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世子夫人,能接近王惜玉的人不多。

即便是身边人,如果她不专门问起什么事,也无人敢在她面前乱说话。

王惜玉又是对周遭事物不感兴趣的人,因此北幽城的名人八卦、天下奇闻逸事,以及时局,她皆是不知。

不过,作为曾经领兵打过仗的统领,她对许多事却有着极强的敏锐性。

她发觉府上开始添置一些出行物资,还有一些仆人被重新分派了活计。

重重迹象表明,这府上的主人要出远门。

而且此次变动比以往更甚。

她想,燕政数年来周游列国,定然不是为了游历美景,也并非是为了简单刺探别国情报。

他必定是有更大的抱负和企图。

如今到了实现的时机了么?

院子浸染了霞光,燕政温和的声音传来:“夫人。”

她转过身,看他微笑着走过来。

女仆还打着伞,行了礼,方想起了收伞。

燕政对王惜玉的女仆很客气,温声说:“去为夫人泡壶茶来。”

支开女仆,燕政牵着王惜玉的手朝小径散步。

她的手指微凉,指节有茧,是握剑留下的痕迹。

他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她,她手握长剑,身上满是血迹,身姿凛然,美丽清冷,从黑寂的山林中走出来,宛如高洁的仙子一般。

但她的出现是为了救周蓝义。

可是转眼间,周蓝义便恩将仇报,想要让她坠落山崖。

后来再见面,仍然是她一人一剑,奋不顾身地挡在周蓝义身前。

那时候他就觉得,她对周王室的忠心太不值得了,对周蓝义那样的人效忠,太不值得了。

周王室只当她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但在他心里,她比世上所有的珍宝都要珍贵,他不会让她置于危险之地,不会让她冲到前面。他想要她安好,想要和她携手此生。

他握着她的手,觉得此生至此,其实已是至为幸福的时刻了。

他百感交集,声音依然不动声色:

“现在入秋了,白天不那么热了,明日我们去爬山可好?上回去还是春天的时候。”

王惜玉点点头:“好。从前你说过,你很喜欢爬山,说喜欢登到山顶最高处的感觉。我还以为是说说而已,这么久了,也只见你去过一回。“

燕政愣了下,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是他去周国向她求亲时说过的话。

那天在她祖宅外面的海滩上,他跟她从傍晚待到暮色深沉。

大部分是他在说,说了自己许多事。

那时她面无表情,冷冷淡淡,他还以为她根本没有听进去,没想到,她不仅认真听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此时他宁愿她不记得这些。

他轻叹了声,揽住她的肩膀,道:

“从前呢,我爬山是很喜欢登顶,因为那里有最壮阔的风景。可是如果是与你一道登山,反倒觉得哪里风景都好。不登顶也罢。”

“你真的这样想?”王惜玉面露喜色。

燕政也笑了,停下来,很郑重地说道:“我何时骗过你?“

王惜玉心中一暖,飞快转过头,道:

“我看库房在预备出行之物,府上的马匹、仆人皆有变动,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是,“燕政微笑道,眼底充满愧色与不舍,“正不知如何对你说呢。这次要做的事较为棘手,可能要很久。”

“看来是我猜对了。”王惜玉道。

谁都没有谈论“天下大事”,可是他已经给了她承诺。

秋风送爽,山中清新幽静。

两人边走边赏景,说不出的轻松,不由感慨从前真应该常出来走走。

可是没有爬多久,王惜玉就有些力不从心,脸色苍白。

随行的大夫一诊,发现竟是有了身孕。

燕政又惊又喜,连声问大夫:

“当真么?夫人有了……身孕?太好了,太好了。”

此大夫乃是跟随他多年之人,从不曾见他这些喜形于色,高兴道:

“已有一月有余。胎象稳健,甚是有力。”

燕政神色激动,声音都有些异样,怔了怔,伸手环过王惜玉的后背,小心翼翼要抱住她:“我抱你下山。”

王惜玉从有了身孕的震惊中回过神:“别抱我,我自己走。“

燕政头一回违拗她的意愿,坚持抱着她下了山,一直抱到了马车上。

原定不日就要启程,因王惜玉有了身孕,燕政又足足多留了七日。

到了第七日,北幽王在他应召觐见。

刚一踏进殿门时,就狠狠将一个茶盏扔到他面前,青铜茶盏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殿内空气都是凝滞的。

燕政连忙跪下来。

良久,北幽王沉声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延误战机,迟迟不发,你真让本王失望!”

燕政道:“父王喜怒。儿子原是该及时动身,只因夫人有了身孕,儿子乃头一回做人父亲,不免多耽搁了时日。父王放心,儿子即刻动身,日夜兼程,必不怠了时机。”

蛰伏和平了数十年的北幽,在那年秋天,忽然率二十万大军向舜国发难。

从此,正式开始了对列国的征战。

自周云思联合雍国,试图走海路登陆周国失败后,雍舜联军士气低落。

雍王已有了撤军打算。

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宣布撤军,但暗地里已经从边境撤回了部分将士。

就在这样的关头,北幽**,几乎是一夕间兵临舜国城下。

消息传到雍国王宫中,青萼要求陈稷立刻援助自己的母国。

她理直气壮,激动地说:

“我嫁给了你,你乃我的夫君,如今我的母国被他国攻打,你难道不帮么?那我嫁于你何用?陈稷,我要你立刻出兵,解我母国之困!”

其实,舜国一向依附雍国,就算不为了青萼,雍国也该帮助舜国。

可是现在的雍国,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下最强盛的国家了。

他的实力,连攻打一个小小周国都觉吃力,更何况是应对北幽。

北幽的实力之强大,无人知晓,但人人都能想象得到。

雍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招惹北幽的能力。

而且,在青萼还是周云思的妻子时,舜国也曾遭受月华国的侵略,但周云思只是派了一支兵过去。说是支援,却从不正面应战。

那时的青萼,还安守着一个妻子的本分,未对周云思提过一句战事。

到了陈稷这里,一切变得理所应当了。

陈稷默默想着这些,可他一句也不敢说出来。

说出来,青萼怕是再不理他了。

周云思死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言不语,他说什么,她像是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