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疏桐当然没有换云初荷的衣服,她匆匆下楼,直接打个车回家去了。

刘思默一脸严肃地站在客栈的大门口,痴痴地望,直到人都没了,他还在望,望眼欲穿,魂不守舍。

云初荷不怕死地凑上去:“刘老师!”

刘思默喃喃:“她真可爱。”

“啊?”

刘思默看了云初荷一眼,眼神非常复杂,把云初荷都看蒙了。可是刘思默没有说什么,出门去接着浇花。

云初荷茫然:“谁可爱?”

唐丸子突然闪现,摸着下巴:“我觉得吧。”

“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你可能又给你偶像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

“不可说,不可说。”

“打哑谜我抽死你!”云初荷直接动手揪住唐丸子的辫子。

“诶诶诶,手下留情掌柜的!我错了!”

……

刘思默是个很容易吃醋的人。

虽然他表面上表现得很成熟很平淡,好像只要颜疏桐能幸福,不管颜疏桐跟谁,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但其实他醋得要命。

就因为那个陆黎,他差点没把云初荷的花全给灌死。

于是今天中午为了表达歉意,他亲自掌勺做饭。

来店的顾客吃了之后非常高兴,发了朋友圈微博等等,到处安利云家水榭的新厨子做饭有多好吃。

导致附近不少客人都前来一试,好评一个传一个,午饭供应时间一直持续到三点,也就是颜疏桐来之前不多久。

云初荷赚了钱高兴,所以才提出要庆祝,晚上店里吃顿好的,连烤架都早早搬出来了。

有好吃的,刘思默怎么能不惦记颜疏桐呢。就算她回家去了,刘思默也还是念念不忘,时不时地给她发条短信,想让她来吃饭。

最后七点多,云初荷的烤架已经开始点火了,羊腿被刷得油滋滋,香喷喷,颜疏桐终于给了条回复——

“来接我。”

三个字,让刘思默瞬间阴转晴,什么也不顾就冲了出去,开着车直奔上次去过的那个公寓。

这会儿赵晴在家。

刘思默紧张地上楼去,敲开门,看到赵晴的时候愣住。他不认识她。

赵晴勾唇一笑,抄起背后藏着的拖把就要抡着揍他。

刘思默抬手挡住拖把的攻击,手抓在杆上,力气大得很,根本不像赵晴以为的那么好欺负。刘思默沉着脸,轻轻松松就把拖把给她扔了,声音冷漠:“你是谁,颜疏桐呢?”

好凶……

赵晴没想到真人刘思默这么高,还这么严肃。

当场打退堂鼓:“阿浪!要饭的来了!”

颜疏桐闻声跑出来,头顶着一堆……

泡面?

怎么说呢这发型。

还不如刚才那拖把。

她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急匆匆地:“来了来了!”

刘思默很惊讶:“你的头……”

她大呼一声:“不准说!”

赵晴胳膊搭在颜疏桐肩膀上看热闹:“喂喂,这要饭的也太凶了,你看,他扔我拖把!”

颜疏桐一看,还真是:“你扔她拖把干嘛?”

刘思默说:“是她一开门就……”

“就什么就啊,”赵晴倒打一耙,“你个陌生人闯来我家,我防身不行啊?”

此刻的颜疏桐分明是站在赵晴那边的,刘思默没话说,只能认栽:“行。”

不过……

她家?

赵晴得寸进尺:“阿浪你看,我的手都红了,他可凶了呢。”

颜疏桐不知道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了之前刘思默对王明岳的样子,还以为刘思默真的把赵晴吓到了。

直接朝这位“要饭的”肩上给了一拳头:“你干嘛呀,这是晴晴,晴明!你吓唬她干嘛。”

晴明?

这个家的主人……不是男人吗?

刘思默来不及思考太多,无力地解释:“我没有……”

赵晴扑进颜疏桐怀里干嚎:“呜呜呜我的心跳都扑通扑通的呢,都怪他。”

颜疏桐抱着她哄:“好了好了乖啦晴晴,你心跳不扑通才问题呢,咱注意形象哦。”

赵晴“哼”了一声,站在颜疏桐跟前挑衅刘思默。

刘思默哪敢动,当着颜疏桐的面,他就这世上最纯良无害的小可怜。

颜疏桐说:“好了不闹了,我得快点……”拿起外套穿上,又拿了顶帽子,可惜盖不住她的卷卷毛。

急忙慌促,连包都是赵晴递给她的。

颜疏桐拽着刘思默去坐电梯。

刘思默在电梯里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

指着她的发型。

颜疏桐捂着脑袋:“不准看!”

模样可爱极了。刘思默忍不住嘴角笑意:“那我们要去哪儿?”

反正她这样子肯定不是想去云家水榭的。

颜疏桐说:“去理发店!”

……

按照导航,找到颜疏桐预约好的理发店。理发师看着她这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神情沉重:“这是哪位理发师给你嚯嚯的?”

颜疏桐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

她刚才回家没事干给自己烫头,结果烫成这样,把赵晴都给笑惨了。

这长长的卷卷毛,还有断发,损伤极其严重。理发师看了又看,只能无奈宣布:“剪短吧,影响低一些。”

颜疏桐看着自己的长发,叹息不已:“得多短啊?”

理发师手如刀,横着一比划,直接切到她的脖颈处:“这儿吧。”

简直像袭击了她的大动脉。把颜疏桐砍得够呛:“啊……要这么短吗……”

短也没辙,谁让她自己作成这样。

剪头发的过程中,颜疏桐一直不肯看镜子,就这么被“咔嚓”了一个多小时,理发师终于说:“好了。”

她“蹭”地站起来抱起衣服和包就往外跑,反正是死活不看镜子。

见刘思默跟过来,她第一时间堵他的话:“不准评价!我不想听!”

刘思默站在她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漂亮。”

“骗人。”颜疏桐低着头,闷闷地走出去。

刘思默紧随其后,帮她打开车门:“云掌柜那边要去吗?”

“不去。”她哪有那种闲心。

坐在车上,刘思默没有急着开车,而是看着她:“你不喜欢短发吗?”

“要你管。”自己想剪短发和被迫必须剪短发有本质上的区别喂,何况她现在发质都变成那样了,就算是短发也掉了不少,视觉上看发量骤减。

刘思默伸出手,为她把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颜疏桐愣住。

不像长发那么妩媚,短发更显利落,清新,乖巧,还有……

“很可爱。”他说。

颜疏桐不自然地瞥他:“一会儿说漂亮,一会儿说可爱。”

“又漂亮又可爱。”

“骗人。”

“真的。”

“你那是对我有滤镜。”

刘思默茫然:“什么滤镜?”

“我怎么知道你,”颜疏桐嘟囔,“可能就像狗看主人一样。”

刘思默:?

虽然这个形容很贴切,但是也不用摆到明面说好吗!

“你就是什么样都很漂亮,都很可爱。换风格也没关系啊,就当换种心情。实在不行,也可以……去买顶假发,你喜欢什么样子就买什么样子。”

真是的。怎么又是这样。

好像她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就随着她的心情尽管去做好了,反正他都会支持。

颜疏桐低着头,不言语。

不得不承认,心里被哄得柔软了几分。

谁不想听好话,谁不想……在自己迷茫犹疑的时候,有人坚定地给予她肯定。

冬夜的长风如水一般静静流淌。

街边安静美好,头顶灯光缓缓落下,照亮夜行人的路,照进车里,却只有淡淡光影。

颜疏桐飞快地看向刘思默的侧脸,又垂下眼。

刘思默问:“回家吗?还是去哪里转转?”

颜疏桐没有说话,他也不急,就这样陪着她坐着。等待她的答案或是回应。

沉默良久,颜疏桐突然问:“为什么分手?”

夜色太浓太寂静,刘思默晃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刘思默只是太过激动震惊,怎么会是不想说呢。

关于分手的原因其实他早就可以解释清楚,但是她心里有隔阂,她不想听,那么解释就没有意义。

现在她终于问了……

不论隔阂是否能消除,至少她问了……

刘思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准备了无数次的开场全忘了个干净,什么措辞,什么技巧,统统没有,只剩下最笨拙的开口:

“我,当时出了点事。”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段曾经。

像剖开难愈的伤口。

味道是酸涩。

他是个没有家庭依靠的人。比起动辄父母给买套房,父母给买辆车的家庭,他连上大学都全靠奖学金助学金,还有自己的兼职打工。毕业后相当于负资产起家,谁也指望不上。

他学习很好,人虽然内向但很聪明。起初他在公司上班,给别人打工。工作很不错,是辛苦了些,但年薪能拿20万,晋升空间大,以后很有发展前途。

他父母已经离婚,各自有了家庭。父亲有一个私生子,也是导致父母离婚的最重要原因。

父亲对私生子很好,好得刘思默怀疑自己才是私生子,或者是路边捡来的。私生子要天有天要地有地,不像他忙得无法喘息也没人在意。

有一天父亲一家去外国旅游,奶奶却在老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砸钱进去,简直就像丢进无底洞。连她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想管,还“好心地”劝刘思默成熟点。

什么叫成熟?刘思默听不懂。

毕业没多久的他本来想挥霍两年再攒钱,结果当时无奈,只能砍掉自己的喜好和对生活品质的要求,重金给奶奶请了护工,去帮奶奶治病。平时更是能省则省,仿佛又回到了平淡的大学时光,失去金钱自由。

玩游戏对他这种没有娱乐生活的人来说,从一定程度上非常打发时间,而且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不充一分钱。无数个无处可去只能在家里打发的闲暇时光,他都在玩游戏。

游戏给了他现实里无法拥有的自由。

还给了他现实里无法遇到的……感情寄托。

两年前夏天,他的弟弟,也就是那个私生子患病,需要换肾。赶上他奶奶病重,又从家里去了医院,直接花进了十几万,还不过是个开始。

刘思默已经请不起护工了,但是自己去照顾,谁去赚钱呢?他的父亲出面说,可以出一笔钱,也可以帮忙照顾奶奶,但要求是让刘思默换肾给他的小儿子。

换成之后,父亲还会把那套借住给刘思默的房子,直接转到他名下,送给他。

自己的亲妈重病,怎么反倒成了帮忙?

刘思默觉得他父亲是个可笑的人,但更可笑的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配型成功,他被迫停了工作,每天抓紧时间锻炼身体,不然太瘦了,不符合手术要求。

从一场忙碌,投身于另一场忙碌之中,他总是非常被动。

就这么过了没多久,还没等到移植手术开始,奶奶去世了。

终于失去奶奶的刘思默就像突然被卸掉了肩上的压力,他没有亲人了,一无所有。父亲怕他反悔换肾,非常着急地去办手续,把房子转给了他,并威胁他,倘若不配合,就告他敲诈。

他很疲惫,也没有了玩游戏的心情。可是他坐在电脑面前的时候,突然想,要不去找颜疏桐吧……

颜疏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他有关系,还会在乎他的人了。

她把他当成寄托,他何尝不是呢。

他很爱她,虽然他们因游戏相识。很爱她,虽然他们没来得及多见很多面。很爱她……虽然他们隔着那么远,地北天南。

某天的夜里,他鼓足勇气告诉颜疏桐,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一份大礼”。

他决定了要去锦城找她!

他甚至已经买好了票,但收拾行囊时却遭到了父亲的阻拦。

手术定在颜疏桐生日之后,父亲怕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不管他怎么好言商量,最后都没有得到父亲的信任。

父亲甚至还去跟医院商量最终把手术日程提前了,在刘思默本应该准备启程的日子给他兑了安眠药,强行把他留下,带去了医院。

她生日那天,他在做手术。

醒来后望着天花板。

屋里空空****,仿佛空气都不肯眷顾于此。

他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感觉这具身体好像不属于他似的,动弹不得。那一刻,他犹如被定格在寂静的死亡空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了颜疏桐的感受。

在她生病时,

孤零零地在医院里,一个人做手术,一个人躺在病床,一个人忍着疼在医院各个窗口,像孤魂一样,穿梭……

一定很希望有人能陪在她身边吧。

每当把日常的琐事说给他听,好的想跟他分享快乐,坏的当然是希望他能出现,希望他能帮一把啊。

可是他却仅仅把爱停止在口中,一次次地欺骗,一次次地透支未来。

她倒是从来都没有怨言,但刘思默无法不怪罪自己。

都这么大的人了,连去爱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他们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一味地去做着未来会变好的梦呢。

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最喜欢的人。这是一种悲哀,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人间喜剧般的苦难。

换肾手术是成功的。父亲没有再为难他,也没有来看过他。

他自己躺着休息了两天,拿起手机,时间提醒着他又一次辜负了与她的约定。

他说,

他A游戏了。

死情缘吧。

去找别人玩吧。

连“分手”都不敢说出口。

虚弱又懦弱的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说放弃。

他不是没想过突然失去这段感情依托的颜疏桐会经历什么,可他能怎么办。越拖越久,虚妄的泡沫早晚会夺去人的呼吸。

他只能相信她会拥有更好的爱情。

那个人一定比他更加坚强勇敢,一定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说爱她就热情陪伴,想对她好就直接去做。会在她需要的每一刻及时出现,会为她阻拦所有讨人厌的麻烦。会背对着世俗的指点坚定地给她力量,会让她觉得未来充满希望,而非一个又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谎言。

倘若惹她不高兴了,也绝不是在手机上敲敲字这么简单,而是会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哄。

那个人会比他好千倍,万倍,无数倍。

那个人会成为她的英雄。

而他这个胆怯的逃兵,丢盔弃甲。

就该从此退场。

……

后来,刘思默卖掉了父亲给的房子,开始创业。他认识了小星星,也展开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某一天,师爷姚徐依突然喊他一起去组团开黑玩游戏。

刘思默没开麦,却听姚徐依随口跟她老公闲扯:“我们公司今天来了个姑娘应聘客服部经理,人可厉害了,长得特别漂亮,名字也好听!好像是叫……”

“颜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