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摸摸我。◎

夜幕四合, 明月高悬。

月光透过窗玻璃,洒满一地清辉。

晚风从缝隙中溜了进来,形状明晰的光影在飘动的窗纱下浮浮沉沉。

曲珞屈膝盘腿,坐在飘窗台上, 手指缠绕着传声筒的连接线, 目光怔然地落在窗外的夜色上, 思绪却不受控地四处流窜。

她想到廖景芝解释吵架仅仅是因为生活摩擦,想到曲延亭对疏于陪伴而向她表示歉意,想到叶书扬扣住她肩膀状似安抚的动作,还想到难解的物理题。

明明事情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可她不知道自己在纠结、矫情什么。

这种感觉好似在解一道复杂的题目,她连解题的思路都找不到, 就更别说求得其中的答案了。

越思考,越混乱。

思绪飘到无解之时, 窗户滚轮在轨道上移动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打断了她的神思。

曲珞抬头望去, 叶书扬正低着头拿起垂在窗台边的传声筒。

他刚洗完澡, 整个人都泛着层水汽,发梢还湿漉漉地渗着水,水珠顺着鬓角渐渐没入黑T的领口深处, 单薄宽松的T恤松垮地套在身上,看上去更多了些颓散的懒意。

两人的卧室窗户正好面对面, 房间的距离也不远,基本上拉开窗帘往外瞧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卧室的格局。

“这玩意儿还能用吗?”叶书扬边说着, 边将传声筒的纸杯贴在耳边, 动作间, 牵扯着曲珞挂在纸杯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学时期,传声筒游戏特别流行,曲珞也跟着做了这款特别的、带有铃铛的传声筒。

兴致高涨时,她几乎每晚都会扯一扯自己这边的纸杯,用铃铛声将他唤出来,接着再用传声筒和他聊天。

即使聊的话题都没什么营养,但两人总能聊很久很久。

后来,那股热潮过去了之后,这款传声筒也被闲置了。

可即便如此,他俩依然默契地将各自的传声筒垂挂在窗台边,任由中间那根棉线牵连着。

曲珞拿起纸杯,贴在唇边,小声地说:“叶书扬,大蠢货。”

他轻哼一声:“看来还没坏。”

曲珞撇撇嘴,没什么兴致似的低垂下眼眸,没再接他的话。

下一秒,手中握着的铃铛传来清脆的响声。

她抬眸看去,叶书扬扯住中间那根棉线,指着手中的纸杯对她说:“它刚才告诉我,它想知道某人在担忧什么?”

停顿两秒,他补充道:“你说过的,传声筒就是你的树洞。”

所以,你愿意告诉他,你的困扰与担忧吗?

刚才在餐桌上,她明明笑得一如常往。

但他看得出来,此刻的曲珞最需要的是倾诉。

低缓的嗓音透过传声筒直达鼓膜:“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们吵架。虽然他俩在我面前还是表现得很恩爱,但我总觉得和以前相比,他们的关系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我说不出来哪里变了,也许是我爸经常加班,以致于我很少见到他,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说到这,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其实有些害怕,我怕他们的感情出现了裂缝,我也害怕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变化,我不喜欢改变,也不喜欢分别。”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人和人的关系、感情不可能会一成不变的。

可她仍旧本能地抗拒着改变。

她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痛苦,还是在童年时期。

那时,曲珞在路边捡到一只被丢弃的可怜小猫,因为怕被父母责骂,所以她没敢带回家,只能和叶书扬一起偷偷商量着给它搭窝、帮它找食物。

本以为小猫会健康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它却突然走丢了。

他俩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也是在那天,叶书扬第一次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

明明之前和小男生对骂时没有哭,被别人推搡在地时也没有哭,可丢了一只小猫后,她却哭得狼狈且凄惨,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再后来,她小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在升初中的前夕,悄无声息地转学了,对方甚至都没和她好好地告别。

诸如此类的分别,十几年间她经历过许多次。

每每相遇过后,总会迎来猝不及防的离别。

就好像,这才是生活的常态。

这样想来,也许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她,就连父母也是如此。

但是,叶书扬呢?

从在同一家医院先后出生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没分开过,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长完全超过了所有人。

所以她曾理所当然地认为,曲珞和叶书扬是不会分开的。

她也早就习惯了有他陪在身边的日子。

可如果变化才是常态的话,那么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会在某一天发生改变吗?

“叶小新,也许是我杞人忧天吧,但我——”传声筒传过来的声音有些迟疑。

叶书扬仿佛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贴在耳边的纸杯仍然那么放着,声音在空气中微微震**:“不管你有什么担忧,我都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不论时光如何流转,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之间,除非你不再需要我了,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

翌日,期中考所有科目的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

叶书扬依旧是超过第二名许多的年级第一,五班大部分同学的成绩和上学期期末的成绩都差不多,只除了谢涵蓁。

她就像一匹黑马,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情况下,考出了班级第九名,年级第五十四名的成绩。

就连夏弥大概都被她惊喜到了,下午换座位之前,她就多次夸奖起谢涵蓁认真学习的态度。

说完这些之后,她才引出另一个重磅消息。

从明天开始,无论住不住校都要上晚自习,九点之后才能放学。

前半个学期算是他们的晚自习适应期,年级组一直以来都是让学生自由选择,但期中考后,上晚自修便成了一种硬性规定。

紧接着,全班在这样一种沮丧、怨声载道的氛围中换了座位。

也许是受周志恒严查早恋的影响,所有人按成绩选了座位后,夏弥又按照性别重新调整了部分人的座位。

曲珞的前后桌倒没什么变化,但她的同桌换了个女生——喻漾枝。

之前在KTV内抽烟的其中一个。

猜出是她,倒不是通过长相,而是通过气味。

她身上有一股薄荷口香糖味混杂着柑橘调的香水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烟味,就好像在抽完烟后,为了遮掩烟味而特意嚼了糖、喷了香水。

曲珞扭头打了声招呼。

不管对方目前和温斯迩是什么关系,也不管对方是怎么看她的,以她俩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还是打声招呼比较好。

喻漾枝整理书的动作没停,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只微微偏过头,点了点下巴,当做回应。

曲珞收回手,从桌面上堆叠的书中抽出错题本,正打算记错题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了几声咳嗽,声音有些闷,像是在刻意地压制着什么。

“你不会真的感冒了吧?”她转过身,一脸担忧地看着叶书扬。

昨晚他穿着短袖,站在窗边陪她聊了这么久,如果他感冒了,她真的会愧疚死的。

“没有,就是嗓子有点痒。”说完,他又咳了一声。

身体机能就像在和他作对一般。

曲珞轻笑了下,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我看看发热了没。”

他却后仰着身体躲开了:“真没有,我心里有数。”

“好吧。”她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确认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午,叶书扬咳得更严重了。

不仅如此,他的脸上还布起红晕,眼角泛红,情绪也特别低迷。

曲珞用手背贴了贴他的手背。

肌肤的温度烫到吓人,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她把视线移向叶书扬的身边,柯烬的座位空空如也。

说起来,他似乎一上午都没来上课。

“给我摸一下。”她拧着眉坐到柯烬的座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烧得有些迷糊了,叶书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可那只有短短的一刹,下一瞬,他便乖乖地俯身靠近。

嗯,你摸摸我。

小狗喜欢被主人摸头,也该被主人摸头的。

鼻息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掌心贴上额头,停留许久,过高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了过来。

果然发热了……

看着他怔愣的目光,以及烧得愈发红的脸颊。

曲珞轻叹一声,这家伙不会烧糊涂了吧。

“我们先去趟医务室,量个体温,有了体温就——”

未说完的话被他低喃的喟叹所打断:“好舒服。”

“什么?”她缓缓缩回手,困惑地望着他。

“那,那个什么……”叶书扬直起身,摸了摸鼻尖,嗓音有些哑,“量了体温之后要干什么?”

“量了体温之后就请假回去,你不喜欢去医院,那就只能回家吃退烧药,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叶书扬心猿意马地撇开视线,手依旧搭在鼻尖。

除了温度急剧上升的气息之外,好像浑身都热得厉害。

头晕脑热的,就连敏感的神经仿佛都变得更为脆弱了。

刚刚,真的好近。

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好想再近一点。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

这一次,他能不能借着感冒之由,短暂地忠于自己,臣服于她。

毕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切的情况并不仅仅是感冒单一的影响,发热只是百分之十的诱因,还有别的、占比更大的、企图吞噬掉所有思绪的欲念……

因为刚才,在迷糊之际时,潮热的梦境几乎要冲出体内,妄想让一切都变为现实。

而在这场梦境中,他只是一个乘坐着木筏且逆流的入侵者,汹涌的浪潮侵袭而来,几乎要掀翻他平静的小舟。

没有丝毫准备的他,终究没能抵抗得了心底那翻涌而上的浪潮。

最终,他被自己卷入最深层的海底。

说话间,曲珞倏然感觉肩头一重。

叶书扬埋在她的颈侧,嗓音嘟囔低沉:“头好晕,我要靠一下。”

“哼,现在知道头晕啦,昨天还这么犟。”

“嗯。”他轻声应着,往她的颈窝移了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他这样活像一只受了委屈,急需主人呼噜毛的小狗。

曲珞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我们现在去医务室测体温,我记得你家里有退烧药的,对吧?”

“嗯,有。”他跟着她起身,“你陪我回家吗?”

闻言,曲珞惊诧了一瞬,随后无奈地说:“我也想翘课,但是夏弥肯定不准啊,我又没有发热,也请不了假。”

话落的那一瞬间,叶书扬沮丧地低垂下脑袋。

曲珞滞愣了一下。

他现在是怎么了?生个病就开始撒娇了吗?

“你干嘛呀,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回家还要人陪的。”她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烧得更厉害了,“待会儿你打车回去。”

言毕,她不再跟他多嘴,直接拽着他去了医务室。

看来他真的烧得不低,温度计显示:38.2℃。

瞧着叶书扬一踏进医务室就紧皱的眉头,曲珞婉拒了校医让他在医务室打点滴的提议,并向对方要了张写满原因的请假条。

从医务室出来后,两人直接出了校门,在校门口等车。

“一起回去吧,反正你都出校门了。”叶书扬斜倚着一盏路灯,低头看她,“今天还有晚自习,到时候天黑了,你一个人找得着路吗。”

“什么话!我还不至于路痴到那种地步!”要不是看他生病了,曲珞是真的想打他,干嘛一直**她逃课啊,“我待会儿还得回去把假条交给夏弥,而且你没看咱们学校那保安在盯着我们呢,我刚刚只跟他说了把你送上车,要是我跟你一块走了,他肯定会追上来抓我的。”

闻言,叶书扬沉默下来,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车前,他忽然问她:“晚自习是九点下课?”

“嗯。”曲珞猜得出他这个好学生想的是什么,于是宽慰道,“我帮你请了一天的假,你就算晚上退烧了,也不用再过来了,好不容易能休息半天,就好好睡一觉,成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呀。

都发热到三十八度了,还是只惦记着学习。

有这心思,多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吗?

不过这样看来,他又不像是烧糊涂了。

毕竟他就算不生病,肯定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唉,真让人困惑。

叶书扬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轻叹一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日记

*

「去浏览器上检索了一下:小狗发热会有什么后遗症?

哦,没有后遗症。

那我再去浇桶水。」

——《卷毛小狗日记簿》

*

嗯,这家伙很喜欢用百度查病情。

别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