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还如往常一样热闹。

可留意些,还是能发现些不寻常。

有人在出逃。

老百姓还无动于衷,而那些消息灵通的权贵阶层却开始跑路了。

雍国的局势,比王惜玉料想的严峻多了。

大公子陈平,不服三弟上位,率兵围城!

虽然雍王一死,必定有所动**,可是继承王位的人是三公子陈稷,因此局面一发不可控了。

周蓝义将目光从街上收回来,算命先生似的,伸出右手,掐算着:

“城里有四位公子。三公子陈稷当了新王,二公子陈慎在朝中人脉广,实力强劲,四公子六公子平平无奇,所以城里有陈稷和他二哥陈慎在争。”

“城外还有一位大公子陈平,手握一大支兵权,”说着说着,他笑了,扭脸看向王惜玉,眉飞色舞。

他清秀的眼睛里的笑意要溢出来了,又继续说道:

“雍国这一回,有的乱了。想他雍国再强盛,其他国家难以与之抗衡,可他们自己自相残杀,那可就要败了。雍国,已不足为惧了。“

采薇不懂这些,她只知道不仅成功刺杀了雍王,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极大的幸事,她也跟着周蓝义连声劝说王惜玉:

“是啊王姐姐,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走吧!”

这时,又有几辆马车轱辘辘驶了过去。

王惜玉思量了良久,终于做了个艰难又激动的决定。

回国!

有王惜玉出面,他们在去城门的路上,找回了三十多个侍卫。

一行人,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门。

离城门越近,急着出城的人越多。

偌大的主干道上挤挤挨挨都是马车和百姓。

周蓝义担心战事随时打响,到时候下了封城门的指令,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于是从马车里跳下去,亲自骑马带路。

他手里举着陈稷给他的通行令牌,喝声道:

“大王有令,出门办事,速速避让,莫要挡路!”

如此,侍卫开道,他持令做威,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城门附近。

哪知,却从两边忽然出来数十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穿盔甲的小头目,上前道:“阁下可是周国质子周蓝义?”

虽是问话,语气间已经是认定了。

周蓝义只得承认。

那小头目手一挥,下令道:“慎公子请周国质子问话,带走!”

周蓝义一勒马缰,马儿原地打了转,道:

“谁敢动我?我奉大王令,出门办事,等我办完差事,自会到慎公子府上拜访。”

“哼!大王令?大王已仙逝,哪里还有大王令?”

不远处守着城门的将士,看见他们他们的动静,已经朝这边走来了。

周蓝义立刻大声喊道:

“好啊,你们敢谋反?新王早已上任多日,你们目无君上,不遵王令,真是无法无天了!”

小头目眉头一皱,不再跟他废话,手指一挥,一众手下拔剑扑来。

马车里,采薇早已按耐不住,听到动静就要出去,被王惜玉一把拉住手。

王惜玉艰难抬着头,低声道:“城门重地,众目睽睽,你一出手,必会引起注意,不可!”

“他们不让我们出城啊!”采薇道。

王惜玉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出城是为什么?无非是我们三人活着离开雍国。可是若是叫人怀疑我们周国,我们留着命又有何用?采薇……实不相瞒,来雍国前,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不要出去,不要暴露。”

采薇只得焦急地坐了回去。

他们找回来的三十多个侍卫有了用途,借着保护周蓝义,与慎公子的人厮打起来。

而守城门的将领也到了,周蓝义便高高举起令牌,大声道:

“速将这些叛徒抓住!他们目无君上,拦截大王令使!“

守城将领虽知这些在城门附近晃悠的人,是慎公子的人,但先前他们并无出格举动,便没去理会。

此时见周蓝义令牌在手,立刻加入战斗之中。

有守将协助拦住了慎公子的人,周蓝义一夹马肚,飞快地驾着马车奔向城门。

原本在城门处是需要盘查马车及搜身的,但周蓝义离很远就举着令牌喊:

“大王有令,即刻出城!大王有令,即刻出城!“

马车的布帘被带起的风掀起一角,伴随着周蓝义的呼声,雍国青色的城墙渐渐远了。

他们真的从雍国离开了。

但王惜玉的心还悬在半空,久久的不可思议。

她竟然,还能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她和采薇联手杀了雍王,竟然还能活着!

他们一口气跑出城很远,但还没停下来喘口气,慎公子的人就追了过来。

周蓝义吩咐侍卫道:“去山林!”

马车飞驰,侍卫们拼命奔跑,总算到了山中的树林里。

“所有兵士,埋伏!“

周蓝义独自驾着马车,往山林又行驶了一会儿才停下。

他跳下马,将两匹马拴好,掀开布帘,急喘着气,看着王惜玉飞快道:

“你在此地稍等。采薇,跟我来!”

他们走后,王惜玉撑着坐起来,静等着他们回来。

她从周蓝义方才的眼神里看到狠戾之色。

那些慎公子派来的追兵,不会留活口了。

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人都回来了。

采薇身上又多了些血迹,上了马车神情间还有杀气。

王惜玉对采薇的身份愈发的好奇,她很想知道采薇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这身本事,而且先前竟然一直深藏不露。

她想开口询问,可马车疾驶,在山间颠簸得厉害,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时睡时醒,马车光线从明亮到暗淡,到漆黑一团。

他们从白天一直走到了晚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忽然钻进来,随即似有一个人进来了。

王惜玉还没完全醒来,就听见周蓝义喘着粗气的声音。

“啊,终于出了雍国了!出来了,出来了!总算是出来了!老子要累死了。”

周蓝义一上马车,就瘫坐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一路骑马急奔,肺腑颠的都是疼的,嗓子眼里焦渴难耐。

“义公子,您喝水。”采薇连忙递上水壶。

周蓝义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水壶的水。

他喝水的咕咚声很大,越发显得马车里安静,连外面的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王惜玉这时才发觉马车停了。

有周蓝义在旁边,王惜玉不想躺着,挣扎要坐起来。

采薇忙道:“姐姐莫动啊,小心你的伤。”

王惜玉还是坚持靠坐起来。

黑暗中,周蓝义“哧”地笑了一声,干脆腿一伸,舒舒服服躺下了。

“你们两个在马车倒舒服,我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了雍国地界,真是累煞我也!采薇——”

他刚要顺口说“采薇,捶腿”,猛然想到采薇这丫头可不一般,简直是杀人不眨眼,关键他还打不过,于是急住了口。

“义公子有何吩咐?”采薇等了会儿不见他开口,便主动问道。

“啊,没事儿,没事儿。歇着吧,歇息歇息。”周蓝义言不由衷地说。

采薇回到王惜玉身边坐下了。

周蓝义缓了会儿,呼吸平稳了下来,人却觉得极度的疲累。

他眯着眼,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还不忘跟采薇谈话。

“采薇,你家父是谁啊?跟谁学的这身功夫?”

“回义公子的话,我没见过我爹,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候我还不记事。我的功夫,是跟师父学的。”

“师父?你师父是谁?”

采薇不吭声了。

半晌不见动静,周蓝义一下子醒了,一翻身坐起来,追问道:“说啊,还有什么不好说么?”

“还求义公子别问了,奴婢不能说。”

周蓝义的好奇心顿时更炙,但采薇不说,他也没办法,就连好心情都变差了些。

僵了会儿,周蓝义一甩袖子,不悦地道:“不说就不说吧。我还不想知道呢!“

这时,飘来一阵肉香气,周蓝义又来了兴致,边说边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有烤肉!”

透过掀开的马车帘子,能看到外面天空上已经升起了一轮明月,比起傍晚时分,此时却是满地的银辉皎洁。

侍卫们升起了一堆火,不知捉了什么野味正在烤着。

周蓝义一下马车,帘子就落了下来,马车里顿时黑下来,因此采薇过去把帘子悬了起来,让月色照进来。

他们烤了一只肥兔子,一只野鸡,还有数只牛蛙。

王惜玉和采薇也分到了一些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是饿了,没有任何佐料和滋味,他们一个个吃的却特别香。

周蓝义在吃食上一向讲究,像这样简陋的食物,从前他必定觉得难以下咽,但他竟独自吃了一条肥兔腿。

那时月色正好,照着小山岗亮堂堂的,周蓝义旁边是一棵老松树。

他浑身舒坦,想起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以及这一路的惊险,终于叫他成功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费尽心机,如何处心积虑……一定一定要绝处逢生。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

周蓝义胸膛里不禁涌起无限的激动和感慨。

他站起身,望向南方。

那是周国的方向。

“各位!我们九死一生,终于从雍国活着离开了!你们高不高兴?”

侍卫们高声应道:“高兴!”

“有多高兴?”

周蓝义转过身,月光撒在他青色的衣袍上,他的脸像一块玉,离得很远,还能看到他眉清目秀的面容。

“特别高兴!”侍卫们齐声道。

周蓝义声音缓下来,说:“我也高兴,特别高兴!”

说着,忽然高举起右拳,很是豪迈地朗声道:

“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国!我周蓝义,带你们回国——”

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回国”二字似乎绕耳不绝。

于是,所有人都觉得难以言表地激越和感动,胸膛里被一团热血梗在了那里,胀得发疼。

侍卫们又跟着他齐声喊:“回国!回国!”

在场的每个人都很激动,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以为再无生路了。

从来没想过还能再回自己的国家。

王惜玉也是。

她从记事起,还从没有过这样心潮澎湃的时候。

她目光神往,怔怔望着松树下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