄了,纸片人似的,至少一六五的个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斤?
“外婆,你也瘦了。”邹楠粤看她的腿,“现在还疼不疼啊?”
“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轻轻一摔就成这样,疼倒不怎么疼,我能走了,但你妈不许我下地。”郑暇君倒乐观,笑呵呵的,她望向梁和岑,“岑岑,今天谢谢你接粤粤回来,快进来吃饭。”
“郑奶奶,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就在你家蹭饭。”梁和岑笑。
郑暇君就喜欢梁和岑大方直爽的性格,她笑意更浓:“千万别客气,就怕你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