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情的演化史
如果我们要了解心灵的历史,最有效的途径是通过神话和传说。普通的历史记载,着重的是人的行为,也就是人干了什么事情,固然也会谈及人是怎么想的,但是那也不过是很肤浅的,并不能真正深入内心。神话和传说则不然,它们允许自由地想象,不受现实事件的限制,因此可以传达出内心深处的感情、欲求等种种。
想了解中国人男女之间性和情的方式,自然也应从有关的神话或传说入手。我将从不同时代流行的爱情故事入手,分析各个时代男女之情的特点,看看在中国文化中**和情爱的转变。
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心理学家还可以在象征层面去理解,男人象征意识而女人往往象征潜意识,因此,中国人男女之间性和情的方式,也可以看成是中国人心灵中外表的意识层面和内心深处潜意识的关系的方式——如果我们把整个中华民族看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心理是否健康,也可以借助这个分析出来。中国男女关系越健康,中华民族的心理就越健康。也就是说,情爱史不仅是情爱史,同时也是我们心灵的历史。
相爱:从瑶姬到巫山神女
中国这方面最早的神话之一是瑶姬的故事,上古著作《山海经》中提到,有“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女尸,化为蘨草,其叶胥成,其花黄,实如豆,服者媚于人”。有人考证,这个姑媱之山实在伊水、洛水一带,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境内。不过,后来又有一种说法:“赤帝女曰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地点有些移动。宋玉《高唐赋》中,提到在巫山有一个神女,在梦中曾经和楚王云雨**。“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据说这就是瑶姬。在宋玉所说的瑶姬故事中,瑶姬“精魂为草,实为灵芝”,这和《山海经》瑶姬传说中所化成的植物也有所不同,蘨草长叶开花结出的果实像豆子,显然不是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那种菌类的灵芝——或者宋玉所说的灵芝是和我们现代所说的灵芝不同的一种草的果实也未可知。
远古的瑶姬故事极为简略,瑶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性格如何?她的一生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概不知。唯一的线索是,瑶姬所化的蘨草“服者媚于人”,似乎是一种**,这让我们可以推断出瑶姬一定是和男女情爱、**有关。
**,以及建立在**基础上的男女情爱,是人本性中最重要的本能之一。因此每个民族的神话中,都必然有性与爱的神,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或者古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以及维纳斯的儿子小爱神丘比特等。瑶姬实际上就是中国远古神话中的性和爱之神,或者我们可以简称中国爱神。
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故事中所描写的她,**的态度非常自然和自由,积极主动,并没有受任何礼法的约束。爱了就爱了,这代表的是远古纯洁而开放的感情。远古男女**是直率自由的,不受礼法约束,现代性自由者也是一样。不过远古男女和现代性自由者有不同,远古是心理上未曾被压抑过,现代是压抑后的放纵或反叛,所以远古的男女感受上是更为单纯而美好的——我们也许可以在摩梭人的身上看到这种感觉。
侯文明的研究中指出:古代“姚、瑶、媱、**、婬”通用,姚字从女、兆,兆代表十亿是数量很大的意思。所以姚字代表的是生殖力旺盛的女性,远古没有计划生育,生孩子越多越好,所以瑶姬是生殖女神,是一个很积极的象征。姚,在古代还代表“好”的意思。婬,在古代也不是贬义,表示的是性能力或者生殖能力强。**,代表的是雨水多。《山海经》中提到过**水,那**水也就是瑶池,也是一个生殖崇拜的象征。姚姬意思是**姬,也就是在古代意义很正面的**之神。
古代男女**和现代还有一个不同,那就是它不仅仅是一种欢乐,甚至也不仅仅是一种生殖需要,它还有巫术或原始宗教意义。作为一种感应巫术,古代世界几乎所有地方都有这样的信仰,男女**可以感应天地,使天地行云布雨,使作物茂盛生长。因为行云布雨,似乎是天地在**,作物要茂盛生长,也需要植物好好**,而人的**活动可以通过感应,让天地植物都更好地“**做的事”。宋玉《高唐赋》中的巫山神女之所以变成云或者雨,也就包含这个意义。侯文明的研究中还解释“未行而卒”,说这实际是远古中国东夷族的一个习俗,一家的长女是不出嫁的,她们要做“巫儿”,这些巫儿是神职人员,她们的神圣职责之一就是和本族的男人行**,以促进行云布雨、促进土地万物生长茂盛。
总之,瑶姬以及巫山神女是中国**之神,她的故事代表的是远古的男女关系,自由、美好、心地纯洁,而且是一种神性的行为,是生命力的象征并且能促进整个世界的欣欣向荣。从另一个角度做心理分析,这样的单纯美好的男女关系,也象征着中华民族早期的精神状态,是和谐美好的。
可惜的是在中国,以后这种单纯美好的**逐渐受到压抑。而在汉族后来的压抑格外地严厉。我总以为汉人是一种性压抑更多的民族,从一个小事上就能说明——汉族缺少好的舞蹈。我们知道其他民族都有自己特征性的舞蹈,新疆维吾尔族有自己的舞蹈,蒙古族有自己的舞蹈,云南各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舞蹈,而我们汉族的舞蹈是什么呢?大秧歌那也不是汉族的,是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的。据说汉族代表性的舞蹈是祭孔时的“乐舞”,但没有谁周末过节时候会跳这种舞蹈娱乐。农村也不过有一些“跑旱船”“花鼓”等舞蹈,和其他民族相比颇有不如。舞蹈往往和性很有关系,汉族人的舞蹈少,是和“瑶姬”影响受到压抑很有关系的一件事。
离别:孟姜女的泪水
孟姜女已经进入婚姻状态了,她的丈夫叫范杞梁(有些版本中叫范喜良)。只是在成亲之日,新郎范杞梁就被抓走去修长城了。
孟姜女一开始可能还是耐心等着的,但是许久之后范杞梁还没有回来。而且,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孟姜女决定要找出这个答案,于是她千里跋涉到了长城边。她找到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很悲惨,丈夫范杞梁早就累死了,尸骨埋在长城下。孟姜女伤心痛哭,哭声惊天动地——结果就是长城因而倒塌了八百里。
从整个文化的角度看,这个故事讲的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创伤。更专制的帝王出现,而我们中国人成为苦役中的奴隶。如果我们把范杞梁看作受伤害的中国人的化身,那么,孟姜女就是悲悯者。而从男女关系的角度看,这个故事讲的是男女的一个离别——夫妻,本应该朝夕相处,相亲相爱,但是范杞梁却在新婚时就被拉走,而让他的妻子独守空房。如果从心理分析看,男性象征着中国人的“阳”的一面,意识的一面,这一面完全成为被奴役者;女性象征着中国人“阴”的一面,潜意识的一面,更为自然的一面,这一面被遗忘或者抛弃。男女的分离象征着一种心理的分裂,我们不再和我们的内心、我们的自我、我们的本能在一起了,我们被分裂了。我们意识中的自我,被奴役了,被物质化了;我们潜意识中的生命本能,为此感到深切的悲哀,为此而痛哭不已。
男女之**和情爱,是我们的本能也是我们的幸福源泉,是我们生命力的体现。很久以前弗洛伊德指出过,这种生命力被压抑后,有时——只是有时,而不是总能——可以被转化为一种为社会而工作的力量。这就仿佛江河之水被水坝阻碍之后,积下的能量可以用来发电。如果我们没有过分地压抑性本能,那么这是好事。我们牺牲一点幸福,但是却创造了其他的物质和精神产品。范杞梁去工作并非坏事,孟姜女偶尔独守空房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小别胜新婚,如果不久后范杞梁带着工作的报酬回到家里,他们夫妻会有幸福的时刻。
但是问题在于,范杞梁回不来了。
早期心理动力学中有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叫作赖希,他提出一个观点:社会上的剥削实际上都是性能量的剥削。下层劳动者不得不压抑性本能,并把这个能量转化到工作中去,生产出更多的产品,而剥削者获得这些产品,从而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性本能,就可以得到二奶、三奶、四奶……
剥削者总是希望利益最大化,因而他们总是希望能够更多地压抑男女的性本能,希望更多的生命能量被转化为财富——这就是问题所在。因此,范杞梁不可能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不可能工作八小时,因此,范杞梁见不到自己的妻子——性压抑了。
孟姜女不仅仅是女性而已,如同瑶姬一样,她也象征着女神,这个我们心中的女性形象,心理学家荣格称为阿尼玛,她象征着人的灵魂需求。范杞梁把全部精力用于建筑长城,象征意义不仅仅是性剥夺,还象征着中国人在专制帝王的压迫下,把全部精力用于物质世界的工作,没有了精力和我们的灵魂在一起。
孟姜女的故事,是中国人在更为专制的时代心理压抑和性压抑的象征。秦代开始在社会方面产生病态之后,男女关系也必然随之出现病态。男女关系病态后,中华民族的心理状态也就更为病态。在这之后,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有些像范杞梁,牛马一样生活,找不到我们的灵魂。我们有一种深切的缺失感,我们不仅仅缺失了**,缺失了幸福,我们还缺失了灵魂。
重逢:牛郎织女的七夕会
牛郎织女的故事起源是很早的,牛郎和织女都是星星的名字,农历七月的天象中这两颗星会接近,所以就有了牛郎织女相会七夕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最后形成的时间是在汉代。南北朝时有人简要总结这个故事:“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劳逸,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使一年一度相会。”我们现在见到的民间版本中,细节上有一些其他改变,比如原来的故事中,织女是天帝允许嫁给牛郎的,只不过因为她婚后不肯工作才被召回——很奇怪天帝作为神,还需要让自己的女儿辛辛苦苦地工作?而在后来的民间故事中,天帝(改名叫作玉帝了)并没有同意,织女是私奔的,因此才被召回天庭。民间版本中牛郎织女还生了两个孩子。最要紧的是逼迫织女回天庭的改成了王母娘娘,而且故事中的牛郎还追了过去,于是王母娘娘用簪子一划,划地为河,啊,不对,应该是划天为河,就出现了银河挡住了牛郎追赶的路。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准许牛郎和织女相见一天,为了让牛郎织女渡过银河,很多喜鹊在那一天会飞到银河上,用它们的身体做成桥。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汉代还有一个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故事说董永是一个孝子,因家境贫寒无钱葬父而决定卖身葬父。七仙女下界游玩时看到了他,感动于他的善良淳朴,于是找到老槐树做媒人,嫁给了董永。婚后两人一起到财主家,七仙女和财主打赌,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织出数百匹布,如果能够织成,董永就可以提前解除劳役而得到自由。仙女就是仙女,果然成功做到,于是两人高高兴兴地回家——“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过起田园生活来。不过,王母娘娘找到了七仙女,把她强行召回天庭。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就此结束。
这两个故事一看就很相似,颇像有抄袭嫌疑,董永的性格在故事的描写中憨厚老实,颇有点像牛郎,而七仙女拿手的工作也是织布——就算古代女子工作范围比较狭窄,好歹也有什么养蚕、绣花等其他可以做的,为什么她就只知道织布呢?两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都说是天帝的女儿,我怀疑也许她就是织女,当然也许是另一个女儿,不过,抄袭不抄袭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故事中反映出来的是什么?
从不同角度看能看到不同的东西,比如,从董永为什么有幸被选中,我们可以看出汉代对孝子的重视。这和宋代不同,宋代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是重视科举,汉代是“孝子能得颜如玉”是重视孝道(宋代一个人要当官,需要科举考试,需要读书;汉代要当官,需要被推举,而一个人是不是孝顺是最主要的条件)。我们还可以看到其他一些东西,那么,在男女之间的性与情的关系上,我们能够看到什么呢?
我们看到的是,在范杞梁、孟姜女分离之后,这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回归,牛郎和织女至少在每年能有一天在一起了。董永、七仙女的故事没有这样的探亲假,但是,他们能在一起这一段时间,本身就是一次探亲假。
我们看到这个故事是一个回归的故事,被奴役的人努力争取之下,也能够得到夫妻团聚的机会,一年能够有一天幸福的生活,或者说在完成了织布劳动又没有被天庭召回之前能有短暂的夫妻团聚在家的生活。这说明不论外界环境如何,生命都还是在努力争取他自己所要的,即使在压抑男女正常性情的时代,他们也可以找到一个空隙,让幸福偷欢。
我们看到的两个故事中,男性都是凡人,而女性是天帝之女——虽然名字变来变去,但是实质上,织女、七仙女就是远古的瑶姬,就是中国的爱神。仙女象征着理想世界,凡人象征着现实世界。汉代的人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像牛一样勤劳,但是并没有幸福,也没有机会去和精神世界和灵魂在一起,于是,仙女来了或者说灵魂来了,她从天而降,给凡间男人带来了幸福和美好。因此这个故事是救赎的故事,象征着中华民族在被专制压迫后,我们所向往的精神世界还是会偶尔从天而降,让我们记得天庭的生活——在瑶姬的时代,也许我们天天都是七夕。实际生活中的中国男性,因为是出外工作的,和社会联系更多的,因而会更多受到社会的影响,随着整个中国社会从秦一统天下后越来越庸俗化,男人也越来越世俗,而真正能起到救赎作用的,也的确应该是女人,那还没有忘记天庭生活的织女或七仙女,她们才能救赎世俗中的人。
还有,这两个故事中都有做工和生活的冲突。在最早的牛郎织女故事中,天帝一怒而召回织女,是因为她出嫁后停止了织布劳动。而后面的董永七仙女的故事中,主人公必须要完成不可思议的工作量,才可能被允许夫妻双双把家还。劳动并非不美好,但是被压迫、被强制、被剥削的劳动,过量的劳动是不美好的。
汉代,像牛一样做苦工的男人,在女性的救赎下,有一些空隙可以去活出自己的生命。女性,是男性的救赎者。
错过: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悲剧
梁祝的故事我想大家也都知道,为防个别读者不知道,简单说说基本情节。
据说祝英台喜欢读书,古代女性不能抛头露面,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的男女生混合的学校;古人认为女人不必读书,因此也没有女子学校;那时所有的学校都是男校。祝英台只好女扮男装去读书。
不知道她是怎么解决住宿、如厕、洗澡等种种问题的,总之她居然掩饰得很好,以至于没有人知道她是女人。她也就有了一个暗恋的对象——梁山伯。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梁山伯送祝英台回家,祝英台依依不舍,于是试图用暗示方法,让梁山伯知道自己对他有情,甚至暗示自己是女性。但是,梁山伯表现得好像很麻木——我想梁山伯也许会感觉祝英台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但是显然梁山伯没有断背倾向(我们中国叫作断袖倾向),所以只好装傻。
梁祝化蝶
祝英台无奈回家后,被许配给马家。梁山伯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机会,有美女倒追,自己居然没有接应,真是悔之莫及。伤心之下,一病身亡——要说心理素质还是脆弱了点儿。祝英台到了梁山伯墓前,痛苦自杀,两人化为蝴蝶,在另一个世界去比翼双飞去了。
梁祝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从瑶姬、孟姜女、织女和七仙女这类天帝的女儿或神奇出生的神人变成了凡人,虽然美丽毕竟是凡人而已。
男女主人公不再是瑶姬时期的欢乐伴侣,也不再是后来范杞梁孟姜女、牛郎织女、董永七仙女这样的夫妻,而变成了未能成婚的相思者。
做一个心理分析的话,女主人公从天仙变为凡人,象征着中国人的男女之情渐渐世俗化。瑶姬那种感应天地的神女之爱没有了,梁祝时期(梁祝故事传播开大概是唐朝前后)的**没有了那种神秘感;牛郎见到织女那种见到仙女一样的感觉也没有了,爱情迸发时我们才会把恋人看作仙女,梁祝时期的**中的爱情也没有了;梁山伯在祝英台身上没有看到那种超现实的精神,没有看到她的灵魂,因为祝英台只是用一个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存在,于是他们错过了。
错过,象征的是不认识,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知道什么是精神世界了。范杞梁是认识孟姜女的,也就是说范杞梁知道什么是爱情,知道什么是精神生活,范杞梁失去孟姜女,是因为被暴力所迫;牛郎认识织女,牛郎失去织女,是因为天条;而梁山伯失去祝英台,是因为他不认识她,也因为祝英台的家人贪图富贵,把她嫁给了一个更富的人。
秦有暴力,人们在暴力下会失去爱情,但是他们心里是不甘心、不服气的;汉代有“天条”,也就是专制者不仅仅有暴力,也有了把他们的专制解释成“天条或天规”的精神控制,人们心里虽然难过但是对天条是从心里要服从的;而更晚的时代,梁祝的时代,人们已经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了,不知道爱情了,也就不懂得珍惜那精神性的男女之爱,因此**和婚姻都可以服从于利益了——可怜的中国人的**和爱情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堕落。
摆脱和纠缠:白娘子和许宣
白娘子和许宣(有的版本叫作许仙,但是许仙并非仙人,冒名而已)的故事发生在宋代,流传在明代,也是一样家喻户晓:千年蛇精白娘子爱上了许宣,为了能和他相伴百年,她先是通过借雨伞创造见面机会,再通过色诱手段让许宣对她产生欲望,然后招赘许宣到自己家里做了夫妻。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白娘子用法术把当官的家里的财物弄到自己家,涉嫌盗窃,许宣受到了连累,愤而决定离婚;许宣的老板试图性骚扰白娘子未遂,于是报复白娘子,找来驱蛇者对付白娘子,许宣并未为妻子出头;和尚法海要镇压白娘子,和许宣合谋对付白娘子,许宣也就服从了法海。一开始故事中的许宣对待妻子是没有多少恩义的,当他知道妻子是蛇妖之后,只不过是要一心一意摆脱她。
当然后来人们所讲的故事有所变化,白娘子涉嫌盗窃的事情没有人提了,许宣也不再那样绝情地对待妻子了,这是后话。
白蛇传
我们看到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每况愈下,这一次不仅不是天帝女儿,不是天仙,连人都不是了,而成了蛇妖。而男主人公也不是爱恋不舍,而是先是对对方无知,知道了之后则是试图尽快摆脱。
从男女之情的角度,这意味着中国人的男女之情已经不是那如同天人一样的纯洁之爱,而是蛇妖一样的动物性了。心理学看来,蛇有性欲的象征意义,因此,白娘子可以说更多是性象征而已,比之于瑶姬是天上地下了。而许宣则更有不如,他不求成佛却跟着和尚,实际上只是象征着性无能或者性恐惧而已。性无能者人生中也无能,无能所以怕被连累,盗窃案被审案的时候就供出妻子;妻子被性骚扰也不敢出头;唯一敢做的事情是对付自己的妻子。
许宣要摆脱妻子,而白娘子所做的就是纠缠不休,这固然是蛇的天性,象征意义上也代表了人不能摆脱自己的本性,本性的力量会纠缠不休。这个时代,爱情已经死了,甚至连性都已经只存在于女性中而在男性中开始丧失。
后期白娘子故事中有个有趣的细节,就是许宣曾经被惊吓而死,白娘子为了救他,冒险从天上偷来灵芝仙草——我们知道灵芝仙草据说是瑶姬所化,所以这个细节并非偶然,这指出了白娘子虽然只是一蛇妖,但是她的渊源,是和瑶姬一脉相承的。只有瑶姬的精神,才有可能起死回生,让死去的爱情有可能还阳。
见鬼:再见已经是鬼狐
受文字狱的威胁,清朝的文人都不大敢写东西,所以文学总体上比较差,但是也依旧有伟大的作品出现,比如《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是个故事集,其中描写了很多不同的女性——不是不同的女人,因为其女主人公大多不是人。虽然花妖树怪都有,但是聊斋中最引人注目的女性大多是女鬼或者女狐狸精。
**已死,成为女鬼;情爱已死,成为女鬼;灵魂和精神世界已死,成为女鬼;只有在女鬼那里,我们才能知道什么是性,什么是爱或什么是情,我们才有精神生活,女性再一次成为拯救者,只不过这个拯救者自己也每况愈下,不再是仙女而成为鬼女。
狐狸精还好,是活物,但是毕竟是动物。
聊斋中的女鬼女狐,多数不与男主人公做夫妻,比如,我们熟知的聂小倩,她本来的工作是“狎昵我者,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尚生遇到胡三娘:“独居清斋……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荷花三娘子中:“湖州宗相若……秋日巡视田垄,见……有男女野合,一笑将返。即见男子腼然结带,草草径去。女子亦起。细审之,雅甚娟好。心悦之,欲就绸缪……”
性很美好,然而纯粹是性,没有感情的话,不管怎么说只是一种动物性,而缺少了人的素质,更不用说神的品质了。这些见鬼的性刺激故事,说明这个时代男女之情已经堕落——我们知道当时的中国人大多在实际的性行为上是比较保守的,因此,性幻想比较多也可以理解,幻想鬼狐也可以理解,只可惜这表明我们民族的男女之间的关系更不健康了。
如果我们把故事中的女鬼和女狐看成是阿尼玛——精神或灵魂的象征,那么,这同样说明清代我们的灵魂已经被更严重地压抑,已然只能以鬼狐的形态出现了。
写到这里,我想读过聊斋的人(包括我)可能都会不同意了,他们会说聊斋中的女鬼女狐并不像我说的这样,她们性开放不假,但是大多善良聪明可人,怎么会象征着心理不健康呢?婴宁、娇娜、连城、黄英等,哪一个心理不健康?
是的,大家的感觉也是对的,这就是另一方面我要说的:聊斋女性以鬼狐形态出现,象征着那时对她们所象征的性、情、爱和精神生活压抑得严重,因此我们说那个时代不健康;不过这些被压抑的女性,象征的那些事物本身,只是我们内心中的一种存在和本能,存在和本能并非不健康。她们的出现是一种提醒,提醒人们我们需要性,需要爱,需要情也需要精神生活。她们以鬼狐的形态出现,是提醒我们说我们的压抑和心理扭曲太大了,因此,她们已不再能以仙女的形态出现。
从交接鬼狐开始,如果我们能发扬光大我们心中的爱心而不是贪心,我们就会开始一个转变,向更美好的方向的转变,这就是救赎。实际上,聊斋中一个非常常见的主题就是救赎:色诱害人的聂小倩变成了贤惠的妻子;好色的王生被画皮中的鬼所害,但在妻子的包容下最终被道士救活;天生性无能的傅廉被狐狸的药治好;莲香李氏投胎做了人类……如果我们和自己的潜意识在一起,如果我们用爱心对待他人,那么,我们就能得到救赎——“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向上”,这是歌德的诗句吧,这话说得很多,哪怕是女性的鬼或者狐狸,都有可能引导我们向上,因为她们是我们的潜意识。
再见虽然已经是鬼狐,但是鬼狐可以有救赎,清代,是一个等待救赎的时代。
否极泰来?我们能够遇到谁?
看清当前的时代是比较难的,说清当前的时代就更难,因为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容易看到太多的细节,因此看不到全貌。
我们会看到当代有各种各样的男女,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各种各样,有美好的也有丑陋的,其实每个时代都是如此。
只不过,某个时代有个总体的倾向,或美好或丑陋,或健康或病态。
所以我聪明一点,就不多说当今了。
只说说窑姐吧。
窑姐,就是窑子里的女性,又称妓女、娼妓,其实窑姐和瑶姬还真的是有关系的,她们都很性解放,而且都做妓女。但是她们之间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瑶姬是最纯洁的,而窑姐是最不洁的;瑶姬是神圣的,而窑姐是亵渎的。说到这个不同,我们又看到了她们的相同,她们都和“圣、洁”有关系,只不过是分别处在两端而已。
忍不住用心理学分析,远古以来更自然的符合本性的**本身应该有一种神圣感,生殖本身是一个神圣的行为,是生命延续的关键。带有神圣品质的**,会带来一种弥散的美好感、幸福感以及男女间的深深的爱意,这就是爱情的本源。
当人逐渐堕落,整体的人格不那么健康的时候,性的能力也为之下降。因为当我们内心深处,潜意识中知道:我们不够好,不够纯洁,我们不配那最美好的异性,那么,我们就会性无能。
而从本性上来说,如果没有感到自己足够好,产生不了神圣感,人的性欲望也难于被唤起——人需要性,但是却不能行,这怎么办呢?
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亵渎。亵渎神圣,是一种对自己的说服,告诉自己说,异性也并不美好,更谈不上神圣,于是他就可以有性了——知道自己不美好的人在潜意识中越渴望美好,亵渎的愿望就越强——我们经常会听到有人否定美好的爱情,否定有心灵美好的异性存在,那些人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本性神圣的东西,亵渎它需要更大的力量,性是我们身体层面的天堂,是最美好的东西,因此要亵渎它就需要更变态——我们听过的所有极度变态的性行为,产生的心理机制都是如此。
但反过来说,不论亵渎者多么变态,瑶姬实际上还一直活在我们的潜意识中。这留给每个人未来的机会,只要能悔悟,洗心革面,那她还是能降临,作为仙女,给我们带来最美好的爱情。
同时,也带给我们最有价值的礼物,我们的灵魂和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