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曲珞刚迈了两步台阶, 手机便震动起来。

她一边快步往卧室走,一边接起电话:“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才刚到家。”

叶书扬大概心情很好,声音听起来颇为愉悦:“明天考试, 今天得让脑子放松放松。”

“对哦, 我最近忙得都快忘了。”曲珞放下书包, 整个人侧躺在飘窗台上,目光透过窗户,落向对面那间漆黑的房间。

开学以来,各科老师都像疯了一样地布置作业。

所以,她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和叶书扬聊天之外,几乎没什么时间想别的事。

叶书扬轻笑着说:“这么忙啊, 明天周末也布置了很多作业?”

手机上挂着的那只卷毛小狗此刻正乖顺地垂坠着,指腹习惯性地顺了顺它的毛发, 紧接着触碰上了挂件旁那个刻着「QL’S YSY」字眼的吊牌。

“对啊,超级多, 而且我明天还有钢琴课, 王各各同学也太惨了吧。”曲珞顿了下,接着换了个话茬,“算了, 不想聊这个,本大小姐这两天都很烦这该死的作业。”

她收回视线, 翻了个身,语气更委屈了:“我跟你说,我今天特别倒霉, 刚才老曲接我回来的时候, 他的车抛锚了, 最后我们打车回来的,还有白天也是……”

叶书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曲延亭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

所以每天晚上都去接她放学。

原先那个总是加班的老曲,好似完全变成了接送曲珞放学的司机。

她委屈、抱怨的嗓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不断传入耳朵,偶尔还有几声微弱的哈欠声。

叶书扬不自觉地阖上眼,手机紧贴着耳廓。

视觉消失之后,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

此时此刻,她仿佛就在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她今天发生的所有零碎的小事。

很琐碎且有些无聊的小事。

但经她之口,由她发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听着听着,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

他觉得自己此刻好像躺在一叶扁舟之上,内心所有焦躁、不安、质疑、犹豫的情绪都被她轻柔的嗓音一一抚平。

而后,小舟顺流而下,拨云见日。

不知过了多久。

曲珞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嘟嘟囔囔的:“飒飒听她朋友说,那家只在榕城开的甜品店,他家的芋泥蛋糕好像特别好吃,你有没有……”

尾音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轻柔平缓的呼吸声。

意识朦胧间,曲珞听见有人在喊她:“珞珞,珞珞。”

她困顿地睁开眼,含混地应了声:“嗯?”

“困了吗?”也许她真的睡迷糊了,叶书扬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很柔和,甚至变得有点不像他了,“困了的话,去**睡,别睡在飘窗台上。”

“嗯?”曲珞倏地坐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两度,“你怎么知道?”

他不会在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吧。

“还真是啊。”他散漫的嗓音里仿佛掺杂了一丝猜中大奖的喜悦,“曲珞,你这个懒鬼。”

曲珞轻哼一声,大声狡辩道:“你才懒鬼,我告诉你,你猜错了,大错特错!本小姐现在要去洗漱了,再见!”

叶书扬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忙音,后知后觉地收起手机,无声地笑了笑。

他得出那个结论,并不是靠猜测,而是靠记忆。

因为两人房间窗户面对面的关系,所以他能看见,也能知道曲珞每天放学回卧室后,会先放下书包,接着躺在飘窗台上放空思绪,一躺就躺几十分钟。

这个行为对她而言,似乎早就变成了习惯。

于他而言,亦是。

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

进卧室,开灯,放下书包,走到窗前,盯着她放空的脸庞。

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也在他肌肉上留下了清晰的记忆。

-

翌日的钢琴课课程结束得比较早。

曲珞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下午4点23分。

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回家后,她可以和叶书扬边连麦边写作业。

他今天的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了,要不先发条消息问问他考得怎么样?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存在了一秒,就立刻被她否决了。

还是算了,现在问只会让他徒增压力。

晚上聊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避免提起这个话题。

思绪仍在不断飘忽、流窜时,家政阿姨的嗓音让她回过了神:“乔女士,有人找您。”

乔霁宁应了声,快步往屋外走去。

曲珞也不由得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钢琴室就在一楼,离客厅不远,再加上刚才乔老师走得急,没来得及关上房门,所以室外的谈话内容便清晰地传入了耳朵。

“这两天,柯烬来找过您吗?”

沉默片刻后,乔霁宁温和地开口:“没有,这几个月他都在他父亲那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对方不答反问,甚至带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真的没在这儿?”

顿了顿,见乔霁宁不语后,那道男声轻笑着提醒道:“今天是二月二十一。”

“二十一又怎——”乔霁宁抬眼,撞上那双漆黑幽深的瞳眸后,宛若被人遏住了咽喉,声音戛然而止。

少年敛去笑意,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忽地瞥见了不远处望着他们的曲珞,他微微一愣,继而收回视线,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我可能误会了,我去城东找他,打扰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

乔霁宁看着他的背影抿抿唇,一回头,她瞧见了拿着包站在钢琴室外的曲珞,随即淡笑道:“准备走了吗?”

“嗯,明天见,乔老师。”曲珞和她告完别,便往室外走去,可还没走出院子,她就撞见了刚才那位少年。

他斜倚靠着墙,眼神虚焦地落在地面上,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后,他懒散地撩眼看过来,视线直直地落在曲珞身上,开门见山地问:“学妹,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柯烬?”

曲珞微微地蹙了蹙眉,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她认识柯烬的。

甚至他还来问她,柯烬的下落。

盯着对方盯了两秒后,她才恍然想起。

这人似乎就是之前她撞见的,和柯烬一起给三毛喂食的高三学长。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校牌上的名字应该是,迟靳屹。

“没有,我好久没见过他了。”曲珞顿了顿,继而反问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迟靳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低垂下的睫毛半明半昧地遮住他眼眸中的情绪,他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喜欢五月天?”

“欸?”曲珞不明白他突然问她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喜欢。”

“还真是你。”迟靳屹蓦地笑了起来,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那张专辑,你听了没?”

“什么专——那张专辑是你送的吗?”曲珞神色凝滞,不过一秒,她便否认了自己刚刚的想法,“不是,是柯烬送的吗?”

她和迟靳屹除了几个月前的那一次照面,压根就没有别的联系。

而他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柯烬。

所以这样看来,她收到的那张签名专辑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柯烬拜托迟靳屹塞到她抽屉里的。

闻言,迟靳屹哼笑了一声:“反射弧还真长。”

话落后,当他还在思考要怎么劝说她和自己一起去找柯烬时,他便睨见了曲珞误会的神情。

于是,他不免多解释了几句:“你别误会,我只是帮那小子淘了这张专辑,至于他是亲自送的,还是找人送的,我就不清楚了。”

曲珞点了点头:“总之谢谢学长,也麻烦你帮我跟柯烬说声谢谢啦。”

尽管她和柯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但她还是想把谢意表示出来,至少这份礼物不应该不明不白的。

想到此,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被她放在书包里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小狗挂件,于是她侧了侧身,一边将手伸进书包的隔层,一边说:“还有件事,能麻烦——”

“哎,别,我不乐意做替人传话的桥梁,也没那个时间,你要想谢他,就当面去谢。”迟靳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他可没那美国时间帮人跑腿,替人传话。

而且,他也不想。

他自己的情感生涯就已经够坎坷的了。

难道他还得分神去做别人的丘比特吗。

就算那人是他的兄弟,他也不干折损自己姻缘的事。

不过还真没看出来,柯烬那小子对喜欢的女生,竟然这么躲躲藏藏的,当什么不好,非当个一声不吭的闷葫芦。

曲珞没想到对方居然拒绝得这么干脆,再加上意会到他话语字面上的含义后,她不免愣了愣,手下的动作也僵住了。

她根本就联系不上柯烬,更何况他可能都要出国了,她哪里还有当面道谢的机会。

“不过你……”迟靳屹顿了顿,凝视着她面色的瞳光晦暗了些,“你多久没见他了?不对,我应该问,他多久没跟你联系了?”

他多久没跟你联系,和你们多久没联系,还是有一定的差别的。

前者仿佛是一种笃定,笃定她和柯烬之间,主动的是他。

曲珞抬眸,狐疑地盯了他半晌:“你怎么知道——”

虽然知道他俩是好朋友,但得知他们聊这种话题时,她还是感觉怪怪的。

“我帮他找了几个号码,还有二手的手机,他之前应该用陌生的号码跟你联系过了,对吧?”面对她这次的问题,迟靳屹没有回避,也没有模棱两可地回答。

像柯烬这种用惯了智能机的人,怎么可能还看得上翻盖手机。

之所以选择二手的,估计是因为带着方便,也不容易被他爸查出来。

“原来是这样。”曲珞垂眼,开始回忆起时间线,“我和他最近一次的联系,应该是元旦那天,有个陌生的号码打给我,但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没有回应。时间再往前推,就是冬至那天,他跑去看流星了,那次通话,我们大概聊了几分钟,最后他说有事,就急匆匆地挂了。”

听见冬至这两个字时,迟靳屹蓦然嗤笑出声。

他就说柯烬这小子在那天突然给他发一张糊得要死的星空图,还让他别删是什么意思。

敢情这孙子拿他当存图工具呢。

曲珞的脑海填满了不同的思绪和想法,故而并没有注意到迟靳屹莫名且突如其来的笑声。

把那两次通话都回忆完了之后,她仔细地拎出其中几个奇怪的地方:“不过,柯烬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号码,而且他要二手的手机干嘛,他之前不是一直在用智能机吗?”

那两次的来电虽然都是陌生的号码,但号码并不是同一个。

并且,两次之间只隔了一个多星期,这么短的时间内,为什么换号码换得这么勤?

迟靳屹:“……”

那家伙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闷葫芦啊。

竟然真的什么都没告诉她。

想到这,迟靳屹侧了侧脑袋,移开视线,将那些事在脑海中全都捋顺了后,他才疲累地长吐了口气:“之前杂志上的那篇报道,你应该看到了吧?”

“嗯,我看到了,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啊?”曲珞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她总觉得这背后或许有另一个秘密。

迟靳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他们飙车的原因是什么,不过那帮畜生本来是想阴他的,还在他车上做了手脚,结果谁知道那群废物这么蠢,最后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说到这,他嘲讽地笑了声。

可紧接着,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却低哑了些:“然后,因为那人的家属胡搅蛮缠,没过两天,柯烬他爸就知道了这件事,把他关了起来。”

“事情发生之后,他爸说要送他出国,但他那性格……说什么也不答应。所以那阵子,他根本就不是在准备出国的事,而是被他爸切断了通讯,限制了外出,我当时找他还花了很长时间。”迟靳屹仍旧偏着脑袋,视线落向远处的黄昏。

曲珞也在这不疾不徐的声音中,了解到了柯烬那两个多月的空白时光。

“在那篇报道发生之前,我不清楚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柯烬竟然答应了出国。”说到此,迟靳屹蓦然顿了下,用余光瞟了眼曲珞的表情。

她此时垂着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除此之外,她并没有表露出异常的情绪。

迟靳屹自知无趣地移开视线,继续道:“可谁知道年前突然冒出来那篇报道,他爸公关都来不及,哪儿还有时间管他。”

如果把迟靳屹的这些话穿成时间线。

十二月初,柯烬应该就被他父亲限制了人身自由。

那冬至那通看流星的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曲珞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很简单,他偷跑出来的。”迟靳屹又低眸打量了她一眼。

他还挺想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那小子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荒唐、幼稚,甚至变得不像柯烬本人了。

“那这一次你来这儿找他,难道也是因为他偷跑出去了吗?”联想到他刚才的慌乱,这个猜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嗯,但是不止。”迟靳屹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躁意,“他昨晚就不见了,他爸的人在找他,可是他们找了一天都没找到,这次……连我也找不到他。”

“我当初给他的备用号有好几个,那些都打过了,但都是关机的。”他的声音裹挟着轻微的烦躁与迫切。

“说不定柯烬只是偷溜出去散心了呢,就像之前跑去看流星一样。”曲珞安慰道,“他常去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可不知怎的,她越安慰,越觉得自己没底气。

或许是受迟靳屹情绪的影响,她渐渐觉得这句安慰的话语,可能安慰不了任何人。

“那不一样,明天是他的生日,而且……”迟靳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底泛上一抹未知的茫然,“而且明天还是他妹妹的忌日。”

曲珞倏地抬眸,神色僵了一瞬,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迟靳屹敛着眉,嗓音听上去明显低沉了些:“在七中的时候,他的成绩和性格都很好,但去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

“去年九月初,他妹妹生日那几天,他跟那帮孙子不要命地飙车,整个人的状态也很不对劲。”迟靳屹认真回忆了一下,“虽然他平常也混,但是……”

但是后来他知道这些事后,他总有种柯烬真的想把命废在这种烂事上的感觉。

尽管柯烬转来一中后确实变了很多,可迟靳屹这两天还是产生了和当初那种想法一模一样的预感。

曲珞完全失了语,一片空白的脑海渐渐被填上几副画面。

永远颓废的眼神,阴暗小巷内自我挣扎的匆匆一瞥,还有,伤口血肉模糊却固执着不去医院的恳求。

他鲜少展露的后背,远比她想象得更为触目惊心。

好半晌后,曲珞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去年……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眉心无意识地跳了下。

隐约之中,似乎有一根线,将之前被遗落的珠子串了起来。

空**、简约房间里的一张合照,那篇杂志报道的最后一句话。

还有……也许还有,被她遗忘了的事或者物。

“是他生日那天——”

“十七,吃饭了,怎么躲在这儿呀。”乔霁宁在某个花盆边找到了情绪低落的十七,它蔫了吧唧地趴在地上,对乔霁宁的声音没有半分响应。

乔霁宁抱起小猫,正打算带它回室内,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院子内的那两人,她愣了愣,随即浅笑着问道:“阿姨正在做饭,你们要不要留下来一起——”

话音未落,迟靳屹沉声打断了她:“这猫是柯烬养的?”

这只猫叫十七。

十七,十七……

明天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额角的青筋骤然一跳,紧接着他想也没想地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时,他又猝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向仍旧立在原地的曲珞,低声问道:“你能,跟我一起去找他吗?”

这个季节的夜晚来得很快。

金乌渐渐西沉,余晖散尽,灰雾渐起,暮色四合。

眼前的人和景致都慢慢暗了下来。

迟靳屹依然垂着眼,等着她的回答。

他潜意识里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如果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找他的话,成功率会更高些。

劝他求生的成功率。

作者有话说:

小迟是下一本的男主,拉出来溜溜,顺便求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