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是镂空的三层复式,中央的大厅里已人头涌动几乎满座,每桌用幔纱隔开,但仍显环境嘈杂,有视线朝他们这边看来,晏明月便下意识朝贺凛跟紧了几步。

侍从带着两人一路略过人群上了三楼,周遭变得静雅,仿佛与大厅的喧嚣隔绝在外了。

晏明月头一次入这宜武拍卖会里面,话本里所写的,在方才已经叫她闹了笑话,如今倒是睁着一双水灵的杏眸,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心底却隐隐带着几分好奇。

她虽自深宫中长大,但性子打小就跳脱,犹然记得年长她几岁的五皇兄曾今总爱在她面前显摆自己在民间的新奇见闻,但奈何她为女子又是公主,先帝最多应允了她能时常去延庆王府玩,随意到民间那便是不大可能之事了。

想到这,晏明月不由偷看了一眼身侧的贺凛。

那时候她没少抱怨这个榆木似的少年,因着贺凛年少时除了练功习武便是温书学习,明明不必受宫规的管束,应当能同她讲好些新奇的事情,可偏偏又遭延庆王苛刻管教,所见所闻甚至还不如她这个宫里的公主。

于是乎,晏明月没地显摆,便时常将五皇兄同自己说道的,偷梁换柱到自己身上,每每朝贺凛显摆自己的所见所闻,贺凛都露出一副惊羡的神情,令她满意至极。

晏明月想着年少时的事,觉得自己好生幼稚,偏偏贺凛又是个呆的,每次都配合她。

只是那时呆愣死板的少年,如今却是在朝中运筹帷幄的狠厉角色,再无当年半分愚钝纯真,反倒精明得叫人觉得害怕,以至于晏明月前世时常都会忘记,他们年少相识时,他每每看向自己时,那澄澈纯净的双眸,宛若星辰。

晏明月在心底惊呼一声,贺凛莫不是那时便对她有了那份心思吧,那时她才多大岁数呀!

“在想什么?”

耳旁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晏明月骤然回神,便见贺凛姿态慵懒地靠坐在包厢内的软座上,抬着眼皮正直勾勾看着她。

晏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起往事想入了神,不知自己是否有露出奇怪的神色叫贺凛看了去,这便连忙敛了神色,乖顺地坐到了贺凛身旁的位置:“头一次来这里,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撒谎。

方才晏明月脸上的神色是贺凛从未见过的温柔,眸光似水,像是忆起一些令她内心柔软的往事一般,嘴角还攒着若有似无的温笑,好不动人。

她脑海中所想之人是谁,叶萧吗。

她与他曾来过此处,所以便叫她触景生情,忆起了过往?

贺凛眸色渐冷,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不再多言,面色不显分毫,心底却涌上浓重的妒意。

他当真嫉妒得要命!

丝毫未能察觉贺凛异样的晏明月已然被其他事情所吸引了去,拍卖会还未开始,她在软座上坐了一阵便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包厢不算太大,但摆件素雅整洁,与相邻包厢的隔断似乎极为严密,门对面一方便是一堵镂空的拱形墙洞,两侧挂有遮挡的窗帘,待拍卖会开始便可拉开窗帘,第一时间看到一楼展出的货品以及报价。

晏明月起身朝墙洞走去,探手拉开了窗帘,想要一睹楼下的景象。

窗帘自两侧拉开,俯身看去,楼下乌压压的一片,唯有正中央的拍卖台上,一束光自上而下,将台面照得金碧辉煌,只是现在台上空无一人,摆放货品的高台上,也仅有一块黑布遮挡着。

不知道今日会有些什么东西,除了替白敏青拍得药草,晏明月也想着自己是否也能淘些小玩意回去解解乏。

环视一周后,晏明月正欲收回视线,余光却陡然瞥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晏明月怔愣一瞬,以为是自己瞧错了,转头看去,只见正对面的二楼包厢内,墙洞前站立的男子白衣飘飘,手中持一把山水扇,轻晃之际带起落在胸前的发丝微动。

晏明月身子一僵,顿时有股凉意自后背而起,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贺凛已然变了脸,凌厉的视线落在了对面那道身影上。

贺凛一双黑眸中蕴着翻涌的怒焰,瞧得晏明月心底发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可晏明月哪曾想会在此处看见叶萧,天地良心,她连他的信都未曾看过一眼,自重生归来便再无了半分联系,可此刻贺凛沉冷的面色显然是误会了她今日希求来此的目的。

屋内沉寂一瞬,贺凛却忽的换了个姿势,背脊前倾,视线落回到晏明月僵硬的面容上,不冷不淡道:“娇娇,外头何事这般吸引了你的视线,叫你看得目不转睛?”

贺凛这是明知故问,他分明瞧见了叶萧的身影,难保心里不会胡乱揣测她的意图,但晏明月此时当真有些有理说不清,被贺凛这样一问,心里直打鼓,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贺凛冷眼看着眼前俨然已经慌了神的晏明月,眸底已是蕴满了即将涌出的怒火,但面上却又未显露分毫,只直勾勾看着她逐渐褪色的面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晏明月咽了口唾沫,当知此刻情形实在乌龙,前去东岭一事都还未有着落,如今又莫名撞上叶萧。

逃避自是躲不过贺凛的精明,晏明月也不打算掩饰什么,深吸一口气微皱起黛眉,坦然道:“妾似乎看见了君衍侯在对面,本以为看错了,没曾想竟当真是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贺凛眸中闪过一抹惊愣,似没想到晏明月这般直接便承认了,坦然得像是丝毫没有要掩藏的意思,又好像当真只是无意见到了此人一般。

晏明月自慌乱中回过神来,本也未做什么亏心事,思绪却不由想到前世叶萧造反的画面。

今日的拍卖货品除了一些名贵的药草大多为一些外域进购而来的小物件,所以今日的场次许多达官贵人带上了自己的女眷,显然是一场女子们争夺心头好的拍卖会。

那叶萧怎会在此,今日的货品中,应当是不会有他所需要的货品才是。

晏明月不禁警惕起来,下意识又朝对面的包厢看去一眼,可视线多有阻挡,只见叶萧回头似在对包厢中的何人说着些什么,但却看不见在包厢内与他话谈之人的样貌。

“还没看够?”

一道沉冷的嗓音带着隐忍的气焰从身后森森传来。

晏明月一怔,忙收回视线,却并未有何慌乱,快步走回贺凛身侧正色道:“王爷莫要误会,妾只是觉得在此瞧见君衍侯有些意外罢了。”

说得轻巧,但晏明月掌心还是不由得渗出湿濡来,她知自己道这些兴许显得可疑又不可信,但事关越朝江山,也关前世那些惨死宫中的千百条人命,若能找寻些许端倪更早地阻止叶萧,她自是要将疑点一一剖开来的。

不待贺凛开口,晏明月又继续道:“今日多为女子喜好的物件,新奇小玩意不足为稀,妾方才见君衍侯包厢中的另一人似有些眼熟,却并未看得清明,只瞧见是个男人的身影,不知他今日在此是否并不为拍卖,而是要会面话谈,借此掩人耳目。”

贺凛微微眯了眼眸,眼前一本正经与他揣测叶萧的晏明月叫他觉得有一瞬陌生,但晏明月面色十足认真,一双澄澈的杏眸明亮且专注,好似揣测的并非她心头挂念之人,只是个引起她猜疑的旁人罢了。

晏明月久未等到贺凛的回应,却只被他一双幽深的眼眸看得心头越发没底。

贺凛应当不会信她,只觉自己在为了掩饰与叶萧的私会在此胡言乱语,更遑论她这番言语,有意无意都在指向叶萧心怀不轨,可她前不久才为了叶萧与贺凛大吵一架,贺凛又怎会信她这一派胡言。

眼下也不知贺凛对叶萧的阴谋知晓了多少,晏明月心跳如雷,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贺凛忽的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晏明月毫无准备,一股不算强势的力道将她身子往贺凛那边拉扯了去,身子一晃,下一瞬自己便被贺凛双臂圈在了怀中,而她竟侧着坐在了贺凛的腿上。

突如其来的靠近叫晏明月呼吸一窒,杏眸瞪圆了惊愣地看着贺凛,撞进一汪深邃的幽潭中,看不出他的喜怒,却感觉到了他灼热的气息。

“娇娇的意思是,今日来此,只是同本王一起,并无旁人,是吗?”贺凛尾音加重,眼尾微微上扬,眸子里映照着晏明月娇美的面容。

酥沉的嗓音自耳畔传来,晏明月稳住呼吸,但却觉身下怎么都不自在,唯恐自己压住了他的伤腿,只得僵直着身子竭力不叫自己全数重量压于他身上。

不知贺凛这话为何意,究竟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晏明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嫣唇微启在咫尺,气若幽兰,温声道:“是,今日妾只是想同王爷来见见世面,并无旁人。”

贺凛眸底的怒意戛然而止,深深地望了晏明月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未松分毫,抬手出声,招来了北风:“去查对面包厢中,君衍侯与何人相会。”

“是,王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