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车亦如棺材也似,车上的人,也像那封遗书似的,将气氛保持在那么凝固的空隙里。

车外面的路在不断后退,我想这里离市区应该越来越近了吧,因为殡仪馆就在市郊,等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我就下车,去市区报警。

夜,似乎无有尽头,时间也仿佛永远的凝固在这里,车外的景色也变成了重复的幻灯片。

车里这样的死寂持续了很久之后,我忽然看到外面闪过一道雪亮的车灯,光线在黑暗中极速的跳跃,又飞快的划过车上一张张阴冷的脸,使这辆车显的更为诡异。

灯光如剑如雨,从车窗闪过后,又刮向后方,被淹没到黑暗的尽头,再不见踪影,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时,车速骤然放慢,后方的棺材,连带车上的座位都晃动了起来,也许就是因为颠簸,司机才放慢了车速吧!

我这样想,车却又慢慢的停了下来,司机把车停住后,回头向我们这里看了过来,“耗子,我们快到地方了,里面空空的,在车上放不住,你现在就准备,化好妆后,就躺里面吧!”

坐在身边的耗子,向四下瞅了几眼,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向他抵过一个眼神,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司机的话。

我被夹在耗子与那中年女人中间有些不适,想要起身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却被耗子伸手拦住,并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坐在这里就好。

对他的动作,我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没有再站起来,反观耗子却从自己的位置上座起来,绕过我,从这狭窄的车厢过道上向那个中年女人走去。

我小心的看过去,见那个中年女人从座位下拿出一个四方的化妆箱,打开后里面陈列着许多东西,都是些丧葬中为死者上妆的伙什,还有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或白或红的涂料和粉底

白色的粉底,像是一层糊在死人脸上的白纸,厚厚的一层几乎可以覆盖到脸上的五官,从灯光照过去的角度,甚至看不清耗子脸上的轮廓,就像带着一张面具。

之后,又在那张脸上,涂上淡红色的唇色,和略深的眼窝,为它点缀上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眉影。

这份妆容,在我脑海中持续了三分钟左右,此时我已无法确信,那个被装扮后的人是不是耗子了,他的神色变的越发阴森,完全像个坟墓中走出来的尸体,周身围绕着死气。

这股气息在车上徘徊,让我觉得毛毛的,随后又看那女人为耗子带上雪白的帽子,系上厚厚寿衣的带子,上面锈着墨绿色的花纹,如同诡异的荒草在夜风中摆动。

面部轮廓藏匿在一团浓密的白雾之中,他的目光也仿佛被那女人涂上了朦胧的死光,也因为这种诡异的妆容,肃静的气氛,使耗子脱离了人间的一切喧闹和声音。

他目光呆滞的盯着棺材,仿着尸体似的僵硬动作,走到棺前,又仿佛看了一眼周围,扫过我面前时,忽然露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这笑容透过惨白的面容,更像来自于死国,让我一想到就感觉身上发冷。

车上一片死寂,空洞的气氛和压抑的夜色呈现出一种说不透的可怕环境;一切都在仿照着死亡的轮廓;仿照着僵硬的动作;仿照着耗子所扮演的尸体,在这怪异的夜色中递进。

继而,走入棺材里的人;步入黑暗中的车;还有一切我们感觉到的世界,都褪去它的活色,走上一条人间的绝路。

车上的棺材里躺着一个活人,耗子的声音却消失了,在他刚才坐着的地方,我看到放着一张奇怪的鬼脸面具,这东西我仿佛见过,但记不得是在什么地方了。

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我左右端详,它究竟属于谁呢?或许属于真正的死者吧,我忽然很想询问现在的耗子,他待在里面是什么感觉,这东西又是不是它刚才摘下来,或者现在又将带上去的呢?

棺盖被渐渐合上,几个无声的人推动着声音——那棺材上发出的沉闷的摩擦声,还有耗子身上游移不定的喘气声,这一切都小心翼翼的钻进我的耳朵,尽量不去打扰周围的环境和气氛。

鬼使神差之下,我下意识的把面具带在了自己脸上,透过棺材将合上的缝隙,看向耗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恍惚间,那笑容又出现在耗子诡异莫名惨白的脸上,仿佛也带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具,只是更不自然,更像古代色彩鲜明而直白的图画,看了更加瘆人。

在棺材最后一点缝隙被闭合起来时,我骤觉他向我点了点头,但再回过神来时,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棺材被重新合上,仿佛不曾打开过,里面的死者也不曾发出过任何声音。

我所记忆到的全是幻觉,只有灵车发动的声音,和寂静的夜色,是最为真实的,最该被我们接受的。

这注定是个诡异的夜,它仿佛下过一阵雨,从一条泥泞的马路上穿过去,走遍了所有活人的区域,才终于来到了这个目的地,一家夜里还亮着灯光,里面也还有人接来送往,哭声阵阵的殡仪馆!

它在黑夜中,犹如逝者逗留的病患,被送亲似的人留在这里,安排的妥妥帖帖,也听不到客人的冤言,每天夜里都是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灵车停下,车里的光与这里的灯光如出一辙,仿佛就来自于这里,车门被打开后,我感觉自己脸上的面具怎么也摘不下来了,索性也就不管它的存在了,下车后,我准备在送耗子一程,反正现在我也安全了。

在这样的时候,又能去做什么呢,周围漆黑一片,唯有这里还残存着不灭的灯光,殡仪馆的窗户中透出的光撒在大家身上,那口红木棺材被抬了下来,顿时传来了一阵哭声。

我带着面具,帮着把棺材放在装有万向轮的小板车上,推着它往门里走去。里面的光撒在身上和棺材上,把身后尾随而来的哭声渲染的更为凄凉,又仿佛与这是辞别逝者的欢声笑语如出一辙。

仿佛那些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热情的招呼着他们的“客人”,并且将它们引到里间,为它们安排这一切所需所求,力让它们能走的妥妥帖帖,甚至不比活着的时候差。

灵堂里,人声肃穆,只有哀哭的送行者的声音还在留恋着不肯停下,给活人一刻喘息的机会。

这大厅里还有许多送葬的人,我就混杂在其中,感觉棺木被那些哭声断续的人推到了人群对面,一处单独的令堂里停放。

而杂在人群中,我四下环顾,在人群中忽然看到还有一个和我一样,带着鬼脸面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