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疏桐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身边很静。

耳边隐隐能听见从一楼传来的洗菜切菜还有炒菜的声音,厨房里稀里哗啦,灶火声,偶尔也有聊天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能让她感到安稳放松的声音。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看看时间,竟然才七点四十五。

也就是说她现在起来收拾一下去上班,完全来得及。

妈的,通勤时间的长短果然最能影响生活质量的好坏。

翻身爬起来,旁边放着几件女士服装,普通的黑色宽松毛衣,修身长裤,一件浅咖色外套,还有一双可爱的棉袜。衣服没有多特别的款式,颜色也很素雅大方。新的,带着吊牌。

颜疏桐比划了一下,还是决定换上。

当然,里面的就凑合着不换了吧。

腿有点疼,脚有点酸。她只穿着袜子去洗手间洗漱,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次性的清洁用品。

随意地梳了梳头发,梳子上和地上起码沾着十几根……

这么掉下去真的不会有一天变秃头吗。

她一声长叹,默默地把逝去的头发撸成一把,在指尖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高跟鞋是皮质的靴子,已经被擦过油了,包的皮面也被打理得很干净。她一齐拎在手里准备离开,就是不知道大衣外套在哪儿。

从楼梯下来,她刚一冒头,就跟一楼那个忙着打扫卫生的小星星对视了。

尴尬了足足两秒钟。

小星星仰头大喊:“老——板——”

厨房里刘思默走出来:“喊什么喊,一大清早跟个锣似的。”

小星星一指:“老板娘下来了!”

她说完就跑了,把刘思默吓得差点呛到:“胡说什么你……”

颜疏桐尴尬地慢慢地走下来,幸好店里没客人。

刘思默看到她光着脚,也不避嫌,直接上前去把她抱了下来,放在椅子上。别看他好像挺瘦,体格其实壮实着呢,抱她轻轻松松,并不费力。

颜疏桐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开场白。是她自己非要在人家店里待一晚上的,总不能像以前一样怼人家吧,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刘思默问她:“衣服合身吗?我托小星星买的。鞋子不舒服要不要换一双?”边问着就要喊小星星去买鞋了。

“不用!”她拦住他,把手里的高跟鞋放下,舒服不舒服的,反正她都穿习惯了,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谢谢。”

“不知道你早上想吃什么,随便做了点,吃饱再去上班吧。”刘思默说完进了厨房。

颜疏桐想拒绝的,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坐了一会儿,干脆站起来直接走人。

门外,三个小星星围站成一圈,齐刷刷地,衣服也都穿的一样,正在八卦地聊天。

一个小星星问:“老板娘你吃完饭了吗?”

这应该是刚才那个打扫卫生的星星。

“乱讲!”另一个星星呵斥她,“小心老板扣你奖金!”

第三个星星说:“快跑,我们老板其实是变态!”

颜疏桐:……

三个站在一起完全分不清了喂。

不管了,颜疏桐扯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客套了两句,然后从她们之间路过,走向不远处的写字楼。

今天去上班,总觉得状态不对。尤其是手机碎了还没去修……

等一下,手机呢?

颜疏桐在包里摸了个遍,连点手机碎渣都没找到。

幸好现在电脑微信登陆不用手机确认了……她登陆之后看了看消息,都是群聊,没有人单独找过她。

“大铁”群里的老伙计们表现如常,估计还没发现她突然卖号了。帮派群里也没人提她,果然她也没什么重要的,江湖少了她并不会乱套。

忙到中午,小星星又来送饭。这次是饭菜和点心果汁齐全大套餐,甚至还带了一盒新鲜的沾着水珠的葡萄。

少吃了一顿早饭而已,至于这么丰盛吗……

小星星很神秘地解释:“老板说怕让人看到,所以暂时都由我来送啦。”

颜疏桐不知道她是几号星星,但也懒得问了,问了也是白问,分不清还是分不清:“谢谢你。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一下我的手机……”

“手机老板拿去修了!”小星星从装着饭盒的袋子里拿出一部白色手机,“这是老板的,他说先借给你。卡已经装进去了。”

手机并不是新款,应该是他的备用机。

小星星补充道:“锁屏密码是你生日哦。”

颜疏桐愣住。

回过神来,小星星已经走了。

她的生日……

两年前她生日时,刘思默突然玩起了失踪,等他回来,生日早已经过了,还给她带来了他要A游戏死情缘的消息。

她的生日是9月5号,死情缘的日子是9月8号。这两个日子并排在一行,从此让她讨厌整个九月。

开机,输入密码,手机里被清得倒是挺干净,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机号都是存在卡上的,打开通讯录翻了翻,有一条特殊的没备注的号码很显眼,分明就是刘思默新添加的,他自己的号。

开机没多久,颜疏桐收到了老陈的电话。不用接都知道,除了想问她昨天去哪儿了,就是想骂她不着家。她把手机静音,放在一旁,没打算接。

两分钟后,沈向珏发来微信消息。

沈向珏:阿姨问你昨天去哪了,我说你在我这,要是她问你别露馅了。

颜疏桐:谢了。

沈向珏:所以你昨天去哪儿了?不是请假了吗,我以为你在家休息,没想到你还夜不归宿。

颜疏桐:你知道吗。

沈向珏:什么?

颜疏桐:我一直不管你,就是为了让你别管我。

沈向珏:我是在担心你好吧。

颜疏桐:别瞎担心了,公司加班呢,bye。

加班还能24小时连轴转不成?

她这么说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好好解释。

反正他们现在的关系,结束合作是早晚的事,可能就这几天了吧。总不能真的继续往下发展,搞什么谈婚论嫁,那就偏离了她的目的了。

她跟沈向珏合作本身就是想给双方省麻烦。

下午她和另外一个部门经理被叫去老总办公室开会,谈的是周年庆和友商聚会的相关事宜。另一个经理姓范,也是一名很有气质的女性,已经三十有五,听说家里二胎都会跑了。

她从刚来公司就接管了这方面的事务,现在老总有意让她们两个一起负责,她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愉快。

只是在离开办公室之后,她莫名其妙地问起了颜疏桐的私事:“颜经理快结婚了吧?”

颜疏桐不解:“暂时还没有这个计划。”

“等以后结婚就别做这么辛苦的工作了,听说你男朋友家里也有企业,如果能跟着他,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范姐你说笑了,男朋友的是男朋友的,我的是我的,事业又不能混为一谈。”

“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女人不比男人差。就当姐多嘴吧,只是有些时候女人确实需要顾忌的,需要付出的,都太多了。”

颜疏桐以为她要说结婚生子对女人事业的影响:“谢谢你范姐,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范经理也笑了,俩人分走两方,各自回了各自的办公室。

手机一直在办公室放着,这么一会儿时间老陈竟然打了二十几通未接电话。

经过昨天一晚上失踪,今天颜疏桐无论如何也得回家一趟才行,不然老陈那脾气绝对能给她报警逮起来。

下班后,她拎着数量与日俱增的饭盒下楼去。

刘思默就像等隔壁班女孩下课的傻小子,正站在大楼外台阶下等她。明明就这几步路,她去店里其实也不麻烦。

见她露面,刘思默眼睛都亮了,腼腆地笑着迎上来:“今天的果汁喜欢吗?”

橙汁,还不错。

“嗯。”她闷声应了一句。

刘思默把装着衣服的袋子跟她手里的饭盒袋子交换:“衣服都洗好了。手机还没修好。”

“不用修了,改天我去买新的。”颜疏桐接过袋子,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可是想了想,真的没什么想说的,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往车停的方向。

现在这情况弄的,她就好像一个白占便宜的渣女,而他则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舔狗。

可是她不想当渣女,是刘思默非要当舔狗。

一想到这,她不禁加快了脚步,赶紧上了车。眼不见心不烦!

等她开车回到家,老陈果然一脸不高兴地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

家里乱七八糟,垃圾桶满了也不去丢,厨房被她动得脏兮兮,菜板和菜刀上还粘着菜叶子,锅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汤干了,一副恶心人的画面。

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场景更是不堪入目。

颜疏桐“哗啦”把门关上,觉得自己现在出去住宾馆也好过回家来。

老陈是个很娇贵的人,没有公主命,但有公主病。

从结婚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哪怕一天。起初她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不太会做饭还是认真地做,不太会收拾家务还是认真地收拾,不太会带孩子还是认真地哄着,后来没过多久,干脆不装了。

颜疏桐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自己做饭,煤气是老陈帮着开的,剩下的她自己来。她先踩着小马扎,再登上四方板凳,高举着胳膊炒菜。有时候累得根本翻不动,却也得咬牙撑住,万一铲子掉了,老陈可是要骂她的。

颜疏桐的爸爸是一名工人,一直忙着工作,从早到晚,很少休息。计件工人也忌讳休息,白天上完九个点,赚的不多,全指望晚上加班的加班费。平日里一放假就相当于少了一天的工钱,对他们而言,更没有什么带薪休假的笑话。

忙碌的爸爸没那么多精力关心颜疏桐的成长,跟颜疏桐不亲,跟老陈也整天吵架。

再后来手机普及到家家户户,尤其是智能机的出现,让闲得没事的老陈开始了玩手机的日子。游戏她是玩不懂的,但是很喜欢看直播,很喜欢网络交友。跟那些同龄朋友们唱唱歌,聊聊天,然后就是吹吹牛。

什么老公月入过万啊,闺女嫁了富二代啊,她微信一个月账单好几万完全不知道买了什么啊,都是些没营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的话题。

几十年都这样度过,老陈变成了一空有年纪,却并不成熟的中年女人。

不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妻子,她都很不尽责。但如果按照现在网络流行的说法,“先做自己”,那她确实是成功了的。她这辈子就顾着自我享受了,从来也没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哪怕一分。

她只会用自己的臆想和片面思维来做一些贻笑大方的事,或者用自己母亲的身份压制颜疏桐,以此来证明自己很优越。看吧,她比这个有着高学历的经理还要厉害得多呢,这就是她认为的成功。

颜疏桐不想跟老陈争吵,自顾自地回了卧室,看着被子乱七八糟像狗窝一样,电脑自然是被动过的,不过上面有密码,估计老陈没能打开。她把洗好的衣服放进衣柜里,没放好,衣服从衣架上滑落了。

这一刻,就像一片千金重的鹅毛“咚”的一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情绪陡然变得无法控制起来,颤抖着手拿起衣服,呼吸急促着,强迫自己冷静地去挂衣服,挂不上,怎么就挂不上呢。她把衣服随便甩到地上,失去耐心,把衣架也摔到一旁。

她转身从包里找药,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只有一粒了,像从深海出逃的幸存者看见氧气那么激动,慌忙吞下,效果甚微,但总好过没有。

这时老陈听见动静走到门口:“干嘛呢?一回家就发疯!”

颜疏桐维持着跪坐在床边的姿势,手里猛地一用力,竟然把空药瓶给捏扁了,“哐啷”,暴躁地丢到一边:“你什么时候走?”

老陈白她一眼,嘟嘟囔囔:“整天犯病。”

理都不理她,扭头又出去了。

不走是吧,那她走总行吧?

颜疏桐爬起来,背上包,高跟鞋踩得“哒哒”直响。

“砰——”

关上门,把噩梦隔绝在那间屋子里吧。

她没有开车,就在路上瞎溜达。身上的衣服都是刘思默买的,本来想回家洗洗明天给人送回去,现在连家都回不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阳光一点的地方。

没错,要阳光。

那里一定要有很多阳光,每天都温暖热情,鲜艳可爱的颜色能让她心情变好。

那里的人们不要太多,人与人之间最好也没太多交集,如果有的话就聊聊天打个招呼就够了,可以问问她吃了什么,别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那里的人们应该都没有太多钱吧,大多也是不需要去上班的,可能有本地特殊的赚钱方式。她学习能力很强,应该很快就能学会。总之每天温饱不成问题,赚的钱让她死不了就行了呗。

到时候她要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不要面对朦胧的天色,要迎着蔚蓝的晴朗的天空!要看着太阳升起来,世界也变得暖和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那地方最好是靠海,这样等她离开人间,骨灰就撒进大海,以弥补她不会游泳所以不敢去海里玩水的遗憾。顺便要是有下辈子的话,希望她能投生成一条鱼,然后目标是不花钱游遍全球。

她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一路走着。这个世界正在快速变暗,再过不久天又要黑了。路上的街灯亮着,来往车辆也都亮着刺目的灯光,来去匆匆。

“滴滴滴——”

一辆车在她身后侧按喇叭,她回头一看,竟然是沈向珏。

沈向珏下车来拉住她:“干嘛呢?我还以为在路上碰见鬼了。”

颜疏桐往车里再看一眼,副驾驶分明坐着个姑娘。

她笑说:“散步啊,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都不懂。”

沈向珏说:“散步跑这么远?”上下打量她,“还穿着高跟鞋。”

“关你屁事,我舒坦。”

日常被怼的沈向珏很是无奈:“你就不能有一天不怼我,好好跟我说话。”

“好好跟你说话的人在车上呢,谁让你非要下来上我这找事儿的。”说完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你昨天……是不是在刘思默那里?”

颜疏桐愣了一下:“这跟你有关系吗?”

沈向珏今天显然情绪不佳,激动地追问:“你还喜欢他?你要跟他在一起?”

颜疏桐蹙紧眉头,语调也渐渐不耐烦:“我说了,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你要跟前任复合你这是给我戴绿帽子!你要还喜欢他你直说咱俩就分手!”

沈向珏模样格外认真,好像他真的有多深情似的。可照他这么说,他整天带着姑娘满街跑,得给颜疏桐戴多少绿帽子。

“那就分手啊,分手吧。合作结束了,你自由了,”颜疏桐温柔地笑了一下,“暂且允许你跟那位姑娘说,是你甩的我。”

说完后,颜疏桐转身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走的路太多了,步子有点摇晃,那高跟鞋多少是有点硌脚的,甚至说硌起来还有种钻心的疼。

沈向珏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张了张嘴,半晌没有发出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