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宫殿,从早上的喜幔重重变成现下的白绫翻涌;我,从风头无两的贤妃到躺在棺椁里一头珠翠口含青玉的孝敬贤贵妃,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盏茶的时间,我那雷厉风行的爹,亲手拎着吴娘从殿外一直拖到灵堂,重重扔在了安澜殿冰冷的地砖上,跟着我爹的侍卫孟岐山一个巴掌把吴娘本来就裂开的嘴角扇了个翻起。

“给我的女儿谢罪!”我爹悲沉的声音响起。

我特别想爬起来看看我爹现在的样子,一定帅得没边儿。

半晌,空****的大殿里除了吴娘因为疼痛不断呼出寒气的声响,一丝杂音也无。

有人在一步一步行走,我听得出这是荣璋的厚底腾龙靴,砸在京砖上,也砸在人心上。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了朕的微微……”荣璋嘶哑的声音响起,颓废而孤单,像极了一头没有生气的野兽。

“你,你说什么……你说江微?你们是说江微死了?真的?”吴娘的声音有些抖,大概是因为受了很多刑罚,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激动,大事得成就在眼前的激动,“我不信,我不信!”

拎起她的脖颈,孟岐山一脚将她踹到了我的棺椁前。饶是金丝楠木厚重如金石,我还是能感觉基座一个晃动,可见孟岐山用了多大的力气。

吴娘几乎被踹得断了气,仍是挡不住兴奋激动,挣扎着爬起来用手扒着木棺的边缘,努力向里寻找着她希望看到的真相。

我真是庆幸我对自己一直有着清醒的认知,若不是向沈万崇要了能使人暂时不动不语的千机散提前喝下去,这会儿我一定露馅了。

扒在棺椁边缘,吴娘身上新鲜伤口崩出的浓重血腥味混同着一股奇特的香气直冲我的面门,我若还能动,定会吐出来。可是为什么忽然我觉得这股血腥的味道这么好闻呢?好像有一丝丝清甜和浑浊的血气交杂在一起,撩拨得人心脉浮动,直想要一直一直向下沉,而且这味道好熟悉,是……是绣枕里的味道!

这股香气越来越近,我知道,吴娘正用她颤抖的血手来试探我的鼻息了。

我默默屏住了呼吸。

她停留了半刻,拿开手的时候我觉得她大概信了几分,但她又是多疑的,再一次伸出手指想要探我脖子上的脉动。

“滚开,不要碰朕的微微!”身边,荣璋走近,断喝到。

孟岐山拉开了吴娘。

我能感觉荣璋还停留在我的身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看着看着便有几点温热落在了我的手上。

“皇上,你这么难过,这么难过吗?这么说她真的死了,江微真的死了……”吴娘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想不只是千机散、我以及我爹的功劳,肖荣璋的演技起了决定作用。

由衷佩服,我现在又想坐起来了,看看肖荣璋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姐!小姐!江微死了,死了!”安澜殿里,吴娘的笑声忽然暴起,吓了棺椁里的我不自觉一个机灵,我知道千机散的药力在消散,沈万崇不敢给我吃太多,怕我真死了,他的罪过从砍头变成凌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能成,一定能成!谁也别想和皇帝在一起,谁也别想!他不喜欢小姐你,就谁也不能喜欢!杭泉灵不行!江微也不行!”吴娘仍旧在放肆地笑着,笑得我耳朵发麻。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害死朕的微微,为什么?”肖荣璋俯下了身子,他在低低地吼,吼得人极压抑,似是身上扛了几千斤重的山石,“那是朕爱的人,是我爱的!”

大概他演得太真切了吧,我听见站在我棺椁不远处的守灵宫女在哭。

“皇上啊皇上,您还真是多情,前有杭泉灵,现在又是江微,可是您的多情为何不能分给旁人一点,为何不能分给我家小姐一点,你问我为什么杀了她,我还要问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心,要让您千金贵重的芳仪娘娘一个人守着青灯古寺,她还那么年轻,她是那么钟情于您!”吴娘仍在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廖永年?!是廖永年!”我脑中燃灯一亮,“肖荣璋登基以来,除皇后之外,在我之前只有过一位出身大周官宦之家的嫔妃,就是当年和我一起送嫁泉姐姐的工部都事之女,芳仪廖永年。现在吴娘骤然说出芳仪娘娘,那此人背后定是廖永年无疑,可廖永年为什么要害我?因为我能进宫?因为皇帝喜欢我?哦,老天啊!并没有好不好?”我在心里愤恨道。

我觉得自己能动了,但是我没有,我还得躺着,“真相”是重点但也不是!

重点是解药!

荣璋和我爹当然也知道。

“那个绣枕里的毒药和秽衣是廖永年让你放进去的?她不怕死吗?”皇帝揪住吴娘的衣襟狠道,他的声音真冷。

“不,小姐完全不知道,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她那么善良,病得快死了还顾念皇上,她怎么可能伤害你?她永远不会伤害你!是我,是我吴娘,我同她相伴一处,看着她嫁进宫里,看着她被自己爱惨了的男人赶出宫殿,染上时疫,痘疹烂了脸颊,再无复宠之日。我恨!我恨得心肠都烂了!好在老天给了我机会,让我混进国公府,你看……现在江微死了,被我杀死了!哈哈哈哈……”

“毒杀贤妃,谋害皇上,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之罪?”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威压不已,“若是你肯坦诚幕后主使,或者可留一全尸。”

“全尸?呵呵,谢谢国公大人,吴娘不需要了。至于什么九族?吴娘从小父母双亡,连自己姓字名谁都不知道,若不是小姐收留,早就曝尸荒野,喂了野狗。如今把这条命还给小姐,也是应当应分!何况……何况……也不劳众位大人动手……”吴娘笑着,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殿中顿时异香扑鼻。

“你也中了毒?”我爹目色敏锐。

“国公爷家真是养了一群忠贞的奴才,连嫁衣鞋袜并首饰抱枕的缝隙针脚皆要查看,若不是用手一点一点将毒粉揉进丝绵里,岂不是一早就被发现了。怎么样?吴娘的苏绣漂亮吗?您的五小姐爱不释手吧?若不绣得精美异常,她怎会日日抱着,夜夜枕着,甘心情愿将这毒粉吸进她那漂亮的身体里?”颤抖着满是血污的手,吴娘笑着也哭着,上面青筋暴出,若附满无数虫蚁,“只可惜,吴娘的手……再也不能绣了,不能为小姐绣她最喜欢的芍药花,绣她最喜欢的鸳鸯……”

“七星兔尾?是七星兔尾毒!稍吮高热,多吸破血,沾染皮肤如蚁附!”大殿之中,我听见沈万崇扮作的侍卫忽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