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了等候室里的寂静。

玛西低头玩着手机,依然没什么表情,可兰却是惊出了一声冷汗,轻轻瞟了玛西一眼,继而抬眼匆忙扫了一眼伊诺,伊诺听见了手机提示音只以为是玛西的手机,并没有多想,更没有发觉那声提示音其实是从兰的口袋里发出来的。这让兰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点点,缓慢地长出一口气。

洛克握着兰的手,像是一种无声地安慰。他也没想到,手机会突然响起来。他偷到手机之后立刻就关了机,给兰之前也确认关闭了声音。

玛西是自己坐到他们斜对面来的,距离刚刚好够解开生物码,但那不会让手机突然响起来,除非是手机的主人正用另一台设备匹配并修改了设定。

洛克看向玛西,玛西感受到目光于是慢慢抬起头,跟洛克对视了一眼,然后仿佛无事发生似得,又继续玩自己的手机。

洛克和兰对了一眼,一时搞不清楚玛西在盘算什么,但至少他暂时对他们没有恶意,否则只要立刻出声引起伊诺的注意就能抓他们一个人赃并获。

但问题是,玛西是怎么知道手机在兰身上的?为什么帮他们隐瞒?又为什么故意让他们知道,他在帮他们隐瞒?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手机解开生物码之后、重新锁定之前重置全部设置和信息,然后立刻关机,确保没有人能追踪到这个手机,直到磁场风暴的时候再开机,用它连接广播系统,向阿南克发送信息。

不过玛西的态度让洛克改变了想法,他没有立刻重置手机并关机,而是冒着被发现的巨大危险,什么都没有做。

之后的复诊兰全程心不在焉,不管医生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作为回应,以至于医生认为是兰压力太大、连续工作时间太久、太过疲惫才会频频走神,于是让兰回去睡个午觉养养神再工作。

兰得了医嘱当然赶紧跟洛克先回去,他急于搞清楚玛西究竟搞了什么东西,也担心拖得太久他们会被发现。

洛克带着兰从诊疗室里出来时玛西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一次玛西没有抬头再看他们。

两人回到公寓把伊诺关在门外,兰立刻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薄薄一片半透明板亮着微弱的光芒,正处于待机状态中,生物码的锁机设置已经被完全解除了,但是手机却没有被重置或者清洗数据。玛西把自己被偷的手机明明白白地送给兰和洛克,而且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状态,相当于给了他们一台没有被奥索卡监控着的通信设备。

兰和洛克两个人都很震惊。

“玛西……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洛克摇了摇头,翻了一下手机找到了在等候室里提示音的来源,手机最新收到了一条共享信息,来自于玛西现在自己在使用的手机,共享信息是一个压缩了的视频。

“看一下这个,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洛克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视频,他们无从猜测视频里是什么,点开后则又一次被震惊,那是玛西的遗言,录制时间是三个月前,洛克和兰被带来赫西斯之前。

全息录像的一开始是玛西坐到沙发上盘起了腿,看着摄像头的指示灯呆愣的一会儿,非常勉强地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他的双眼红肿着,显然是刚哭过,他说:“我不知道这段视频会被谁看见……如果你能看完,那,谢谢你,听我的故事……”

仅仅是一句话,玛西说得磕磕绊绊,几次哽咽,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始说话。

玛西的故事从一所教会学校开始。他出生在一个资源匮乏的殖民卫星,家里孩子很多,日子很艰难,教会学校每天有免费的面包,未成年人可以领,所以玛西每天都去,家里没钱给他付学费,教会学校就让他旁听,还给他营养剂、定期给他体检。

那时候,他觉得教会学校很好,里面的所有人都很好,他很信任他们,也很感激。

那时候他以为白月是神的慈悲。

所以当他分化成Omega,当学校的牧师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白月,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家和家人,搭上了白月的穿梭舰。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二十多个少年,四成是Omega,其他的Alpha和Beta各占一半,其中有他喜欢着的男孩。

到了赫西斯之后的生活看似规律又充实,但这样的平静只维持了半年,他喜欢的男孩接受了白月的任务要离开赫西斯,临行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能说出口。等他走后,玛西问了其他人但没有办法得知具体情况,只知道这次任务很困难很危险,而在这次任务中立功的Alpha可以挑选年轻、未被标记的Omega做伴侣。玛西成了“奖品”。他害怕,也后悔,如果他们完成了标记,他就可以跟他好好在一起,而逃脱被“挑选”、被“赠予”的命运。

在长达四个月的忐忑不安和焦虑担忧之后,穿梭舰回来了,但他喜欢的男孩却没有。同去的人告诉玛西,那个男孩在任务执行之前、中途补给的时候逃跑了。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白月处理手段也简单,叛徒和逃兵都得死。

玛西哭着,同时笑着,压抑着想要嘶吼咆哮的声音,说:“叛徒和逃兵都得死!”

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对方却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离别时什么都没有说,在他因为害怕而坐立不安的时候、在他因为爱情而满怀期望等待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可笑的独角戏。

玛西最终被奥斯蒙挑中,定下婚期。奥斯蒙是白月优秀的机甲驾驶员,是得到过奥索卡嘉奖的忠诚战士,却也是个凶狠暴戾的Alpha,他“失手”打死了自己的第一任伴侣,第二任也同样遭遇不幸,最严重的伤是后脑被重击,智力受损严重,然后被送离赫西斯,从此没了消息,没人知道他的结局。

原本其他人还想瞒着玛西,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心善悄悄告诫玛西,一定要乖,一定不能惹奥斯蒙不高兴,一定要在新婚蜜月时期就让奥斯蒙喜欢他,一定。

接连的打击让玛西意识到白月并不是乐土,他想过逃走,被抓了回来,受了刑罚,而给他“上刑”的就是奥斯蒙,因为他不许别人打他。

在玛西的含糊其辞里,兰和洛克无从知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玛西不断掉落的眼泪告诉他们他有多痛苦多绝望。

录像到了这里就被切断,玛西关闭了摄像机,他或许不想再说下去,没必要再说下去。

兰不禁回想起当初的婚礼和奥索卡的致辞,那天的场景、那些话像是腐烂生蛆的脓疮,让人无比恶心,令人作呕,让兰恨不得立刻冲回医疗中心,先把奥斯蒙活活打死!洛克下手太轻了!太轻了!

兰无声的、沉重地叹息一声,刚想开口说话,全息影像再次浮现,这一次玛西的衣服和神态都有了些变化,似乎不那么悲戚,却更像兰和洛克现在见到的玛西,冷漠得如同一片死寂。

“弟弟们来了。教会学校送他们来的。”玛西这么说,然后嗤笑了一下,“弟弟们说一定要赶上婚礼,要祝福我,因为我,家里得到了一些资助……最小的弟弟刚刚分化,也是Omega……”

玛西缓缓抬头,直直看向镜头,就好像他就坐在兰和洛克的对面,直勾勾地与他们对视一样。

“Omega是物品、是奖励、是货币、是财产……老师说,人类殖民星际三百年,现在是时候有所改变了,而人类文明的进步必然伴随生长痛……”

玛西忽然笑了笑:“白月……也应该承受相应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