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华身边伺候着采薇和沐芳,一个在给皇后娘娘侍弄红枣茶,一个则在点香。

在幽静的无玉香中,皇后那双一贯平和温柔的凤目,渐渐有了些锋利冷肃。

“你一直都很聪慧,知道我心中所想,也能领会上意,贴心办事,如今我是想问,”苏瑶华顿了顿,一字一顿道,“你敢不敢成为那把刀?”

沈轻稚出身坤和宫,她自来就是苏瑶华的人,之前苏瑶华只说要她好好盯着萧成煜的后宫,成为她的眼睛,但她从未说过,让她成为她的刀。

亦或者,原来的沈轻稚不足以让苏瑶华动心,但现在,她简单的四两拨千斤,却到底拨动了苏瑶华的心弦。

她清晰看到,沈轻稚绝对不是忍气吞声之辈,但凡抓住机会,笃定胜算,她立即就能反手相击,直打七寸。

她从来都不胆怯。

虽然口里说着奴婢,可她那双幽深的桃花凤眸里,却哪里有卑微之态?

故而,在瞧过了那四位千金之后,苏瑶华把沈轻稚唤了来。

苏家是不往后宫塞人,那不是苏家无人,只是她心疼儿子,珍惜这段母子缘分,不会为了这些琐事打扰两人之间的母子亲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世家门阀,权臣门第可以踩在她头上,可以肆无忌惮把控后宫,对朝政伸手。

萧成煜是年轻,未及弱冠,看起来稚嫩而青葱,但即便如此,苏瑶华也不允许旁人随意欺辱她的儿子。

辅政之臣只能辅,不能为主。

被动挨打可不是苏瑶华的性子,所以,她现在垂眸看向沈轻稚,很有耐心等她回答。

她相信,沈轻稚也是同她一般。

从来都不肯低头。

果然,沈轻稚似乎只犹豫了一瞬,便微微抬起头,垂着眼眸轻声道:“我一开始就是娘娘的刀。”

暖阁里光影昏暗,显得有些静谧暧昧,幽暗的宫灯照耀在沈轻稚年轻稚嫩的面庞上,给她白皙的脸颊添了三分迷离光影。

她如此说完,苏瑶华突然笑出声:“果然啊,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有野心。”

沈轻稚微微一愣,她匆匆抬头望苏瑶华看去,在两人视线相触那一瞬间,她飞快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瑶华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那日我酒醉,说了好多话,说给我自己听,希望也说给你听。”

沈轻稚神色微动,她双手交握在膝上,安静无声。

苏瑶华的手微微滑落,轻轻按到她肩膀上:“轻稚,你人还年轻,如今行事倒是比我还沉稳,但有时又太过沉稳了。”

沈轻稚心中一动。

苏瑶华笑着看她:“有些人,仗着早年的那点情分倚老卖老,卖弄权势,实在不该留也不能留。”

沈轻稚一听心中顿时便舒畅起来,果然啊,苏瑶华跟太子性子当真是一模一样。

她语带仰慕:“娘娘您对我真好。”

苏瑶华一直慈爱地看着她,知道她这般说,才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小呢,心实在太软,这虽是缺点,却也并无不可。”

“毕竟,你是个好孩子。”

苏瑶华把该说的话说完,便道:“好了,今日事多,你难得休沐,回去玩吧。”

沈轻稚便乖顺起身,冲她福了福:“是,娘娘好生歇着,若是娘娘要人打发时间,就让人唤我来,我陪娘娘读书。”

苏瑶华这一次倒是意味深长:“我老啦,哪里要小姑娘伺候我,你该好好伺候皇儿才是。”

如此说完,她笑声更大,显得很是开怀:“好了,不逗你,去吧。”

这一次相谈,坤和宫中气氛融洽欢快,就连皇后娘娘的病气都去了不少,待沈轻稚走后,听闻皇后娘娘中午多吃了半碗米,说心里痛快。

有了这一出,中午春景苑给送饭时,到底没敢给沈轻稚上个月的余存,听闻是特地去御膳房取的新点心,各个都很精巧。

沈轻稚只谢过小黄门,待得煮了茉莉茶吃鲜肉饼,才同戚小秋道:“这几位新娘娘,显然刚入宫就惹了皇后娘娘不愉。”

皇后身子不丰,膝下也只有太子殿下,而苏家这几年也韬光养晦,重心都在边疆,加之苏氏是勋贵之家,门阀自是瞧不上眼,那几位新妃嫔觉得皇后并非太子殿下生母,便有了僭越之行,难怪皇后会如此凌厉。

不过,苏瑶华在宫中二十载有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从来不是心急之人,今日不过是叫她过去看一看问一问,待知道她能走到何处,皇后才会出手。

戚小秋到底有本事,听到沈轻稚如此说,她心中一动:“姑娘,前日我去看望表姑,同原来的小姐妹说了几句话,倒是听说些新闻。”

沈轻稚唯一挑眉,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戚小秋冲她颔首,道:“原我没当回事,如今姑娘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那姐妹是织绣所伺候的,如今也是姑姑身边的红人,她于剪裁颇有心得,量尺定寸非常厉害,若是叫她侍弄衣裳,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穿上就是能显得飘逸玲珑,很有些本事。”

这么一个人,自来不会伺候沈轻稚这般的侍寝宫女。

戚小秋就道:“原我那姐妹是伺候宫中上三位娘娘的,不料德妃娘娘那日把她唤去,让她给蒋良娣量尺,太子良娣是正四品,也是高位妃嫔,因此我那姐妹二话不说就给量尺了。”

“然而,”戚小秋话锋一转,“然而当我姐妹出了样衣,送去给蒋良娣瞧的时候,蒋良娣却说她的手艺太差,不如蒋家的绣嬷嬷手艺好,让她把衣裳拿回去,她不要。”

沈轻稚当真惊讶了。

“德妃娘娘平日里也不是这般模样,”沈轻稚回忆之前,但凡坤和宫有什么宴请,能进坤和宫的无非上三位娘娘,德妃自在其中,“她同皇后娘娘虽没那么和睦,却也不会如此鄙薄,闹得这般难看。”

蒋良娣这哪是挑剔尚宫局织绣所的手艺,她话里话外,都是以蒋氏门阀的出身挑剔皇室,挑剔皇后。

难怪皇后那般平和性子,也有些恼怒了。

沈轻稚微叹一口气:“这宫里,难道真要乱起来?”

可宫里还没乱起来,她这就乱了起来。

大约四月下旬时,在储秀宫受训的太子嫔妃即将礼成,定在四月二十八般至毓庆宫。

这是宫里的新喜事,从定下日子以来,宫里这几日皆是热闹非常,百花盛开的宫闱之中,也是张灯结彩,很有些喜气洋洋。

然而就在四月二十七日这天,皇后亲自下了一道懿旨。

“春景苑侍寝宫女沈氏秀外慧中、贤良淑端,德行可嘉,着封为正七品太子奉仪,同于四月二十八日挪宫入住毓庆宫。”

这一道懿旨很短,却异常耐人寻味。

沈轻稚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要让她成为刀,必要有最契合的刀鞘,可她未曾想过,这一日来得这般快。

而且,看皇后娘娘给她定的品级,着实是抬举她了。

她虽侍奉过太子殿下,但到底并未圆房,也并未真的成为太子殿下的心尖人,但这一切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却一点都不重要。

她就是要告诉众人,在这长信宫里,她想抬举谁,就能抬举谁,上至陛下太子,下至宗亲朝臣,无人可以反驳。

果然,皇后这道懿旨,看似只抬举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给了她现如今不应该给她的位份,却也狠狠打了四位新妃的脸。

纵使出身大族,纵使世家千金,如今也不过和普通宫女一般,成为毓庆宫的娇客。

她如此行事,不啻于把沈轻稚放在火上烤,让她瞬间成了毓庆宫其他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连陪着坤和宫掌殿上监一起来宣读懿旨的纯卉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她看着身姿绰约跪在地上的沈轻稚,不由皱起一双横眉。

待得掌殿上监宣读完懿旨,这才对沈轻稚淡淡道:“沈奉仪,恭喜您,起身接旨吧。”

沈轻稚先是冲懿旨磕了三个头,然后才被戚小秋搀扶起身,过来双手举过头顶,端端正正接下了懿旨。

“谢皇后娘娘恩赏,谢太子殿下恩赏。”

沈轻稚把懿旨双手捧着交给戚小秋,这才抬头看向掌殿上监。

戚小秋回房中供起,沈轻稚便亲自从袖中取出荷包,当着纯卉的面塞进宁海手中。

宁海个子很高,沈轻稚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面容。

他是个又高又瘦且面色苍白寡淡的中年人,往常在坤和宫,他只领着手下那群黄门独来独往,除了几位姑姑,他从不同宫女们多说半句话。

即便一起共事多年,沈轻稚同他却一点都不熟悉,话也没说过几句。

此时,宁海垂眸看着沈轻稚,声音一如往日的阴冷:“恭喜沈姑娘,姑娘大喜。”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他此刻心中不愉,但沈轻稚大抵知道他的过往,明白他就是这般性子,并未对旁人有什么恶意,便笑道:“同喜同喜,劳大伴走这一趟。”

宁海睨他一眼,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面色一向冷硬,因此特别生硬地挤出一个笑:“都是为娘娘效力,应当做的,姑娘能从春景苑搬走,才是喜事。”

他这话说的不冷不热,差点把纯卉噎出个好歹来,她毕竟比宁海年纪大,自忖是老资历,怎么也不可能同他低头。

故而便忍不住阴阳怪气一句:“我这春景苑怎么不是好去处,沈姑娘来了月余,便立即飞上枝头,宁大伴这话难听了啊。”

宁海不理她,继续对沈轻稚道:“姑娘,搬宫之事尚宫局会来人操办,姑娘只吩咐便是,咱家还有事,这便回了。”

他说完,倒是难得瞥了纯卉一眼,很是淡漠地道:“老姐姐,你年纪大了,还是早些享清福吧,有的事,不如让年轻人掌管。”

能说这么一句,都是宁海好心,也是他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纯卉却觉得被他冒犯,阴沉沉道:“要你管我。”

宁海这一次终于不再同她废话,同沈轻稚颔首道别,大踏步出了春景苑。

待他走了,纯卉也没脸再留在这,沈轻稚也没那么好脾气给她说些依依惜别的谎话,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一眼,一个说走,一个道别,立即分道扬镳。

待人都走了,隔壁的赵媛儿才小心翼翼探出头,同沈轻稚羞涩一笑:“姐姐,恭喜你。”

沈轻稚心中自然是欢喜极了的,她如今是七品奉仪,吃穿用度都与往日不同,月银也翻了两倍不止,平日里得用的份例不少。

别说她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但宫中若想活得好,就得高人一等。

她就要过好日子,要荣华富贵,欢快非常。

沈轻稚回看赵媛儿,冲她烂漫一笑:“谢谢。”

次日清晨,沈轻稚坐上暖轿,轻轻巧巧出了春景苑。

与此同时,纯卉嬷嬷被以年事已高为由,请调出宫颐养天年,春景苑另派人接管。

余下两名大黄门也一并调出春景苑,究竟被派去哪里无人得知。另升小黄门赵武升至大黄门管春景苑事。

这些事,沈轻稚听了只是一笑了之。

暖融融的朝阳落在暖轿上,沈轻稚掀起晃**的轿帘,看向窗外的丝缕光阴。

轿帘之外,虽依旧是熟悉的朱红宫墙,但在沈轻稚眼中,却是通往另一个人生的康庄大道。

和煦微风传来,染着花香和笑语,沁着春意和愿景。

沈轻稚的目光落在仓皇被赶出长信宫的纯卉身上,纯卉一身旧衣,头发凌乱,她呆愣愣走着,似是感受到了沈轻稚的目光,猛地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交汇,沈轻稚淡淡看她一眼,最终放下轿帘。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

沈轻稚看着自己修长的双手,心道:她就偏喜欢做最锋利的刀。

————

沈轻稚是如今毓庆宫后宫有名分的妃嫔中位份最低的,她自然要第一个搬宫。

待她到毓庆宫时,毓庆宫静悄悄的,萧成煜自不在宫中。

之前一面之缘的简义简公公亲自出来,等在毓庆宫侧门处,瞧见沈轻稚的小轿一到,立即领着徒弟上前。

他总是笑意盈盈,温和有礼,瞧着可比宁海公公要温柔许多,也似乎更好说话。

果然,沈轻稚轿子还未停,就听到外面传来他的温柔嗓音:“沈姑娘……哎呦,瞧我这张嘴,沈奉仪,给您道喜了。”

沈轻稚待暖轿停罢,弯腰下了轿来,立即便看着简义淡笑:“同喜,同喜。”

她身边的戚小秋忙上前握住简义小徒弟的手,那张素净脸上虽没那么多笑意,但话是当真婉转动听。

“怎么劳公公亲自来迎,都怪我不懂事,没提前过来预备迎差,还让公公替我操心了。”

戚小秋是什么关系,毓庆宫是肯定知道的,因此她这么一客气,简义脸上笑意更浓:“奉仪小主,您身边的人,当真是这个,真是又懂事又机灵。”

沈轻稚淡淡笑笑,未接话。

简义见好就收,也不多纠缠,他一摆手:“奉仪,屋舍都已备好,奉仪里面请。”

沈轻稚便被戚小秋那么一搀扶,一步步往毓庆宫行。

待她跨过毓庆宫宫门时,两侧黄门皆是肃正行礼:“给奉仪问安,奉仪大喜。”

昨日升位,今日搬宫,自然是大喜。

戚小秋不用沈轻稚吩咐,皆是给了红封,然后便跟着简义继续往里走。

简义的话说得很利落:“奉仪,咱们毓庆宫一共分中殿和东西侧殿,中殿前为殿下的寝殿,后殿是藏书楼,往常不许旁人出入。”

他说得认真,沈轻稚听得仔细。

他见沈轻稚异常严肃,便知她很是懂得审时度势,便更细致:“如今给奉仪安排的左侧殿,侧殿分前殿和后殿,咱家知道奉仪喜读书,特地给奉仪安排的后殿,离藏书楼好歹近些。”

沈轻稚不由觉得好笑。

即便离得再近,她也进不去啊。

不过这些她都没说,只道:“谢公公宣讲。”

简义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奉仪,您如今是正七品,按规制只能住配殿,不过咱们毓庆宫女主子人少,倒是安排得开,后殿便只您一人。”

沈轻稚心中一动,她微笑问:“那其余几位娘娘呢?”

简义就等她这一句话,闻言立即道:“哎呦奉仪,您可是问对人了,为了安排娘娘们的住处,咱家同大伴忙了好几日呢。”

若他不说话,言笑晏晏往那一站,颇有些中年书生的儒雅之气,同一团和气的年九福还有几分仿佛,但他这么挤眉弄眼,灵动答话,却有些滑稽古怪,很是逗趣。

沈轻稚被他逗笑,忍不住掩唇而笑:“公公和大伴都辛苦了,这也是为了殿下。”

简义回了一句:“自是为了殿下。”

他眉毛一挑,压低声音道:“之前宁大伴来过一趟,道刚入宫的几位娘娘都是金贵人,自不能住左侧殿,那夏日里日头足,冬日里还背阴,冬冷夏热,怎么能让娘娘们吃这苦头?奉仪不同,奉仪是一贯的能吃苦耐劳,所以才如此安置。”

“右侧殿比左侧殿要大两个开间,正巧前殿住两位娘娘,后殿住两位娘娘,不是正好?”

简义笑眯眯看向沈轻稚:“奉仪小主觉得如何?”

沈轻稚自己独住左侧殿,却摊上个吃苦耐劳,为殿下分忧的好名声,那四位娘娘一起挤在右侧殿,倒是金贵人,皇后娘娘这一手安排,当真是精巧。

这当真是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简义倒是会做人,如此在沈轻稚面前三两句说完,让沈轻稚自去感激皇后娘娘。

沈轻稚怎么会不知他这些弯弯绕绕,闻言抿唇一笑,颇有些温婉贤良:“公公们为殿下和娘娘们如此操劳,当真让人感动,我自是任公公们安排便是,住哪里都是可以的。”

沈轻稚轻声细语:“只要不给殿下添麻烦,我就很开心了。”

瞧瞧,这般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不愧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喜欢的奉仪小主。

简义把该说的话说完,两人穿过重重游廊,终于跨过两重跨院,来到了左侧殿。

前殿空置,无人居住,因锁着门,瞧不见里面光景,匆匆一瞥倒也知道里面整肃干净,并不杂乱。

而左侧殿无论是前跨院还是后跨院,都是干净整洁,就连后殿前的那几丛无香海棠,也在春风中婀娜招展,娉婷美丽。

沈轻稚粗粗一看,便知这花是新栽来的。

简义低声道:“知道奉仪喜花,这时节偏就海棠好看,特地栽种过来,茉莉也预备了几盆,不过这会儿还未开,待开了再给奉仪送来。”

沈轻稚点头:“有劳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简义笑笑,领着她直接进了后殿。

后殿的整个东厢房都是沈轻稚的,从明间往右一拐,先是一处茶室暖厅,再往里去才是卧房。

此处明间、次间和梢间皆有,形制规整,已经有了后宫妃嫔闺房之意,早年也是专给太子妃嫔准备。

只碍于毓庆宫的规制,不能比东西六宫,次间只三扇门宽窄,梢间略好一些,也不过就五扇大小,一张架子床,一组妆镜桌椅,两个箱笼并一个衣柜,再加窗下一组茶几,便算满当当。

此刻这小小的东厢房却布置精巧,雅室里除了贵妃榻,还给摆了一张书桌,书桌后立了一个黄杨木多宝阁,阁上摆了不少书,显然也是知道沈轻稚喜读书。

桌上文房四宝俱全,甚至还给摆了一盆水仙,已然花开绽放。

简义不用多说半句,便得了沈轻稚的厚厚红封:“谢公公用心。”

简义手上一搓,自知道红封里面不是铜钱,是银饼,他顿时眉开眼笑,笑容可掬:“也不光我,年大伴也是过问了的,怎么也得让奉仪小主住得舒服才是。”

他说完,也不多耽搁,道:“小主,按照规制,左侧殿共有杂役宫人四人,三等宫女四人,二等宫女两人,一等宫女两人,若有贵人娘娘,还要有大宫女和管事姑姑,不过如今这边只您一个,便只得四个杂役宫人,两个三等宫女,二等、一等宫女各一人,奉仪娘娘直接使唤便是。”

沈轻稚是七品奉仪,按规制有一等宫女一人,三等宫女一人,她身边已有一等宫女戚小秋,毓庆宫只给安排一个三等宫女伺候便是。

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疏漏,她一个人独住左侧殿,那左侧殿的所有宫女宫人,其实也皆伺候她一人。

即便人数少了大半,也着实不少。

这似乎是皇后给她安排的另一个便利。

沈轻稚眉目舒展,心中甚是欢喜,给皇后娘娘这样的上峰当差,简直是舒服到心坎里。

不用开口,就能安排周到。

简义看安排差不多了,便道:“奉仪小主先歇息片刻,待得她们忙完殿中事,就会过来拜见小主。”

他说完,利落同沈轻稚行礼,然后便匆匆而去。

该说的说完,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了。

沈轻稚笑着让戚小秋送了送,待戚小秋回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了。

沈轻稚喟叹道:“原知道娘娘仁慈,可万万没想到,娘娘竟会如此体恤。”

戚小秋扭头看了一眼外面景致,见这会儿那几个宫女都不在,这才道:“原表姑就说过,娘娘要想办好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只看她想不想办。”

“所以啊……”

沈轻稚长叹一声,后续的话倒是咽回肚子里。

所以这宫里面,最不能惹的其实就是那对天家夫妻,还有如今毓庆宫里这个未来的天子。

沈轻稚只住东厢房,如今都已收拾妥当,她的家什也都提前搬来,之前的赏赐都收拾在箱笼里,能摆出来的都在多宝阁上,因着赏赐不多,倒不显拥挤。

东厢房住了人,那明间也要开,因此明间此处也是窗明几净,布置典雅,也便宜她一人。

对面的西厢房落了锁,大约这些时候也不会住人,因此里面只有家具,并无其他。

沈轻稚粗粗看了一眼,便要去雅室里翻书,不料她刚站起身来,就听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宫中人都是经过反复训练,他们走路是无声的,但偶尔却不能吓着主子们,所以走路时会轻微发出响动,告诉主子有人来了。

沈轻稚同戚小秋对视一眼,戚小秋忙颠了颠手里的荷包,然后便端肃立在沈轻稚身后,很是一本正经。

来者刚一来到明间前,就看到了这样的一主一仆。

春日光影透过敞开的大门,一丝一缕从沈轻稚雅致的绣花鞋尖往上爬,暖融的光影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灿烂非常。

似是个很好相处的小主。

来者心里略松了口气,她屈膝福了福,不敢进殿,只在外面垂眸道:“小主,我是毓庆宫左侧殿一等宫女银铃,刚受年大伴口令,来请小主去往前殿。”

这个名叫银铃的二十四五岁宫女说罢,又忍不住抬头看了沈轻稚一眼。

然后,她就被对方的笑容蛊惑,不自觉跟着她咧嘴笑了起来。

心中想:这位奉仪小主当真是美丽极了,天上仙女也不遑多让。

————

沈轻稚倒是没想到,萧成煜居然这么快便想再见她。

自打她来到毓庆宫,宫中上下皆安静,她便以为萧成煜不在宫中,却不料他居然并未离开。

沈轻稚见门外的银铃正羞涩看着自己,便又冲她微微一笑:“你且略等我片刻,稍作梳妆便去。”

银铃嗯了一声,正要退回门口,却见戚小秋走到门前,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叫银铃?名儿真好听,哪像我,小秋小秋的特别俗气。”

银铃被她这么一拉,脸上扬起一抹薄红:“我的名儿是年大伴给起的,小秋多好听啊。”

银铃一看便不是个泼辣性子,简义也很有心,知道戚小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因此要同旁人搭档伺候沈轻稚,必也不能寻个强势的,若是如此,以后左侧殿非要吵翻天。

银铃脾气好,人也老实,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这样的性子,最适合跟戚小秋一起伺候沈轻稚。

戚小秋一转眼便想明白,亲亲热热地拉了银铃进了明间,难得有些笑意:“铃姐姐,往后咱们一起伺候小主,便是一家姐妹,自来要好好相处的,今日不凑巧,原小主还说略歇一会儿再喊人来见,如今只能略等一等。”

“但姐姐来了,自来要同小主多说会儿话,一会儿到了前殿小主也不慌,是不是?”

戚小秋一张利嘴,正话反话都叫她一人说尽,银铃只是性子腼腆柔顺,并非呆傻,她能感受到戚小秋的善意,也能明白沈奉仪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心中倒是狠狠松了口气,这才跟着戚小秋来到梢间。

沈轻稚正坐在妆镜前,自己给自己上妆。

上一回是纪言给她上的牡丹额妆,今日不用如此复杂,但沈轻稚只简单用眉笔一扫,那远山眉便实了几分,多了几分青烟袅袅的意蕴。

银铃也会巴结人。

她一进来便小声道:“小主,我会梳发,不知可否侍奉小主?”

沈轻稚透过妆镜与戚小秋对视一眼,然后便温言道:“好啊。”

于是,这一次换银铃给沈轻稚梳发。

她站在沈轻稚身后,手中梳篦不徐不慢,却很轻柔,并未扯痛沈轻稚。

不用沈轻稚问,她自己便张口:“小主,我十五岁时入宫,适逢太子殿下挪宫去外五所,殿中缺侍奉之人,我运道好被年大伴选中,从此伺候在殿下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琐事。”

沈轻稚沉默听着,脸上笑容不变。

银铃说着说着,又有些羞涩:“小主,我没什么本事,人也不机灵,在宫里熬了十年,也才熬到一等宫女,如今能得机缘在小主身旁侍奉,是年大伴看我可怜,赏给我的恩赐。”

她看似腼腆,但该说的话一字不错,且声音温柔和煦,让人听了心中越发舒服。

沈轻稚这才问:“你如今也快二十五了,明年可想出宫?”

二十五岁的一等宫女,普通平凡,却也并不太差。

银铃笑了:“小主,我是孤女,宫里是最好的去处了。”

沈轻稚听到孤女两个字,便暗道年九福真是老奸巨猾。

沈轻稚嘴上不说年九福半句,却道:“如此,那也是我们的缘分,以后你便在我身边伺候,小秋有的,你也有,我也没旁的要求,只要忠心便是。”

沈轻稚说到这里,她头上的双环髻便已梳好,配上一对刚摘下来的海棠花,更是衬得她肤白胜雪,美丽天成。

沈轻稚如今不过十八有余,可身上那淡定娴雅的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尤其是盛装之时,几与贵人娘娘们不遑多让了。

她回头看向银铃,眉目含笑,声音清澈:“很好。”

银铃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又失神了。

“小主,你真好看。”

沈轻稚听到这话,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秀眉轻挑:“那是自然。”

简单梳妆之后,沈轻稚沈轻稚便领着两个宫女往前殿行去。

待到此时,毓庆宫比刚才要喧闹几分,因着储秀宫的宫人开始陆续搬来四位娘娘的体己之物,右侧殿便多少有些嘈杂。

沈轻稚一眼未瞧,只信步穿过回廊,身上的青竹绢衫在她身后飘出一层层的青云,如梦如幻,如花如云。

妍丽美人一步步穿过游廊,最终来到了毓庆宫前殿门外,她在年九福面前站定,笑着同他见礼。

“年大伴,安好。”

年九福上前两步,已经有些发福的面庞更添福气,他笑容可掬,似是异常和蔼,对这沈轻稚笑道:“哎呦小主,还没恭喜您呢,回头可要请咱家吃酒。”

沈轻稚亲手送出一个红封,笑道:“自然要请大伴吃酒,我恨不得天天都能请。”

年九福收下红封,笑着引她往殿中行去:“小主,这会儿殿下在书房繁忙,得请您去雅室里等,茶水点心都已备好,小主还要什么,可同银铃吩咐。”

沈轻稚面上淡然,一点不显吃惊,她笑着说:“好。”

语闭,她略一思索,道:“不知可有绣线绣绷?我想给殿下再做个荷包。”

她这话一出口,年九福便知她明白过来,心中暗道一声聪明,面上就笑容可掬:“好,有的有的,这就让人给小主送来。”

萧成煜的毓庆宫前殿是整个毓庆宫最大的宫室,一进去的明间宽广雅致,除了上首的主位,下面陪坐便有四对,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走起路来鸦雀无声。

沈轻稚进了寝殿中,并未四处张望,她粗粗扫了一眼,右侧的宫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小黄门,应当便是萧成煜的书房或寝殿,那么年九福领她进的左侧殿应当便是雅室花厅。

果然,待绕过屏风,一处香烟袅袅的雅室便出现在她面前。

上次来毓庆宫,她坐着暖轿,一路只进了石榴殿,但今日如此走来,却知毓庆宫着实不小,宫里宫外皆是精巧别致。

沈轻稚被年九福请进雅室,年九福笑道:“小主,请自便,一会儿到了午食,咱家再来请小主去膳厅用饭。”

沈轻稚送了他出去,转身便靠坐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眼睛一扫,就看到方几上摆好了茶炉和点心匣子。

茶炉边上放了几个瓷盒,上面贴着红条,皆写着御供茶品,整个雅室,倒是都为了她好生布置一番。

沈轻稚悠闲一坐,仔细看了看茶品,便对戚小秋道:“煮那云山雪峰吧。”

戚小秋福了福,立即便开始煮茶。

银铃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到底没有多嘴相问,只道:“我去给小主取书来?”

沈轻稚冲她摆手:“去吧。”

不多时,针线笸箩便送了来,沈轻稚放下手里的书本,品了一口茶,然后便开始研究绣纹。

她喊了两个宫女一起评议,最终选了兰花纹,开始绷布绣样。

一时间,雅室安静了下来,只有茶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沈轻稚泰然处之,一点都不为见不到太子殿下而担惊害怕,反而有种悠闲自得,这让年九福啧啧称奇。

他在门口瞧了几眼,然后才匆匆进了对面的右侧殿,快步进去后,一路来到正在批改奏折的萧成煜身后。

外面人皆以为弘治帝已是初愈,已能处理朝政,但他其实是用了禁药,也不过只能多延续这一两月光景。

萧成煜只能尽快熟悉前朝政事,把父皇交给他的重担早早扛起来,早日成为他想要的储君。

这些时日,萧成煜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没空去搭理什么贵人小主的。

年九福快步而入,萧成煜眼睛都没抬,手上朱笔奋笔疾书,若是朝臣看了,定会大吃一惊。

萧成煜写出来的朱批,字迹几乎同弘治帝的一模一样。

待到两本折子写完,萧成煜觉得有些口苦,他手上一抬,一盏茶碗便落到了他手上。

年九福适时道:“殿下,沈奉仪已在雅室,正在做女红,很是怡然自得。”

萧成煜眉头都不皱一下,闻言只道:“知道了。”

沈轻稚很聪明,她知道自己是所为何来,因此毓庆宫给了脸面,她就好好配合,萧成煜想要什么,她就做什么。

年九福轻舒口气,又继续守在萧成煜身边,时不时端茶倒水,亦或者研墨润笔,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另一边,沈轻稚舒舒服服靠坐在贵妃榻上,正一针一线做着绣品,兰草是最简单的绣样,沈轻稚会一种颇为古朴的错针绣,此时正玩得起劲儿。

这一忙起来,小半个时辰便匆匆而过,直到银铃腹中突然发出咕咕声,沈轻稚拿针的手微微一顿,勾唇而笑:“今日的核桃酥好吃,你们且尝尝。”

银铃不太敢动,但戚小秋却一把拉住她,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中午不得空回去用饭,这会儿小主赏了,就赶紧吃饱,一会儿好有力气伺候小主。”

沈轻稚抿唇微笑,眼波流转之间,戏谑地看了一眼戚小秋:“你啊,端会给我做主。”

她这是一句玩笑话,戚小秋听了丝毫不怕,只拉着银铃的手也跟着玩笑:“咱们小主最是嘴硬心软,心疼人时比谁都体贴,嘴上却不肯松了半分,往后你就知道了。”

另一边,萧成煜刚忙完正事,突然想起雅室里的沈轻稚,他并未犹豫,直接起身行往左侧殿快步而去,待行至雅室之外时,他便听到一把娇娇软软的嗓音。

“我啊,若是喜欢谁,那指定疼到心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