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这两日几乎都待在娘家的小院,为自己将要有个性情相投的嫂子而雀跃。

所以,当李显从武场那边回来,罕见地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她们,云珠与母亲都很意外。

要知道,昨日李显听说大哥可能要娶顾敏了,都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孟氏逗小儿子:“难不成,你也在外面英雄救美了?”

小儿子才十四,孟氏估计自己还可以轻松好几年再开始为小儿媳妇操心。

李显顿了顿,问:“父亲与我大哥去哪了?”

孟氏:“你爹与长兴侯去比枪了,你大哥去钓鱼了。”

李显:“钓鱼?”大哥哪里有钓鱼的耐性。

孟氏笑道:“顾老要喝鱼汤,还必须是你大哥钓上来的鱼。”

连孟氏都经常嫌弃自己的长子,人家顾老肯定也有嫌弃的地方,当然要想法子收拾收拾这个准孙女婿。

顾老折腾哥哥的手段,倒是让云珠想起了故去的祖父,严厉嫌弃之下藏着关心与期待。

她问弟弟:“娘说你被皇上叫过去了,可是皇上说了什么?”

李显看看姐姐,叫伺候的丫鬟们都退下,低声道:“刚刚在武场上,皇上要我给二殿下做伴读。”

孟氏呆住了,云珠也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但凡皇子,身边都会安排几个伴读,而且都是从世家勋贵子弟里面挑选的聪慧之人。

太子有,跛脚的大皇子有,二皇子当然也有,但后面二者的伴读出身绝对不会超过太子那边的。

李显虽然不是世子,宁国公府的出身也让元庆帝当年为太子选伴读时第一个挑上了他,再加上元庆帝与李雍的关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元庆帝此举的双重期许,既希望李家全心地拥护太子,也希望太子将来继续重用元庆帝极为宠信的李家。

相当于亲上加亲的安排,于太子、李家都是好事一桩。

偏偏中间出了岔子,因为李雍的三次败仗,太子看不上李显了。

可以说,太子与李家的关系已经出了裂痕,这时候元庆帝再把李显安排到二皇子身边,谁能不多想?

这是一件震惊整个南苑的大事。

李耀还在湖边骂骂咧咧地钓鱼,正与谢震战得正酣的李雍得到消息后,冷汗刷刷地就下来了,在谢震幸灾乐祸的看戏笑容里匆匆离去。

李雍先去的行宫,求见元庆帝。

等他走进元庆帝的书房,发现顾首辅居然也在,可能是没喝到鱼汤,尚未完全从中暑虚弱中恢复过来的顾首辅脸色有些憔悴,却还得打着精神陪元庆帝下棋。

元庆帝落完一子,瞧见李雍,笑道:“你跟谢侯比枪,谁赢了?”

李雍苦着脸道:“还没比完,皇上,您这闹得又是哪一出啊?”

书房没有外人,他与元庆帝几乎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关系,年少时常常替元庆帝背锅、善后,对李雍来说,今日元庆帝便是又任性胡来了一次。顾首辅呢,他是臣子,在元庆帝心里却也是半师半长辈的亲近之人,不需要避嫌。

元庆帝不满:“怎么就是胡闹了?太子越大越不懂事,朕得给他紧紧皮,倘若他真是个难成大器的,朕也不会……”

顾首辅抬手打断他:“皇上切莫冲动,太子尚且年少,难免有些孩子脾气,绝不至于让您动那心思。”

元庆帝:“朕没指望他自己有太大本事,但总要有识人之明,连良莠忠奸都分辨不出来,朕如何放心把这大好江山给他?”

李雍替太子说话:“显哥儿就是个普通孩子,没有皇上夸得那么好,他那性子,往好听了说是刚正不阿,其实就是执拗不知变通,别说太子了,就是臣也经常被他气到,皇上万不可因为太子弃用显哥儿之事便对太子有那么大的偏见。”

元庆帝嗤笑:“你连自己本事在哪都看不清,还教朕看人来了?”

旧事重提,李雍脸上一红。

元庆帝给他讲道理:“你们李家代代都是猛将忠臣,你虽然打仗不行,对朕也是忠心耿耿,显哥儿文武双全谨慎持重,最难能可贵的便是那一颗刚正不阿的忠君之心,这样可以全心信任的将军他居然还嫌弃,只喜欢那些糊弄他的阿谀奉承之流,不是昏是什么?”

所谓贤臣良将,忠心与才干缺一不可,只要满足了这两点,有些小脾气都可以忍,无伤大雅。

元庆帝自己就是个没有太大本事的人,可他也不需要多了不得的学识与武艺,只要他会选人,自然会有李老国公、曹勋父子、谢震等大将为他练兵安邦,会有顾首辅等贤臣为他安民兴国,该做的事情都有人做,皇帝便可高枕无忧享受清闲。

李雍叹道:“太子还小,您可以慢慢教他这些道理。”

元庆帝:“这还需要朕教?朕给他选了那么多好先生,首辅也亲自为他上课,难不成没教过这些?再说了,朕也教过他的,更是亲自示范给他看,他不是那块儿料朕有什么办法?”

李雍:“……”

他忽然想到了自家长子,不得不说,同样的父母就是能生出性情完全不同的子女,有时候真不是父母教不教的事,否则他早把长子教得跟老三一样稳重了。

顾首辅语重心长地道:“皇上可以对太子有不满,却绝不可轻易动易储之心,太子并无大过,易储难以服众。”

元庆帝:“朕暂且也没有想易,只是先给他紧紧皮。”

他要看看太子如何应对此事。

顾首辅:“就怕群臣擅自揣摩圣意,人心不齐从此生乱啊。”

李雍:“要不,咱们两家的婚约就算了?”

光是宁国公府被人猜疑可能会支持二皇子就够乱了,真把顾家也牵扯进来,李雍现在已经头疼了。

元庆帝:“算什么算?首辅夫人亲口对皇后说的,你们两家即将结亲,你现在改口,皇后会怎么想?”

曹皇后会认为顾首辅不敢跟太子对着干,太子也就知道他的地位非常稳了,根本吃不到教训。

顾首辅朝李雍冷笑:“错过阿敏,你觉得还有哪家闺秀会看上你家那莽夫?”

李雍满脸尴尬。

顾首辅:“你若只想图省心,那就算了,我也不想叫阿敏受委屈。”

元庆帝也劝李雍:“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朕不疑你,别人如何猜忌也没有用。”

顾首辅都不怕麻烦,李雍就更不怕了,李家的忠心是十几代男儿用血换来的,日月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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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只是惜才,叫显哥儿给二殿下做伴读而已。”

“身正不怕影子歪,管外人如何议论。”

“官场上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你照顾好自己跟复山就行了,不必忧虑。”

这都是李雍嘱咐女儿的话,云珠若有什么猜测,没说完就会被父亲打断,叫她不要揣测朝堂之事。

女子不得干政,这是传了千百年的老规矩。

云珠明白父亲是怕她知道太多容易祸从口出,可那种哄小孩子的态度,还是叫她恼火。

“是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现在是曹家的人了,还担心你们做什么,以后我就操心我跟你女婿了,没事也不会再回来。”

云珠对着父亲丢下一长串气话,就要离开。

李雍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意思?

孟氏叫他不用管,自己追上女儿,好好哄了一通:“别怪你爹,这事干系太大,不该说的,他连我也不会告诉,包括你大哥。”

云珠抿唇。

孟氏:“好了好了,早点回去吧,复山应该也回来了。”

云珠点点头。

出了院子,云珠一脸的若无其事,等回了自己的地盘,她的闷闷不乐就藏不住了,也没有必要藏。

见曹勋姿态悠闲地靠在次间的榻上看书,云珠狐疑地打量他几眼。

曹勋也在看她,放下书,笑道:“谁惹你不开心了?”

云珠哼道:“我弟弟的事,你没听说?”

曹勋朝她招手。

云珠脱了绣鞋,坐到他身边,连翘、石榴都在外面守着,并未进来。

要说这样的事,曹勋将小夫人抱到怀里,低声道:“听说了,你在岳父那边,应该也听了一堆大道理?”

云珠:“道理是道理,我能不担心吗,太子本来就不喜欢弟弟,现在弟弟又去了二殿下身边,等太子登基了,第一个打压的就是我们家。”

曹勋:“你能考虑到的,皇上也能想到,以他跟岳父的情分,他不会让李家或顾家面对那种处境。”

云珠看看他,凑到他耳边问:“你是说,皇上可能会改立二殿下?”

她发出的几乎是气音,温热的气息随着每一个字吹拂在曹勋的耳廓。

等她说完,曹勋也俯到她的耳边,同样用气音回答:“不无可能。”

云珠的心一阵火热,李家与太子的梁子已经结下了,非李家所想,是太子先看李家不顺眼的,如果真能换二皇子做储君,对李家绝对是件好事。

“万一没改呢?”云珠不能光琢磨好的。

曹勋亲了亲她的耳垂:“那也还有我。”

大皇子肯定是不可能的,无论二皇子还是太子,母族都是曹家。

云珠沉默片刻,提醒他道:“哪个都不是你的至亲外甥。”

太子真登基,他或许依然敬重曹勋这个有本事的舅舅,却不会看在舅舅的面子上继续重用被他不喜的李家。

曹勋笑道:“我能有今日,靠的也不是我国舅爷的身份。”

他揉了揉小夫人依然蹙着的眉尖,看着她道:“不管将来如何,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在岳父他们遇到不公时袖手旁观。”

云珠心想,这话跟父亲安慰她的话也没有太大不同。

只是,至少曹勋愿意跟她谈及这些。

更重要的是,他是国舅,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他的地位都不会被动摇。

所以,云珠与他做对儿“恩爱夫妻”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