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寺位于晏京城郊外一处僻静幽深之地。

寺庙正门香火缭绕, 钟声悠远绵长,几株参天的松柏在冬日里依旧绿叶青苍,像是一片远离城中喧嚣的净土。

禅院门前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善男信女揣着满怀的祈愿虔诚入院。

晏明月抬腿跨入门栏, 取过香火立上, 跪拜于佛祖之下, 祈愿这一路顺遂平安。

末了,又抬头看了眼庄严肃立的佛像,思及自己重活一世的奇遇, 应当也是佛祖显了灵, 叫她能够再有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 如此, 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才缓缓起了身。

贺凛静静站在门外的树荫下, 他向来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祈愿跪拜之事在他看来甚是无用,但此刻见晏明月在院中拜了又拜,那副万分感念的模样, 不禁让他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向佛祖许了什么愿望, 甚至心底隐隐期待着, 会不会与他有关。

待回过神来时,晏明月已提着裙摆迈着碎步到了他跟前,微仰着头朝他露出笑来,正巧一片落叶自她头顶落下,落于她乌黑的发间, 别在了素雅的白玉发簪旁。

他忽的觉得心头有些酸胀, 若说他从未信过这些虚无缥缈的信念, 为何此刻会有种心愿成真的满足感。

她就在眼前,探手便可抱入怀中,那双澄澈的明眸中,映照着他深深望去的模样,他似乎曾在夜里无数次念想过,如若有朝一日,她的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身影,那该有多好。

如今,似乎愿望成真了,可他并非一个虔诚的信徒。

“王爷,你当真不进去许下心愿吗?”晏明月见贺凛一副出神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歪了歪头,发间的落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一瞬,却并未落下。

贺凛扬嘴一笑,她娇俏的模样险些叫他看花了眼,抬手捻起那片落叶,拿在手中把玩一瞬,转而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娇娇方才在佛祖面前祈求了什么?”

那些话怎能告知贺凛,但思及自己的心愿,晏明月还是露出甜软一笑,眼珠转动,别过去头,俏皮道:“天知地知佛祖知,但王爷不能知。”

落叶自贺凛手中滑落,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的笑,到底是忍不住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还是喜欢她灿着眼眸与他对视的样子,轻声道:“本王方才已许过心愿了,娇娇可想知,本王祈求了什么?”

就着贺凛宽厚的手掌,晏明月忙摇了摇头:“妾不能知晓王爷的祈愿,若是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说罢,又皱了眉头,气恼道:“王爷就在外头这般站着如何?婲祈愿,如此就更不灵验了!”

贺凛笑而不答,指骨曲起捏了捏那柔软滑腻的脸蛋,而后执起晏明月的手,在掌心全数包裹起来。

他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甘之如饴。

只是这个小笨蛋不知这一刻他究竟等待了多久,为此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在他身边一刻,他便要为此守护一刻,她若在他身边一世,即使是倾尽所有,也要她顺遂如意平安喜乐,不负她伴他一世的选择。

重生回来,晏明月还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舒心平静的,她和贺凛似乎开启了新的篇章,不再冷漠疏离,也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待到他们七老八十时,兴许再想起此刻,也定是会眉眼一弯,露出幸福的笑来。

回程的马车上,晏明月看着窗外晃过的悠然景色,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她与贺凛相识于少时,但那时她年纪尚小青涩懵懂,贺凛又生硬古板,整日只知读书练武。

再到后来断了联系,他家中生变一人扛起重任带兵出征,她也在先帝的驾崩后面临着各种糟心之事,两人像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最终却又再度**在此。

那贺凛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总归不是在将她迎娶后,在那她那刁蛮又骄纵的冷落下吧。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马车驶过林荫小道,晏明月探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城墙后一片竹林青青,间隙中能瞧见青色古宅的房檐一角,甚是眼熟。

她很快忆起那一边是曾经的延庆王府的方向,位于城门边上,周围环着一条蜿蜒的人工河,府邸后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林地。

因着先帝平日只许她出宫前去延庆王府,可延庆王府和宫中也相差无几,沉闷无趣,更甚有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大木头,压根就不怎么陪她玩,在她发现那片林地后,便常去那里玩。

当真是许久未再去过了。

晏明月眼中府上一丝雀跃,忍不住拉了拉贺凛的衣角,欣喜道:“王爷,你可还记得延庆王府后边,妾曾经常去的那片林地吗?”

贺凛闻声看去,自他征战归来后,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并被先帝提拔了位份,这便搬离了延庆王府,此处偏远更鲜少来了。

晏明月忽的提及那片林地,倒叫他忆起曾经一些趣事,止不住笑意,轻笑出声:“记得,娇娇想去瞧瞧?”

贺凛笑得有些轻挑,眉眼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晏明脑海中匆忙一闪,便想起贺凛在那片林子里撞见过的那回,叫她两辈子都忘不掉的糗事。

那是她又一次独身前去林子里的事情。

蝉鸣鸟叫,微风惬意。

树林的茂密枝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晏明月刚在宫中听闻了五皇兄在外爬了一棵大树,在上头瞧见鸟窝中雏鸟的趣事。

宫里自是没有能叫她爬树的地方,五皇兄描述自己爬树的矫健身姿时神采飞扬,好像他便是全天下最勇猛的男子一般,叫晏明月好生艳羡。

树那么高,上头一定别有一番风景,若是她也能逮着几只雏鸟回去,说不定还能当个玩宠养在延庆王府,这样每每来此就不必对着贺凛一张冷硬的脸发呆了。

于是乎,晏明月撸起了袖子,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欲要攀爬。

因着错落的树枝,晏明月虽没有矫健的身手,但也凭着一身虎劲,三两下就爬了好几米高,再到她有些难以上爬时,回看地面,顿时被这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吓得小腿直打颤。

上一根树枝太高,她压根够不着,下一根树枝被她方才一跃弯曲了无法回转的弧度,这下便是不上不下,只能吊在原地,急得她顿时红了眼眶。

在树上僵持许久后,晏明月鼓起了勇气想要自救,伸直了脚,努力想要够到一个着力点。

忽有什么挂住了她的裙摆,咔嚓一声脆响,她心爱的小裙子就被树枝给勾破了。

一时间,本就没遭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她,全然陷入了绝望之中,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撇着嘴却也只是发出呜咽的抽泣声,她知道自己此刻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能来救她。

可当她在慌乱之际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走近的脚步声时,身子又猛地一僵,意识到自己此刻悬挂在树梢又衣衫破烂的模样实在狼狈不堪,她又压根不想叫任何人瞧见她此刻的窘样,当即就巴不得在此挖个地洞赶紧钻进去,亦或是直接从树上摔下去晕过去算了。

可当那脚步声更近之时,晏明月一低头,赫然瞧见那快步走来的,竟是贺凛。

为什么贺凛会在这里!

因着晏明月今晨一到延庆王府,便将五皇兄所说的爬树取鸟一事当做自己的英勇事迹显摆给贺凛听过了,此刻却要叫贺凛瞧见她半挂在树上,这岂不是将她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晏明月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转为了涨红,泪水掉得更加凶猛了,全然糊花了脸。

“你不要过来!”

眼看贺凛已是走近,晏明月眼睛一闭,当即大喊出声,几乎要破了音。

她的裙摆被刮破了,他此刻出现在树下,那不就……不就……

不就全给看了去!

太丢人了。

贺凛却丝毫未能接收到晏明月的抗拒,闻声一抬头,一片白花花的肌肤入目,晃了他的眼。

身子一僵,又迅速垂了头:“长公主殿下,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走开!快走开!”

晏明月哭得厉害,什么没看见,她分明什么都看见了,她要治他的罪,要叫父皇诛他九族!

心里愤恨着,身子微微一动,指尖却在下一瞬从树干上滑了下来,顿时天旋地转,晏明月几乎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猛然向下坠去,耳旁风声呼啸。

“殿下!小心!”

贺凛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得尊卑,上前就去接人。

树林的沉寂被少女一声几乎走了调的惊呼声打破:“啊!你干什么!”

晏明月跌落在一具硬如坚石的身体上,那痛感也丝毫不比她直接落在地上的轻,身下一声沉痛的闷哼声将她换回神来,一睁眼就见自己竟被贺凛扣住了腰身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身上的。

晏明月又羞又气,忙从贺凛的身上爬起来,身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可更叫她难过的是自己在贺凛面前丢了脸。

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憋红了一张脸,转过身去连看也不想看贺凛一眼,语气还带着几分哭腔呵斥道:“放肆!本宫要砍你的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件湛蓝色的衣袍从后面递了过来,贺凛沉着嗓子低声道:“殿下恕罪。”

这沉闷的声音,仿若还当真信了晏明月那毫无威慑力的降罪一般。

晏明月一愣,垂眼瞧见自己的裙摆被刮破,一路开叉几乎到了腰身,内里的内衬轻薄透明,一条裂缝将她腰身一抹白皙**了出来。

晏明月连忙伸手想要捂住裂缝,但细嫩的手心却无法完全挡住,只能咬着牙一把抢过贺凛递来的外袍。

贺凛的衣袍带着令人惊慌的热烫,独属于男子的气息灌入鼻腔,叫晏明月身子发软,一想到这是男子的衣袍,便羞得没法将衣袍贴近自己的身子。

可她此刻这副模样哪还有别的选择,眼眶堆满了泪花,最终只得将衣袍堆在腰间,这才勉强将破损的一处遮了去。

真是倒霉到家了,倒霉便罢了,这副狼狈样还被贺凛瞧了去,心下又更加委屈了几分。

但到底是从树上安全下来了,晏明月此刻还心有余悸,那股子心慌褪去后,缓缓转过身来,恶狠狠瞪了贺凛一眼,凶道:“你看见什么了!”

“未曾瞧见什么。”贺凛应声很快,垂着头,嗓音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哑。

语毕后,那双黑眸又缓缓转动了分毫,从一抹白皙中移开了视线,微微侧过头看向了一旁的树梢,唯有上下滚动一番的喉结,暴露了他方才无意窥见的光景。

贺凛向来沉闷古板,晏明月自然也是仗着他这好欺负的呆瓜性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横行霸道,见贺凛没说什么,她也料他不敢将她的糗事说出去,这便又微微昂起头来,将衣袍又拉紧了几分,趾高气昂道:“你不许对旁人说起今日之事!”

贺凛闻言,忽的将视线抬起,毫无征兆地同晏明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晏明月被这道沉着又深邃的神色一瞧,又顿时没了气势,委屈地撇着嘴,红着脸闪着泪光,像是遭了欺负一般。

这副我见犹怜的娇柔模样落入贺凛眼中,那原本淡然深沉的神色便有些变了味,眼眸渗出几分难耐的炙热,随后又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知晓自己再看下去,就快把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给急哭了,这才缓和了几分神色,垂下眼帘不再与她对视。

“好,不说。”

回忆在此便终止了。

晏明月仅是依稀记得,后来自己又凶巴巴地训斥了贺凛一番,明明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英挺少年,硬是在她的娇蛮下,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又是砍头又是诛九族的,童言无忌,她也只是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吓唬贺凛罢了,甚至心里更怕贺凛管不住自己的嘴,将她这糗事给说了出去。

不过晏明月忽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贺凛当真是这般好欺负之人吗,为何现在他一点也不像从前了,还老是欺负她。

想到这,一抬眼便对上了贺凛意味深长的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嗓音醇厚:“看来娇娇是忆起那事了?”

晏明月眸光一闪,顿时红了脸,杏眸瞪向贺凛,恼怒道:“不许提那事!你后来有没有将此事告诉别人!”

贺凛以往的确是让着晏明月,小姑娘娇蛮,他也乐得退让,每每见她趾高气昂在自己面前指使他这样那样,他倒觉得她可爱至极,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最好能一直都这般单纯又无虑。

只是后来,他的一退再退,竟险些将人给弄丢了,再将她拢回到身边,此刻倒是觉得,与其让着她,倒不如欺负她,见她每每被自己欺负得又羞又恼的样子,心尖总有股难耐的火,烫得他心头酥麻。

贺凛带着宠溺的笑摇了摇头,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不敢说,怕长公主殿下砍本王的头。”

“贺凛!”

晏明月气得黛眉皱起,胸口止不住地上下起伏,他当真是越来越无赖了,怎可将儿时的童言拿来笑话她!

贺凛见自己莫不是又要玩过火了,忙又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说了,本王住嘴,那事未对任何人道过,很快本王自己也会忘了的。”

晏明月闻言,这才缓了些面色,没好气地看了贺凛一眼,又垂眼搅了搅手指小声道:“不告诉别人便是,倒也用不着忘……”

贺凛微微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晏明月娇嫩的脸庞由白逐渐染上绯红。

“嗯?”

“当是……只有你我知晓的秘密。”

秘密啊。

贺凛眸光顿时深沉了下去,幽深的眼眸直勾勾看着眼前羞红了脸的娇人儿,眸子里蕴着热烫的情愫,像是就要抑制不住一般,终是俯身凑近了去,将她近在咫尺的眼睫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她当真是越来越会撩拨他的心绪了。

正欲说些什么,忽然一阵怪异的声响在耳畔闪过。

贺凛神色一变,眸中柔色顿时化为寒霜戾气,一把拉住拉住晏明月,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手腕折断。

眼前天旋地转,晏明月整个人被顺势拉下趴倒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来不及惊呼出声,咻的一声,一支箭羽从马车的窗户射了进来,扎在了她方才坐立时身后的马车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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