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围坐饭桌，只有筷子和汤匙碰撞的声音最响。刘思默刚才又新炒了两个菜，桌上勉强也算丰盛。
偶尔颜疏桐会说点什么，比如：“把纸巾给我。”
刘思默就递给她。
或者：“帮我倒杯水。”
刘思默就去倒水。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颜疏桐处于绝对的上风。
老颜看在眼里，对刘思默非常满意，老陈看在眼里，心里却越来越气。
最后老陈干脆就在饭桌上，当着刘思默的面就说：“周五晚上去见见小李吧，小李人挺不错的，他还有个姐姐，嫁的也是个老板，家庭条件好。”
“好啊。”颜疏桐竟然点头答应。
吓得刘思默和老颜齐齐看她。
只听她又说：“你去见吧，祝你跟小李见面愉快。”
老颜干咳两声。
老陈“啪”地把筷子一摔：“我让你去见！”
“让我？”颜疏桐也放下筷子，“为什么？”
“装傻是不是？”老陈的目光扫过刘思默，气势汹汹地对颜疏桐说，“我告诉你，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我就捆着你去。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像什么样子！还把自己当小孩呢？你要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
又来了。
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可偏偏这些道理从老陈的嘴里说出来，多么地没有可信度。
颜疏桐手指轻敲在桌面上，沉吟片刻，突然抛出一句王炸——
“我怀孕了。”
正在喝水的刘思默差点没吐出来。
老陈震惊：“你说什么？”
老颜很是无措，一会儿看看颜疏桐，一会儿又看看刘思默，最后拉住老陈：“你先别激动，跟桐桐好好说……”
“好好说？”老陈讥讽地笑了，“你听听你闺女说了些什么！”
颜疏桐面不改色：“我说我怀孕了，”抬手一指，“他的。”
被选中的幸运儿刘思默同学还在傻眼中。
这事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对啊。
他又没被颜疏桐翻过牌子，想亲亲都像抽卡一样看运气，这事压根就没有这事啊！
老陈瞪着刘思默，那眼神简直透着一股想要把他手撕了的冲动。
刘思默还偏偏头铁揽活：“对，是我的。”
颜疏桐直言：“我喜欢他。如果哪天想结婚的话，我会优先考虑他。”
“阿颜……”刘思默差点又感动得当场掏兜拿“小礼物”。
老陈深吸一口气：“跟我来这套，有意思吗颜疏桐？你以为你这么任性到最后，过不好日子的是谁？未婚先孕，就为了这厨子？我说你怎么从来没带他回家过，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同意你们结婚。”
颜疏桐语气淡淡地：“我喜欢他，他对我好。如果这样都不能过好这傻逼日子，那我干脆别过了。”
“颜疏桐！”老陈大发雷霆。
“够了！”老颜终于坐不住了，男人粗重的声调一旦发起火来，听着就很可怕，直接盖过了老陈的气焰，“这是桐桐的事，你老跟着瞎掺和什么？你以为还在古代，你要嫁女儿去联姻吗！那什么沈向珏，什么小李，她不喜欢，就说明不合适！”
“那你说怎么才叫合适！”老陈也急红了眼，“就找一个没房没车一无是处的小白脸结婚就是你们说的合适？”
“哐啷！”
一声清脆巨响，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精致的饭碗摔碎在地，瓷片崩裂，饭粒溅得到处都是。
颜疏桐作为摔碗的罪魁祸首，面色却无比的平静。
“老陈，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总是在说我的人生，那么你对你自己的人生满意吗？别急，我没打算跟你吵，我工作挺忙挺累的，没那个心情。我就是好奇，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睁眼看看我，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根本不需要用嫁给有钱人的方式来获取意义。”
颜疏桐站起来，拖得凳子一阵响：“年薪，存款，几套房，几辆车，哪里的户口，父母什么工作，有没有退休金，有姐姐还是弟弟，能出多少彩礼……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把自己明码标价，结婚证就像通过谈判签下来的合同。这是你希望我拥有的婚姻？”
这样的婚姻变成了一场又一场交易。
没有感情可言，也没有人在乎对方的喜好和习惯。高兴时无人分享，痛苦时无人安慰，各过各的生活，不过是凑到一个屋檐下，时间一久，互相看不顺眼，问题越来越多，会幸福吗。
金钱固然很重要。
可是只有金钱，何必加上个婚姻的幌子自我欺骗。
颜疏桐离开了餐厅，回到了自己屋。
餐厅的灯光亮得刺眼，寂静残留，余下三人都在沉默。
半晌过后，老陈竟然气得在那悄悄地哭了起来。
刘思默已经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好了，一股脑丢进垃圾桶。他说：“阿姨，虽然我不认同你，但我以为至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理解了一下，发现根本理解不了。你好像真的从来都不想去懂自己的女儿，也不在乎颜疏桐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说完后他也进了颜疏桐的卧室，顺手关上门。
此时天色已黑，屋里没开灯，暗得可怕。
颜疏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坐着，身边守着一盆盆小花，都是他栽的。
他走过去，蹲在她跟前。
“阿颜。”
“不好意思，让你未婚当爹了。”
“确实突然了点……不过想到是你的孩子，当爹也不是不行。”
“刘思默。”她俯身向前，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夜色侵扰，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嗯？”他赶紧抱着她，防她从凳子上摔倒。
她特别喜欢被他抱，在他怀里好像什么都不用想，一切烦心事都可以被他抵挡。
喃喃着，她像撒娇似的说：“我都怀孕了，回头生不出来怎么办？”
“肯定生不出来啊，你又没真怀……”刘思默话音未完就被她的亲吻堵住。
她只浅浅地吻了一下，然后说：“那我们今天怀一个吧。”
刘思默的大脑正在开启延迟模式。
“怀……怎么怀？……”
颜疏桐觉得这人好像不是一般的有问题：“你说怎么怀？”
“说出来不大好吧……”
她的脸贴着他的，重心持续往他身上偏移：“你小点声说。”
“说完不做也不太好吧……”
“……你可以说到做到。”
“做都做了，连名分都没有不大好吧……”
颜疏桐忍住想敲他的冲动。
这狗男人天天惦记着问她要名分。
她是能跑了还是怎么的。
松开手，她妥协：“行吧，名分。你那小礼物呢？”
“这！”刘思默掏兜动作非常熟练，马上就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借夜色，颜疏桐伸出自己的左手看了看，纤细手指上空空的，也是该来点首饰。
把手给他：“送我吧。”
刘思默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拿出小盒子里的戒指，然后整个人呆住。
颜疏桐不解：“怎么了？”
他问：“戴哪个手指？”
颜疏桐：……
颜疏桐主动接过戒指往手上戴，刚碰到指尖：“这礼物就算收下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们之间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
得到满意答案，在他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在这昏暗的连灯光都没有的阳台，她把戒指戴进了无名指。
还不等她说点什么感想，刘思默突然把戒指盒子一丢，直接把她抱着站起来，扭头就进了屋。
动作之快，颜疏桐都差点让他晃晕了，攥着他的衣襟寻找平衡：“你想干嘛？”
“我想很久了。”
“？”
装的，清纯小白花果然是装的！他脑子里绝对充满了黄色废料！
茫然间，颜疏桐已经被他动作温柔地放在了**，看他去反锁门的背影，她心里忽然有点慌。
默默地往后缩了缩：“要不，我们……改天？……”
刘思默动作很快，已经折返回来爬上床，顺手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黯淡的暖色光亮下，他一边解扣子一边欺身压上来：“嘘……生意人要讲诚信。今天必须说到做到。”
……
第二天是周五。
颜疏桐没去公司，请了个假。
睡到将近十一点才起来，怪只怪昨天晚上熬夜太晚，今天实在没精神。
洗澡的时候忽然想起早上听刘思默说今天有什么事来着……
忘记了。
等会再问问好了。
出去吃午饭，都快吃完才意识到老陈和老颜竟然不在。
刘思默说他们先过去了。
去哪儿？
颜疏桐没多问，她整个人都很迷糊。
饭后。三只小星星赶来他们家里代替了刘思默。一只收拾厨房，一只拉着颜疏桐要给她化妆做造型，还有一只拿了一堆礼服，往那一摆，让颜疏桐随便挑。
颜疏桐一脸茫然：“这是要做什么啊？”
“去参加活动呀！”
“哦……”
什么活动？
刘思默又跑哪儿去了？
她连问都没问。
太困了。
……
下午三点多。
午后阳光正烈，颜疏桐穿着礼服，光着脚坐在车里打瞌睡。小星星给她高跟鞋她不穿，她嫌腰疼腿疼。
到了目的地之后，她也是光着脚下车，放眼望去，草坪上摆满了浪漫的玫瑰，像梦中花海。远处还有气球，地上摆的，天上飘的，到处都是。
颜疏桐指着那边一棵参天大树：“那是在干什么？”
树枝和叶子像一柄大伞，张开伞面就能遮天蔽日。树下花瓣飘洒，花朵簇拥着，围出一个浪漫的小角落。刘思默就站在那里，正在跟摄影师聊天。
小星星回答：“求婚呀。”
“谁求婚？”
“老板。”
“跟谁求？”
“你啊。”
“……”
颜疏桐也被刘思默给带得有延迟了，过了好一会儿理智才终于重连大脑：“快，我高跟鞋呢，快给我……”
真的是，这么正式的场面怎么不早点告诉她！
……
虽然求婚这事儿刘思默谋划已久，但颜疏桐变数太大。
只要颜疏桐不点头，那他再怎么准备也是白搭。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得到了颜疏桐的同意，刘思默马上就把正式的求婚提上日程。
日子不重要，反正今天天气很好，是她喜欢的晴朗蓝天。
这种关键时候，摄影记录当然是不能少的。刘思默一见她就说：“阿颜，镜头拍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怕什么，难道我会当众吃了你啊？”颜疏桐无奈地笑，“怎么搞了这么大阵仗，又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这还用教么。”刘思默还骄傲起来了。
“真的？”颜疏桐怎么这么不信呢。
刘思默拉起她的手，轻吻在她的戒指上：“这一幕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又说到这个“想很久”，颜疏桐的脸颊顿时染红：“瞎想……”
刘思默腼腆一笑：“接下来我要对你表白了，颜老师注意控制好情绪。那边小星星可能在直播。”
直播？
颜疏桐顺势看去，果然三只小星星都鬼鬼祟祟的站在一起。
她端直了身子，希望上镜能好看点：“有什么好控制的，我又不揍你。”
刘思默从西装里面的口袋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当着颜疏桐的面，那纸一层一层打开，竟然有那么老长，直垂向下，起码得有一米了。
颜疏桐瞳孔地震：“这么多……你不会都要念吧？”
刘思默飞快地给她显摆了一眼：“仿宋3号，标准格式。”
颜疏桐神色复杂，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抱起胳膊，轻蹙眉头，一脸沉重跟着一声叹息：“我会尽量控制好情绪的。”
现场没请什么宾客，可以说是完全没什么人，除了刘思默的员工，就只有颜疏桐的父母。
老陈本来穿着礼服坐在旁边，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可是没多久她越想越不满意，竟然又反悔了，站起来：“不行，我还是不同意……”
老颜呵斥她：“你给我坐下！”
老陈实在气不过：“凭什么啊到底，咱们闺女就这么嫁给他多吃亏？他就是一个做饭的，什么也不是！……”
“等等！”本来泪眼汪汪的一号星星回头，眼里充满了震惊，“你竟然说我们老板就是个做饭的？”
刘思默早已经做起了餐饮公司，除了颜疏桐，根本没人能让这位老板亲自做饭。
老陈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嘀咕着：“本来就是个做饭的，没钱没本事……”
二号星星连直播都不管了，手机一关，气冲冲地叉腰：“这位大婶，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我们老板是干嘛的？你身上这套衣服还是我给你租来的，品牌高定，有钱都弄不到的好吗？”
三号星星马上加入战斗：“就是就是！”
老陈低头一看……
高定？
好像也看不出来什么。
一号：“现场光玫瑰就有九万多枝，要不是老板跟花店有合作，全拿下来起码几十万诶。你竟然说我们老板没钱？”
三号：“就是就是！”
二号：“这么多钱砸进去只买一天的花期为了什么？就为我们老板娘高兴！”
三号小声提醒：“老板娘好像对花过敏……”
二号：“……那不重要！”
反正颜疏桐只是心理排斥，又不是真的会过敏。
老陈不信她们：“小刘从哪儿来这么多钱？他连个房子都没有。”
一号：“懂不懂浪漫喂大婶，没房是因为老板娘不同意结婚，所以老板才赖在她家里不走的。这叫情趣！我老板怎么可能会买不起房。”
三号：“就是就是！”
“那，那他还骑电动车呢。”
二号：“电动车怎么了，通勤只要五分钟！工作日开车多堵啊，难道你没上过班吗？一点也不懂人间疾苦。”
三号：“就是就是！”
“那，那……”老陈哑口无言，她哪知道一个做饭的厨子会这么有钱。
一号：“那什么那！都什么年代了还看不起人，行行出状元的道理不明白吗！”
三号：“就是就是！”
二号：“不要以为你是老板娘的母亲大人我们就会怕你！”
三号：“就是就！……等一下，这可是老板娘的亲妈诶，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嚣张的星星们突然齐刷刷地怂了起来，互相看一眼。
“诶，那边怎么有垃圾，我去捡！”
“唉，她捡垃圾怎么连垃圾袋都不拿呢，我去帮她！”
“啊，今天天气不错，去看她们捡垃圾好了。”
赶紧跑路！
老陈傻傻地坐在那。
老颜一声长叹：“你说你啊，让我说什么好。”
……
是夜。躺在家里玩手机的刘宏光刷到一条视频推送，上面写着——初恋BE美学扭转局，速来看刘老板转正仪式。
他点开视频一瞧，仰头就喊：“爸！爸！——”
男人正在洗衣服呢，急匆匆地跑出来：“怎么了，嚷嚷什么？”
“爸你看，哥要结婚了！你看啊！他怎么没跟你说啊？”
男人鬓角都白了，家里洗衣机换了却不舍得修。愣愣地接过手机，手上还沾着洗衣粉的泡沫，画面中的青年男子意气风发，正是他跟前妻生的儿子……刘思默。
“哦，”男人沉沉地应了一声，“你哥年纪不小了，是该结婚了。”
可是仔细想想，他连刘思默的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都想不起来。
“爸，哥现在是不是很有钱？我看他当主播，还当老板了呢。”
“那跟我们没关系。”男人微微弯腰，把手机放在桌上。
“怎么没关系啊，你都失业了，他有钱他得养你！这叫义务！他应该每个月给你打钱！”
男人愣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转眼也已经长大了，跟当年的刘思默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整天不爱学习，不做家务，不是玩手机就是玩电脑，说他一句就要顶嘴，难得好声跟爸妈开口，也绝对是想要无穷无尽的零花钱。
少年有了如今这副模样，真的是父母想要的吗……
男人垂下眼：“他不欠我的。”又摇摇头，“他没有这个义务。”
转过身，男人脊背有些佝偻，朝逼仄的卫生间走去，还得接着去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