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谌如今倒是不急了, 只是笑道:“你还是乖乖休养吧,嗓子好了我才听。”
乔琬自醒来的满腹心事都被太子噎了回去,她心有不甘, 但是嗓子确实疼,只好讪讪收回手, 轻轻哼了一声。
荣谌回身,在妻子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睡吧,万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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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已过, 东宫落了钥,但宝文阁却灯火通明。
太子进了书房, 总管东宫的白公公、清佩姑姑,还有三司女官、六局局丞皆候于此。
众人垂首屏息,今日已见识过太子的雷霆震怒, 此时只噤若寒蝉。
太子在案前坐下,原就在书房伺候的齐绶端上香茶来。
“孤给了你们两个时辰,都查到了什么?”太子问道。
屋内诸位不论是走了什么门路调任至此, 多是东宫老人了。这么些年来, 他们何尝见过春风化雨的太子殿下发今日这样大的火?此时太子虽面上不显,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众人连忙跪下。
白英领着六局局丞, 并典玺局的齐绶,俯首道:“启禀殿下, 并没有查到东宫内侍与春水有所往来。引燃文绮阁的是竹帘、纱幔与书籍画卷,没有违制的夹带。”
白英的话音刚落,齐绶立刻接话:“启禀殿下,昨日出宫, 奴婢一直与春水同行。只是在宣宁侯府时, 奴婢并未全然听得她与府中侍女交谈。殿下恕罪。”
“拖出去, 二十杖。”太子道。
齐绶咬了咬牙,依旧伶俐道:“多谢殿下。”
三个内侍把齐绶拖去了外间,竟是直接杖刑。
齐绶没有出声,屋内只听见廷杖落在他身上沉闷的声响。
太子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局丞与女官们:“太子妃被浓烟所伤,典膳、典药和司馔,这几日万事上心。太子妃若有什么不适,可不是自领十杖这么简单。”
“喏。”几位局丞女官连忙应道。
太子又问:“姑姑,你有什么话说?”
清佩姑姑俯首道:“奴婢已审明,今日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当值的清昼,被春水支开,去传香薷饮。白芍守在门外,见春水掩了门窗……春水只道是外头潮热,娘娘以冰去暑,暂掩上门窗。”
“蠢材!”
清佩姑姑闭了闭眼,白芍自是哭诉她原以为这是太子妃娘娘在家里的习惯,今日与她一同当值的皆是娘娘带进宫的侍女,她便退让了一步。可偏偏就是这一步退让,只怕要让她万劫不复了。
“殿下息怒。”
“东宫留不得这样的蠢材,”太子冷声道,“明日正好一同送去金鳞卫,倒是看看她还有没有机灵些的说法。”
清佩姑姑将头垂得更低,交与金鳞卫,只怕是比当时就杖毙了更加难捱。
“春水入宫时日尚短,同值舍的宫人都未见她与其他人来往,只与太子妃娘娘跟前服侍几位同进出。”清佩姑姑又道。
青蒿、黄柏等诸人是太子妃入宫前一年就开始挑选的,皆是宫内宫外查过的清白宫人。
“明日起,太妃身边先由金鳞卫武婢服侍,”太子凤目生威,“从前服侍诸人,一日未查清便拘一日,只叫她们记得太子妃醒来便替她们求情。”
“喏,多谢太子妃娘娘仁慈。”
太子目光转向三司女官:“三司九掌,这几日太子妃之事,但凡走漏一丝风声,所有人皆是共犯。”
三司女官俯首道:“奴婢定严加监管。”
“下去吧,这几日谁敢浑水摸鱼,便只有一个死字,”太子并不发怒,只是沉静道,“你们自己掂量。”
“喏。”众人鱼贯而出。
方才在外间受刑的齐绶已经不见了,堂内依旧整洁如初,只有一股隐隐的血腥味,叫人不安。
白公公与清佩姑姑并未退下,太子饮了口已经凉了的茶,方道:“右金鳞卫把人带走了么?”
白公公轻声道:“她伤得重,心存死志。太医说不宜挪动,奴婢便拖到落钥的时辰,并不曾让他们将人带走。如今已派掌医和典药局得用的人守着了,只盼在她神志未清时问出点什么。”
“心存死志……”太子慢慢吐出这四字,“竟没想到百密一疏,此人出宫一趟,才是打草惊蛇。”
清佩姑姑垂首道:“也正好揪出了太子妃娘娘身边这条蛇。”
“兰泉宫人……我竟从未想过,”太子起身,望向夜色中的庭院,“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白公公低声道:“殿下,奴婢不敢想。”
“哼,你不敢想,说明你已想到了。”太子冷笑一声。
他轻轻点了点额头:“白伴伴、清佩姑姑,孤今日头疼得厉害,疼得只恨不得将头发一缕一缕拽下来才好……”
“殿下!”
“殿下为何不传太医?”
太子闻言却笑了,笑得有几分快意。
太子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二人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身上发冷,心中忧虑更甚。殿下究竟怎么了?
太子自顾自笑道:“疼得好啊,疼得让孤觉得……一切是那么真实。你们说,暗处那些人见着对东宫一击不成,还会再从何处下手?”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太子道:“那孤来猜一猜……”
他将一柄挂着翠玉扇坠的乌木骨折扇轻轻一敲:“孤猜,其他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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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去书房了,乔琬独自一人躺在帐中难以入眠。太子走前交待了霜清在内室值夜,这叫乔琬有些不习惯。
她又忆起几个时辰前那彻骨的绝望。
前世乔琬知道康平伯府背叛时,心中只有引狼入室的震惊与仇恨。可春水是不一样的,春水是前世一直与她走到最后的左膀右臂,她同她一起葬身火海,是她从未疑过的忠仆!
乔琬相信春水被送到自己身边时,母亲就查过她的身世,怕是连同她原本出身的人家都能查到,所以当初进宫前乔琬才问她愿不愿意归家。再说自己入宫,宫中定然也是查过她带来的侍女,依旧也没看出端倪。
乔琬细细回忆起春水前世的种种,还有今生入宫前诸事,只怕那牙婆本就是广撒网罢了。
乔琬心头又是一紧,如此想来,那牙行又在玉京多少勋贵的府中广撒网?
安神汤的药效渐渐起来,乔琬还想等着太子回来,但心中又是忐忑,太子会信她的话么?也不知春水与其他宫人如何了……
迷迷糊糊间,乔琬忆起了她今日将醒时的噩梦。她心中有个角落微微酸涩起来,原来她从前至今一直魂牵梦萦的人,从未变过。
乔琬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她唤了一声:“清昼……”
纱帐被拢起,一个陌生的宫人行礼道:“娘娘,奴婢玉鸣,伺候娘娘起身。”
乔琬见她有些面善,想起她是左金鳞卫的武婢。
“什么时辰了?”
“启禀娘娘,已经卯时三刻了。”
乔琬慢慢坐起身,靠在引枕上:“殿下呢?”
“启禀娘娘,今日一早谷公公便亲自来了,陛下在福宁宫召见殿下。”霜清从殿门外端进热水,如今太子妃跟前皆由武婢服侍。
乔琬下床梳洗,如今竟是连梳头宫人都换做武婢。她不愿在左金鳞卫跟前多问,只是吩咐霜清:“你为我值守了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霜清并不辩驳,只是笑着应喏。
太子妃传膳,今日司馔、掌食与掌医亲自到跟前小心伺候。掌医还特地准备了清肺润喉的汤药,喝起来清爽回甘。
乔琬奇道:“今日是怎么了?倒不必再添这些人。”
几位女官只是笑道:“娘娘昨日受惊了,奴婢自当用心伺候。”
用过早膳,乔琬只在游廊里散步。今日无晴亦无雨,云暮低垂得叫人难受。
不多时,陛下与贵妃的赐药都到了,除了养生安神的药材,还添了夏日用冰、祛暑的药锭与夏布、纱绫。
群玉宫的闻铃姑姑亲自走了一趟,只道贵妃娘娘关心,让太子妃好好休养。至于为什么文绮阁会走水,群玉宫一句也没多问。
这边刚送走群玉宫的人,长春宫又派了宫人过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后与嘉宁公主皆关心太子妃。
乔琬道:“今天起来嗓子舒适许多了,多谢娘娘与公主惦念。”
那宫人是八宝姑姑手下得用的,素日也常见。她笑道:“嘉宁公主本想亲自前来探望娘娘,只是仲夏暑热,担心扰了您休养,太后娘娘只不许公主出宫。”
乔琬忙道:“多谢公主关怀,我如今一切都好,再过几日便可到长春宫请安了。”
今日乔琬嗓子舒适许多,她细细宽慰了几句,只让长春宫的宫人带话回去。
近午时,太子回来了。因着无雨,反倒更闷热些,塘边的蜻蜓都飞不动,只闲闲停在荷叶上。
太子先去更衣,乔琬又吩咐殿中冰鉴加了些冰。
“你今天上午可好?”荣谌换了轻便的衣袍进来,身上还带着乔琬送他的佩香,在夏日里清爽怡人。
“上午用了药,嗓子舒适了不少,”乔琬笑盈盈道,“陛下与贵妃娘娘都有赐下,太后与嘉宁也派了宫人来。我与她们说话都十分顺畅哩。”
“如此便好。”荣谌接了她递过来的香薷饮,一饮而尽。
午膳依旧是各种粥,还多了一道清热解暑的绿豆粥。小菜也多是凉菜,又有些糕点与凉浆、果露。
司馔还带着掌食与掌医,那掌医小心道:“今日暑热,娘娘又伤了喉咙,可多用些温凉、软烂之物,暂不必用热饮。”
乔琬问太子:“殿下想用些别的么,不必总陪我喝粥。”
太子想了想道:“苦夏用些粥还好些,在送些山楂糕来吧。”他倒不忘拍拍妻子的马屁:“不过想来是难及太子妃的手艺,勉强一用。”
乔琬抿唇一笑,并不理他。
用过午膳,少坐片刻,太子提起让乔琬午歇。
“昨日受了惊,今日自然是要多休息一番。”
东宫并不同长春宫,并没有午歇的习惯。
乔琬想起昨夜太子不知何时回来,今日一早又去了福宁宫,眨眨眼道:“表哥陪我。”
荣谌闻言笑道:“太子妃倒是找着拿捏我的方法了。”
乔琬亲自撩开纱帐:“殿下,请。”
“太子妃娘娘自荐枕席,莫敢不从。”
乔琬美目一嗔,自顾坐到镜前摘下钗环。因着太子不喜宫人近身,如今侍奉武婢都退到了帘外,她倒觉得自在些。
荣谌过来接了发簪,为她放进钗盒:“你不问今日父亲与我说了什么?”
乔琬道:“殿下自然会与我说,急也无用。”
“你呀你,”荣谌今日心情不错,倒也有心与她打趣,“有事表哥,无事殿下,倒是收放自如。”
乔琬立刻卖乖:“表哥请讲。”
荣谌点点她的鼻尖,只道:“昨夜金鳞卫就抄了那牙行,宫人李氏也下了狱。虽逃了牙婆,但李氏指认,她们皆是兰泉宫旧人。”
“这宫里,怕是要闹翻天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下章就是坦白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