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和香叶的谈话,并未防着沈轻稚和付思悦。

香叶是存了观察两人人品的心思,而王公公则是不会对储秀宫的人多嘴。

如此一来,沈轻稚两人就清晰听到了这一段“新闻”。

王公公是御膳房的老人了,宫里许多事,他都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细节。

就说这锦绣宫里的事,虽然整日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人们听了不过嘲笑两句,然王公公但凡拿来说给储秀宫的,绝对不会是小事。

王公公见香叶有了兴致,微一挑眉,眼睛顿时笑眯了:“这里面可是有事的……”

他调子拖长,有一种意犹未尽的余韵,香叶脸上笑意更浓,右手一抖,往王公公袖中推了个荷包过去。

“还是您老见多识广,宫里的事就没您不知道的。”香叶很是机敏。

这都是老惯例了,王公公不慌不忙收下“谢礼”,一点都不显得紧张,眉目都舒展开来,看着竟是比刚才正经许多。

“香叶丫头,咱们宫里的事,自然要万事同娘娘禀报,老臣满腔忠心,都是为了娘娘。”

王公公先是表了忠心,然后才道:“丫头也知道,大皇子如今年纪渐长,房里人就得相看起来,殿下是娘娘的心头肉,自然要给殿下选最合心意的妙人儿。”

“锦绣宫那位,可不也是这么想的?”

“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娘娘事多繁忙,兴许没有那么宽的心思一一斟酌,老臣平日里只在仓库喝喝茶,可是有这许多闲工夫。”

“有人说,安定侯家里有个刚及笄的庶女,刚从庄子上接回来,听闻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年纪也同大殿下相仿佛。”

王公公说到这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香叶便明白了。

同聪明人说话,可是轻松得很,王公公甚至不用再解释,香叶便又递了一个荷包过去:“多谢公公为娘娘费心,奴婢会禀明姑姑。”

这个荷包,王公公却没要。

“这都是老臣应当做的,哪里称得上费心呢?”

王公公笑眯眯说着,直接让了三人进糕点房,香叶很知道规矩,只跟沈轻稚三人等在门口,不往前多走一步。

王公公取了四个食盒过来,放到门口的空桌上,然后又取了个小一点的篮子,对香叶道:“丫头挑几样喜欢的,拿回去吃着玩。”

沈轻稚眼尖,看到那篮子里已经放好一个油纸包,那估计是要给红芹的。

香叶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大方,她直接问两个小丫头:“你们爱吃什么,自己选选,王公公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咱可得占了这便宜。”

王公公笑笑没说话,沈轻稚和付思悦对视一眼,付思悦便拽了一下她袖子,意思是让她选。

她家中原有父母,日子过得自然比沈轻稚要好得多,但即便如此,她也没见过宫里这些精致点心。

糕点放在白瓷碟子里,漂亮得如同神仙吃用的,她一样名字都叫不出来,根本张不开嘴。

沈轻稚倒是认识其中许多,但两国风俗还是不太相同,有十几样她也叫不出名字来,而且,作为一个孤儿出身的宫女,她本身就不应该认识这些糕点。

沈轻稚抿了抿嘴唇,显得有些羞赧,她轻声细语开口:“奴婢……奴婢都没见过,还是姐姐来选吧。”

这个回答,倒是很敞亮。

果然,香叶便立即对王公公说了几样点心,她选了玫瑰花酥,茉莉卷,牛乳糕,红豆糕和豌豆黄,然后便对小丫头道:“玫瑰花酥和茉莉卷都是王公公的拿手绝活,以后若是你们自己过来取食例,可要记得同公公求两块来尝尝。”

这一番吹捧下来,王公公脸上笑意更胜,他一样给包了五块,放到了小篮子里,上面还盖上了一块朴素的扎染花布。

“小丫头,每次都来我这蹭吃蹭喝,快去忙吧。”

香叶等人又同王公公见礼,便出了御膳房。

沈轻稚跟付思悦一人拎着两个食盒,香叶只拿了那个小篮子,路上就对她们两个道:“以后我若是忙了,你们过来取份例,若是王公公就多给些礼节,若是旁的公公,就少给些,至于给多少,我回头同你们说。”

也就是说,王公公算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要多给打赏,旁的就按常例给便是了。

不过,当今皇后娘娘是圣上的元后,同圣上一路相互扶持,感情甚笃,她即便身体不好,对宫事抓得没那么细致,宫中人也少有敢表面不忠的。

但香叶既然提了,那就说明这个王公公不是一般人,他属于自己人,值得信任。

沈轻稚颔首道:“是,我明白了。”

不过一来一回,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回到储秀宫,香叶却也看出来,留下的这四个小宫女,沈轻稚跟付思悦关系最好,而且之前浣衣局的事香叶也有所耳闻,大约知道她们两个人里是沈轻稚做主。

故而无论说什么,她基本上都是看着沈轻稚说的。

沈轻稚聪慧,一说就懂,根本不用她多做解释。

待回了储秀宫,香叶领着她们去了前院的茶水房,把点心一样样放好,然后便取了玫瑰花酥和茉莉卷给她们:“晚上值夜若是饿了,就垫补垫补,也不用如何省着,这些东西咱们储秀宫最多。”

她边说着,边打开食盒,沈轻稚这才看到里面放的点心到底有多精致。

大楚历百多年,曾有过繁华鼎盛时,其衣食住行都比大夏要精致奢靡得多。

就看这些做得美轮美奂的点心,便是不吃,只看着,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沈轻稚还看到有一碟酥鱼儿,也不知如何雕琢,身上刷着红卤子的锦鲤在白瓷碟上游移盘旋,栩栩如生。

香叶见她们目光盯着,便小声说:“这都是看盘,不过味道也是极好的,大多都是豆沙馅,又甜又顶饿,每每都能剩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味了。”

来宫中觐见皇后娘娘的命妇夫人们,哪个不是金枝玉叶,谁也不会是为了吃些宫里的糕饼入宫,大多都是摆着看一会儿就撤掉。

摆过的点心不能再摆,撤下来的就是宫人们的,自也不会浪费。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沈轻稚原来当真没怎么注意过,现在想来,还是跟在贵人身边伺候好,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怪不得人人都想做春风得意人的鸡犬。

她同付思悦跟在香叶身边,跟她一起把点心盒子一样样放到食柜里,然后捧着其中六碟来到正殿的明堂。

沈轻稚注意到,香叶选的是其中最漂亮的六碟。

尚宫局比御膳房要远一些,香枝三人还未回来,不过另外两个大宫女已经准备好了瓜果、花插和香薰,明堂里这会儿窗明几净,花叶遥遥。

因是冬日,没什么时令鲜花,香草便折了几支腊梅,放在白玉瓶中,很是婀娜。

这也是冬日里最常摆设的花插。

香叶领着她们在主桌上摆了三碟,又在右手边的副桌摆了三碟,并一碟橘子、一碟鹅梨及一碟脆枣,放得满当当。

这些都安排好,香叶才对她们道:“一会儿且不用你们在跟前伺候,香草会带着你们收拾后殿,都安静些,不要吵闹。”

沈轻稚跟付思悦福了福,异口同声说了是。

后殿的厢房之前住了三十几人,即便小姑娘们再怎么收拾,也显得有些杂乱。

沈轻稚她们四个忙了一整日,才终于收拾干净。

她们不能去前面,没见到尊贵荣华的皇后娘娘,也未见到宜妃娘娘的堂姐,前殿一直安安静静,仿佛谁人都没来。

待到晚上用晚饭的时候,香叶才对她们两个说:“安定侯夫人倒是个机敏的。”

她没多说别的,光这一句话,沈轻稚大约就懂了。

在宜妃和皇后之间,安定侯府人选择了皇后娘娘。

果然是聪明人。

储秀宫的活计很好做,她们每日大多都是在洗洗涮涮,擦拭宫殿,偶尔要跟着姐姐们去御膳房或尚宫局支取份例,布置即将迎客的前殿。

一晃过了五六日光景,眼看还有三日就要过年,夫人们不会在这时候请见皇后,储秀宫就彻底歇了下来。

十二月二十八这日,盛京突然落了大雪。

沈轻稚早晨醒来,刷牙净面,又仔仔细细涂了一层雪花膏,然后便跟付思悦相互梳头。

宫里头的冬日很冷,她们挪到东边,白日里屋子有阳光照,倒是不显得特别寒冷,晚上入睡前烧上灰炭,也能让屋子暖和起来。

正因如此,屋前的隔窗不能关死,要留一条缝隙通风。

两人年纪小,白日里忙活一整日,晚上便睡得死,早晨起来又有些困顿,便没怎么注意。

待到付思悦给沈轻稚梳头,沈轻稚这才百无聊赖往外面看去,惊呼道:“思悦,落雪了。”

付思悦探头过去,也高兴起来:“今年的雪大,明年一定会丰收。”

瑞雪兆丰年。

粮食丰收,仓廪丰实,百姓就能过得舒心。

沈轻稚也很高兴,她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香枝的声音:“轻稚、思悦,你们来一下后殿。”

顿了顿,香枝又说:“立即来。”

她声音里有些紧绷,语调也有些严肃,沈轻稚微微一顿,同付思悦对视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