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电当然是沈家村里的大事。

家家户户现在用的都是煤油灯,一到天黑,基本只有学校里有光,供需要的人去上自习,那也是燃煤油灯的,为了最大限度保护眼睛,顾细和沈青松换了很多蜡烛回来。

可就算如此,他们俩也不会让大家晚上学习太久,最晚八点,就会赶人回去休息。

合唱队的人在市里见识过房间里灯火通明的样子,回来后和村里人说了太多太多次,把大家都说得心痒痒。

在他们心里,只有城里人才能用得起电灯。

沈青松拿着大喇叭道:“谁家要拉电线的,来我这里报名。”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心动,却几乎没什么人上前报名。

虽然过年前市供销社来他们这儿买了一批魔芋爽和特产福袋,后来陆陆续续也有其他镇子的供销社和一些单位过来采购人,如果是单位,他们一般是交换东西,比如说药厂过来采购员工福利,那就用药交换。实在没东西,那才用钱。

无论是员工还是村里人都分到了钱和东西,比起从前,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但没人敢这么奢侈地乱花钱,他们还要攒钱建新房子,没有新房子就拉电线,那不是浪费钱吗?

大家都在观望,最近居然只有沈红飞家、王素家还有顾细她们自己家报名。

在把房子让给王素之后,沈追龙和沈追凤他们几个小辈重新找到了一块满意的地,建了新家,现在新家终于建得七七八八,可以趁着这一波拉电线。

之后就是打家具晾房子,最快可以在六月份入住。

除了这几户人家之外,村里的办公室还有小学以及空仓库也都拉上了电线。

知道空仓库都拉上了电线,村民们立即期待起来。

这不就是可以白蹭电了吗?

在宣布好处这件事上,沈青松一向是把它交给顾细的。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但是顾细也不是白白给好处的。

面对村民期待的眼神,顾细肯定了空仓库会对所有人开放这一件事情。

村民们欢呼雀跃,相互击掌。

这多好啊,不用自己给电费,大队出,他们可以蹭道天荒地老。

顾细压了压手,让大家不要这么激动,“但是,不可以白白进去,要是大家一窝蜂进去,秩序就乱了。”

啊?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道:“不会是要收钱吧?”要是收钱,他们宁可不进去,反正别想从他们口袋里掏一分钱。

顾细摇头,笑道:“当然不会,要是大家有钱,完全可以在自己家拉电线啊。这不是大家都不想出钱,队里才会在空仓库里面拉电吗?”

村民们连连点头。大队长和顾主任是心里有成算的。

顾细指了指空仓库,“空仓库白天可以随便干什么都行,但是,晚上会被改造成为阅览室,供大家学习,免费开放,但是——”

她扫了一眼已经跃跃欲试的村民,强调道:“不能说话,不能再这里干别的,只能学习、只能看书。如果谁说话了,去挑粪。”

村民们张了张嘴,可他们想要说话啊,不说话这嘴巴就嘚嘚的,不得劲儿。

顾细显然料到了村民的各种需求,“肯定有人说,想要说话聊天,对不对?”

底下有村民连连点头。

顾细笑吟吟,“也可以。”

村民们眼里的火苗一下子燃起了。

她指了指空仓库隔壁的小房间,“那里也拉了电,安装了电灯,但是,不能免费进去,需要交小蓝花。”

听到这里的村民脸上都冒出了问号,小蓝花是什么?

“这个小蓝花,”顾细为大家解惑,“十八岁以下的村民,做村民服务令就可以拿到,十八到五十岁以下的村民,要考试才能拿到,五十岁以上的村民,要背熟一些规章制度才能拿到。”

村民们:!

又要考试?

顾细狡黠一笑,“先说说最中间的年龄群体,也是最多人的关注的考试吧。”

“这个真的不难,”她保证道,“胡教授和孙老师会根据你们的水平分发不同的试卷,考及格,可以获得三朵小蓝花,八十分以上,可以获得四朵,一百分,五朵。一朵小蓝花可以进去灯光房一次,你们想想,要是及格了,最起码可以进去三次,不亏啊。”

顾细给大家疯狂洗脑,考试不难,考试不亏,为了鼓励大家学习,就差说出考试好考试妙考试呱呱叫了。

“那我们呢?”有老人关心道。

顾细安抚:“别急,您这些老人家,我们更加不会为难了。”

老人们对顾细和沈青松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他们现在干活儿都轻松了。

“老人家和十八岁以下的服务令要放在一起说,老人有很多不识字,那这个时候,就要有人教,对不对?十八岁以前的村民,每教三十分钟,就可以获得三朵小蓝花,但是每周最多只能获得三朵小蓝花。”

可不能本末倒置,让孩子们全去教老人们,而不去学习。

他们拉电安装电灯,最主要是为了让大家能有更好的环境学习。

“老人家要背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我们村领导编写的沈家村村民行为守则。老人们每背出一条,就能有一朵小蓝花。”

她从口袋抽出新鲜出炉的村民守则,道:“看上面,有睦邻篇,有家庭篇,工作篇等等,比如,有一条就是这样写的,不偏心,不偏倚,有儿有女笑嘻嘻,孙子孙女都甜蜜。”

“就这么几句话,很简单吧?您自己觉得可以背出来了,就到我或者青松面前,连续背五遍就成。”

好像、似乎、大概……听上去的确不难。

孩子们都挺满意,教老人家教半个小时而已,很简单啦,这三朵小蓝花算是白送给他们。

有的孩子已经催促自家爷爷奶奶了:“爷爷,奶奶,快答应,我教你们,很简单的。”

老人家们被孙辈这么一撒娇,直接点头,过去沈青松面前画手印去了。

大家答应了顾细说的电灯使用守则,都要过去签名画手印,搞得挺正式。反正大家都从心底里接受了这样的条款。

正式拉电那一天,全村人都抽空去围观了。虽然是白天,但是电灯亮起来的那一瞬,全村人都觉得这道光亮得很,简直是照进了他们心里。

沈青松还安装了电话,这是沈家村第一台电话。

电话的使用守则是因为工作原因打电话免费,村里亲属打电话接听一分钟内免费,反正不煲电话粥就行。

顾细和王素、苗翠花道:“这主要是为了方便我们作坊,之后去供销社的时候,记得带上我们的名片,我已经让孙老师开始制作了,上面有我们三个的姓名,还有电话号面,还有沈家村的地址。”

王素激动极了,这有了电话,她就可以和天南海北的供销社沟通,多方便啊。

苗翠花新鲜地看着被村民们啧啧称奇的雪白电话,兴奋又开心,他们沈家村真是越来越好了。

在大家的灼灼目光下,沈青松打出了沈家村的第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袁镇长的,说的内容无非是沈家村通电话了,这是沈家村的电话号码。

虽然只有这么简单几句话,村民们还是觉得沈青松打电话的形象十分伟岸。

还有孩子在下午的美术课上画了沈青松打电话的画,孙文十分喜欢,打了满分,贴在了布告栏上。除了作文外,美术作品在上面也有一席之地。

顾细鼓励孩子们用文字用图画用歌唱用动作表达自己。

能贴到布告栏上的作品,都是会送去投稿的,能不能录用是一方面,最主要是鼓励孩子们试一试,多创作。

学生们得到灵感,纷纷卷了起来,放学后,好多孩子都没回家,留在教室画了沈青松。

顾细知道后,乐了,吃饭时,道:“你这是成了我们沈家村的御用模特啊。”

沈青松给顾细夹了一筷子菜:“今晚亮灯后,我让他们画电灯去。”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简直闪瞎了四个年轻人的眼。

沈追凤内心啧啧,老夫老妻还能这么恩爱,还是村里举行恩爱夫妻大赛,她爸她妈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才吃完饭,天还没亮,顾细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快去空仓库,占个好位置!”

“凳子,记得给我带凳子,空仓库没有那么多凳子!”

顾细和沈青松还没丧心病狂到第一晚就让大家“付费使用”,今晚谁都可以进去享受一下明亮的灯光。

沈青松和顾细收拾好东西,也去到了空仓库。

所有人都来了,都不嫌挤,期盼地看向沈青松和顾细。

这两个人不在,村民们没私自开灯。在他们心中,只有大队长和妇女主任才能做这件事,毕竟这可是沈家村第一盏通电的灯。

“大队长,你和顾主任快开灯。”村民们迫不及待催促道。

昏暗的室内眼盖不住他们眼里的亮光。

顾细觉得这样的场景的更加让她难忘。

这个时候的灯不是按键,而是有一条绳子坠下来,拉一下就亮,再拉一下就黑了。

顾细和沈青松走到拉灯前,对视一眼,默契地拉下绳子。

“嗒”一声,电灯亮起,白色的光无处不在,一下子把空仓库照亮。

村民们先是愣了一下,一片寂静,有人睁大眼睛,有人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灯光。

几秒后,大家似乎是终于有了实感,自发欢呼喝彩,空仓库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空仓库比较大,有好几盏灯光。

顾细和沈青松拉亮了一盏,剩下的,可以让别人尝尝鲜,人人有份,都不落空。

顾细笑道:“以后想来拉灯的人,轮流报名来拉灯。”

她看向站在前面的七大爷几个长辈,“今天的话,就先请几个老人家来吧。”

七大爷和七大娘激动极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些老家伙,还能看到沈家村通电这一天。

虽然不是自己家通电,可对他们来说,沈家村和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七大爷和七大娘小心翼翼伸出手,都不敢用力,生怕拽坏那条线,

顾细让老两口大胆点:“放心,七大爷,七大娘,没那么容易坏。”

两人半仰起头,一边盯着电灯,一边拉着电线,听了顾细的话,这才敢用力了一点。

当灯光亮起的时候,七大娘十分感性地湿了眼眶。

这日子啊,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不就是背守则吗?她要天天备,天天来空仓库。

等其他人去围观另外的拉灯仪式时,七大娘就这样和七大爷说了:“咱们还有多少日子,还能看多少天这样的亮堂日子,我要天天来,看个够。”

七大爷:糟糕,老婆子卷起来了,他要是背不过,岂不是很没面子?

沈家村老少相互卷,夫妻相互卷,在大家如火如荼地刷题考试背守则的时候,顾细低调地带着沈远梅和沈盈竹两家人去了县城。

火车站。

“你去了那里,要乖乖地听老师领导的话,知道吗?”刘云给沈远梅整整衣领,忍住泪意叮嘱孩子。

高小月也在这样和沈盈竹说,沈盈竹牵着沈广莲的手,望着爸妈的脸庞,多想说“不去了”,可她知道不能。

这个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父母的期盼,她都不能放弃。

分别的时间到了最后一刻,顾细一手牵住沈远梅,一手牵住沈盈竹,两人泪眼婆娑地一步三回头。

顾细十分坚定地带她们上了火车。

火车渐渐启动。

隔着车窗,三人能看到沈广莲跟着火车跑了起来。

沈远梅和沈盈竹下意识站起来,趴在窗户上向沈广莲那个方向看去。

顾细往外看去,见到刘云和高小月都在后面跟着沈广莲,这才放心。

成长是什么,可能是渐渐体会了分别,懂得了别离的滋味;可能是身边熟悉的一切,都被陌生替代;可能是明白了人生的无奈。

顾细安慰了好一会儿,两个小姑娘才止住眼泪。

她语调微微扬起,让她们开心些,“你们好好努力,等以后有能力,就可以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呀。”

沈远梅和沈盈竹都很懂事地点头,正因为太过懂事了,顾细更加心疼。

在把两人交给詹飞雪的时候,她很郑重地拜托了对方。

詹飞雪点头:“放心,就算在文工团,你们也可以写信寄包裹。”

村里人后知后觉发现顾细又不在村里了。不过这很正常,顾细时不时要去县里,大家都习惯了。

只是沈远梅和沈盈竹两家人居然无声无息去了一趟县城,而且也没见到两个孩子。

沈青松这才和大家宣布了沈盈竹和沈远梅去了文工团这件事。

众人惊讶哗然。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

“那两个丫头可真有运道啊!”

“可不,去文工团就能拿工资了吧?以后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刘云夫妻和高小月夫妻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们都和孩子说好了,不要汇钱回来,把工资都收好。

但是他们暂时没和其他人这么说,要是真说了,少不了被说闲话,因为这年头孩子把钱给父母才是正常的。

他们也收到不少庆贺,其中,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一反常态,十分关心地问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话里话外还说两个女孩儿以后有钱了,就得孝顺长辈。

刘云冷笑一声,硬气道:“以前重男轻女的时候,您可没说要照顾小辈,现在咱们孩子有出息了,您就过来说要孝顺长辈。咱们去找大队长评评理,看看谁有理?”

远梅进文工团这件事已经做成了,其他人没法闹,闹也不会影响孩子,她现在什么都不怕。

远梅爷爷奶奶不敢吭声了,闹到大队长面前,他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沈青松正巧走过来,严厉地瞟了一眼远梅爷奶。

他的确提倡尊敬长辈,可都是建立在长辈值得尊敬的前提下。

“沈家村村民守则第二篇第一条,不偏心不偏倚,”沈青松淡淡道,“如果大家都能做到,那情形可能就回和今天完全不同。”

他这话一下子让不少人心虚起来。

受到传统封建思想的影响,有这样观念的人不在少数,就算看起来不偏心,其实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

可沈远梅和沈盈竹这个案例狠狠地打了这些人的脸。

女孩子一样可以有出息,那可是文工团,捧铁饭碗的地方啊。

这让他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家里的女孩子。

顾细之前做的“洗脑”工作还是很有用的,她从很早就开始宣传女生一样可以顶天立地,可以独当一面。现在沈远梅和沈盈竹的例子,恰好是量变引起质变的最重要的契机,让大家真真正正地改变一下观念。

另外还有一个影响就是,村里突然掀起一片“起名热”。

很多人都觉得,沈远梅和沈盈竹的名字取得好,让两个姑娘的运道都好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噱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一想,却似乎很有道理。

顾细还没回来,不少人就想好了,要来找顾细取名。

沈追凤一路上回家,已经被不下十个婶子喊住,让她在顾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通知她们。

沈追凤觉得这玄里玄乎的事情,还是让她爸知道比较好。

于是就和沈青松说了。

沈青松揉揉额角,好气又好笑。

晚上,他特地去了一趟空仓库,扮演起黑面神:“我看,你们是知道远梅和盈竹为什么能去文工团,但是却偏不肯面对,才找了这样的办法安慰自己。”

有的村民挠挠头,低下了头。

有的村民理直气壮,但一对上沈青松的眼神就怂了。

没人否认沈青松的话,也就是说,的确有不少人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给孩子改名字。

沈青松当然不反对大家改名字,这是个人自由,他无权阻止,只是抱着这样急功近利的态度来找顾细取名,那最后孩子没有取得他们心中的成就,是不是还要怨起顾细来?

他不允许有人以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来诬蔑顾细,必须防范于未然。

“名字的确很重要,一个号的名字,可以让人更加自信。可能远梅和盈竹两家人也是因为如此,开始变得自信,开始相信自己很好,才会带来这样的改变。”

“我并不反对大家改名,取你们觉得好的名字,这说明大家有了对于美的追求,但是,必须正视背后的原因。”

他厉声道:“不是因为谁帮忙取了名字,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是两个小姑娘很努力,她们脚踏实地,认真学习为人处世,还有充分挖掘了自身的天赋,种种原因相互作用,才让她们有这样的机遇。”

“这片土地,大有可为,接下来的沈家村,也是大有可为,这才是你们必须抓住的机会,而不是盼着改了名字,就能立马躺着也能赚钱。”

沈青松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村民们听明白了,知道沈青松是为他们好,他们也是被这么一刺激,在兴头上有这个想法。

改名还是要改的,只不过,也不必非得顾细来改。

咳咳,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顾细的改名运道已经分给了沈远梅和沈盈竹,后去的人肯定吃亏,所以转而去找几个老师改名。

除了沈青松和顾细,这些老师就是第二厉害的人,孩子有这样的运道也很不错啦。

顾细回来后,听到这件事,啼笑皆非。

“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她泰然自若。

等过段时间,大家发现改了名字对学习、事业并没有什么帮助,也就渐渐放下了。

沈追凤倒是感慨,“连两个小姑娘都能为自己挣一份前途,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努力点?”

顾细睨了沈追凤一眼,“我记得你们两个去年就说没准备充分,没去参加高一的期末考试吧?”

沈追凤挠脸低头,沈追龙默默望天。

沈青松轻咳一声。

两人立即坐直,保证道:“我们今年肯定去考。”

顾细给两人紧紧皮,“去年小升初,咱们沈家村小学的成绩很不错,声名在外。今年不仅有人参加小升初,还有人参加初中的考试,模拟考的成绩都很不错。你们也是沈家村的一份子,要努力啊,可不能到时考得最差的是你们。”

沈追凤给父母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小声道:“那还是很有可能的。”

卫则:……

他立马道:“我给你们辅导。”

那怎么行?要真是这样,岳父岳母在村里更要被同情了。

沈追凤扶额,好吧,她又给自己增加难度了,有卫则这句话,接下来是别想有好日子。

顾细微笑。

这一物降一物啊,卫则就是沈追凤的紧箍咒。

饭后,沈追凤坐在顾细旁边:“我觉得这件事完全是远梅和盈竹有本事,是她们自己的事情,可是村里人都在觉得她们的父母有本事。”

“我想,”她小声道,“如果远梅和盈竹有个更好的家庭,会不会能更早地发现她们的才能呢?”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种种,本就很难参透,因为背后的太玄妙了。

顾细没有否认沈追凤说的话,的确有这个可能。

“可是我们都不是盈竹和远梅,无法知道她们满不满意她们的父母,喜不喜欢她们的父母。或许,她们会像你这样认为,又或许,她们并不觉得这样的父母不好。”

有的人做父母的呢,是觉得自己如果不闯出一个名堂来,就不生孩子,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

但在这个年代,很少会有人这样想。

这个时代,是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浪潮和社会的观念推着往前走。

比如工分,个人根本无力改变;比如不敢高谈阔论说一些与时代不同的思想。

许多年轻人早早结婚,是因为这个大环境很多人都都是这样。

他们可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在大家的簇拥下喜结连理,然后生下孩子,稀里糊涂成为父母。

不是因为他们有很强的意愿要当父母,而是默认结了婚后就要当父母。

有的人,会因为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新生命降生,而幡然醒悟,开始努力工作积极进取,让另一半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让孩子跟着自己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日子,甚至于,因为多了孩子,而生活得更不好。

这些人可能是还没觉醒,可能是天性如此。

但是也不能光用经济能力来衡量孩子在这个家活得好不好。

因为有些事情是用钱买不来的。

“比如有个家庭,虽然不富裕,可是父母脾气好、性格好,和孩子相处得很好。”

“这种快乐,可以让孩子的身体更加健康,心情更加愉快,孩子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世间的美好。”

“作为对比的另一个家庭,有钱,但是父母脾气暴躁,没有和孩子和颜悦色说过话,孩子在这样的家庭下成长,心情不好,对于身体的影响很大,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愤怒、郁闷。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好好感受这个世界,而是在自怨自艾里和情绪作斗争。”

“如果是我个人,我会觉得前者的家庭更富有。他们拥有的是钱也买不了的东西。”

她和沈青松,希望留给子女的,不是有多少财富,而是可以保持身体健康和精神健康的观念和方法。只有这两样东西做好了,人生才有无限可能。

沈追凤明白过来了:“所以说,其实远梅和盈竹也有可能只是物质上的贫穷,而不是精神上的贫穷?”

顾细点头,“只是有可能。当然啦,如果可以,当然是既物质富裕,精神也富裕更好。”

谁不想活得更好呢?

“我和你们爸爸不仅是你们的父母,还是这一片土地、这一片人的领导。”顾细摸摸沈追凤的头。

“既然做了你们父母,我们一定会对你们负责到底。”

“同样,既然站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也想对这一土地,对这里的人负责,让更多的人在精神上觉醒,也让更多的人过上好生活。”

朴素的道理,让沈追凤深深触动,更加钦佩父母。

父母有能力,有情怀,有原则,有仁心,有毅力。总之她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说不定沈远梅和沈盈竹的父母就是受到父母的影响,才变得更好。

就是吧,如果不是总让她学习就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

有着电灯的吸引,这段时间沈家村的学习氛围异常浓郁。

顾细在这样的情况下,召开了一次会议,只找了女同志。

到场的人有沈红飞,现在是沈红飞的学生周盼盼,还有谭老师,戴思弦,以及王素、苗翠花。沈追凤是被顾细抓过来写会议记录的,顺便让沈追凤开拓一下眼界,这是顾细唯一开的后门。

几人疑惑不解,她们的关系好像八竿子都打不着,谁也没猜出顾细找她们是干什么的。

顾细坐在中间,手里拿着笔,“我今天找大家来,是因为我想另外再开一个作坊。”

又开作坊?

有魔芋作坊这个成功案例在前面,大家都对顾细信心十足。

王素鼎力支持:“嫂子,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顾细笑了:“谢谢。言归正传,其实,这个作坊,才是我一直想要做成功的事情。”

大家更加期待起来。

不谦虚地说,魔芋作坊的主心骨就是顾细,顾细每次出现,大家都会呼啦啦一窝蜂迎上去,围着顾细说个不停,好像看到她,心里就踏实了。

“可是,我也得事先说明,这个作坊可能挣不了多少钱。”顾细难得有点忐忑。

她清楚现在大家有多需要钱,可是,她觉得这个作坊,越早开起来,能受惠的人就越多,对很多人来说,就越好。

大家更加好奇起来。

顾细呼出一口气,道:“我想做女性护理用品。”

就算经济繁荣发达的后世,国内都有很多女人用不起卫生巾。更何况这个时代,就她所知,村里的女人在经期不是用草纸,就是用月经带。

不卫生之余,还特别麻烦,很多女村民在干活的时候都有多顾忌。

别说村里了,现在这个大环境下,国内无法从国外进口卫生巾,全国的女人连卫生巾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计知道月经棉条和月经杯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顾细是因为有空间,才能用上卫生巾。

之前她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作坊提出来,是因为她没有底气。没有赚到钱,大家连生活都过不好,即便知道卫生用品很重要,可也顾不上。

现在村里的生活有了起色,她想早点弄出来,不说卖,光是给自己村里人用都好啊。

王素和苗翠花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沈红飞和谭老师这两个搞医学和卫生保健的,倒是有点明白了。

顾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草纸,再拿出绷带和棉花。

她道:“我知道,大家在来月经的时候,用的都是草纸,可是这样的草纸,很容易碎,一遇到**,也容易烂,这样造成的是结果是,难以清理,而且对身体也不好。”

“月经带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多次反复使用,要是洗得不干净,卫生条件更堪忧。”

“但是,用绷带和棉花组合成一次性的卫生巾就不一样了,吸水性好,也卫生干净,在女性经期期间,可以让女性有更好的体验。”

说得这么明显,坐在这里的女同志都反应过来顾细说的是什么了。

沈追凤、周盼盼、苗翠花和王素这几个比较年轻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这这这……这能拿出来说吗?

沈追凤平时大大咧咧,这个时候恨不得头埋到本子里去。

顾细敲了敲沈追凤面前的桌子:“好好看着,记录下来,没什么值得害羞的,这是我们每个月都要经历的事情,所有女人都会经历。”

沈追凤脸颊绯红,忍着害羞连连点头。

顾细也知道,这是时代和观念所限,一时间肯定很难改变,就跟鼓励村民学习一样,得慢慢来。

她无奈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才找了你们几个过来,在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研究成功之前,恐怕都得这样私底下开会。”

不过,也还好啦,她有心理准备。

沈红飞和谭老师态度是最大方的。

谭老师笑道:“多听几次就不会害羞了。”

“只是,”她看向顾细,没想到顾细会让她过来开会,“顾主任,我……”

“谭老师,我们需要你。”顾细极其真诚道。

谭老师以前的工作经历和眼界决定了,在沈家村,没有人比她更合适进入这个研究团队。

谭老师被顾细这一句话给击败了。

经历了莫仁事件后,她不怕别人的背叛,不怕别人的辜负,最怕别人的真诚。顾细和沈红飞、莫雯一样,让她心软。

“您是做妇女保健工作,更加清楚我说的状况,不是吗?”顾细双手合十,眼睛直勾勾盯着谭老师。

谭老师揉揉额角,而后,抬起眼睛时,不再是之前的犹豫和拒绝,而是坚定和执着:“行。”

顾细笑了。

她之所以争取这几人的同意,也是因为这些人最合适。

戴思弦扶扶眼镜,她立刻联想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顾主任,医用绷带的主要成分是纤维棉,比普通棉花要便宜,你是想用这个来进行生产?”

周盼盼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造价,对很多人来说,也不低。”

顾细赞赏点头:“没错,这是我觉得比较好的原材料之一。我们要做的,是继续改进技术,争取可以生产出更便宜的纤维棉,同时要兼顾卫生条件和质量标准。”

她看向房间里的所有女同志,“这个东西,在国际上叫卫生巾。我们作坊的目标,是全国所有女性都能用得起我们的卫生巾。”

一番话,说得人心潮澎湃,

王素感动坏了,同时好奇:“这个……卫,卫生巾,真的这么好用吗?”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谓。

“好不好用,以后生产出来就知道了,我们可以试用。”顾细轻快道。

大家都期待起来。

没有女性不为经期那几天烦恼,如果有更好用的卫生用品,那当然是用起来。

顾细说了一下未来的工作目标:“让所有女性都用得起我们的卫生巾是长期目标,短期目标是正如我刚才所说,做出试用装。就算我们可以提高纤维棉的生产效率,降低价格,那也得在我们的试用装可行的情况下。”

戴思弦进入状态,拿起纤维棉,道:“或许,我们可以试着用纤维棉和纸张混合试试?”

周盼盼从前学过机械,也跟沈红飞学医术,她是戴思弦和沈红飞沟通的纽带。

她忍着羞意,和戴思弦讨论起来。

顾细分派工作:“谭老师负责卫生环境,戴老师负责生产,红飞,你和盼盼把控产品质量,王素和翠花负责价格把控,等将来真的能做出来,你们还需要把卫生巾推向市场。”

分工明确,大家都对自己职责内的事情很清楚。

顾细感慨看向其他人:“同志们,道阻且长,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希望我们能相互扶持,一直走到有光的地方。”

或许,她们也能成为光呢。

大家干劲十足走出会议室。接下来的日子,她们会更忙。

顾细说了一下,要在完成现在工作的基础上,才能进行卫生巾的工作,要不然,她们的卫生巾作坊连启动资金都没有。

先赚钱,才能有钱做自己想要的东西。

顾细和沈追凤一起走回家。

“小凤,你害羞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当时明明在场的都是女性。”顾细柔声问道。

她该严格的时候严格,该柔和的时候也会柔和。

就如现在,她想知道沈追凤心里的想法。

“就,”沈追凤小声道,“我就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听过这件事。”

“不过,”沈追凤下定决心,“我,我以后不会了。”

这是很正经的事情,她要向妈妈学习,谈起这件事不再变脸色。

自信、大方、勇敢,这就是她从妈妈身上感受到的品质。她想成为这样的人。

顾细牵着沈追凤的手,鼓励道:“好,我相信你。”

沈追凤也好奇反问回去:“妈,那你怎么一点不害羞呢?”

原因她都知道,可是真的很神奇啊。

“大概就是,我觉得,这件事和吃饭穿衣,都是生活中普通寻常且需要的事情吧。”顾细笑道。

沈追凤:“那您的思想可太先进了。”

顾细哈哈大笑:“总有一天,你也会习惯的。”

她向沈追凤描绘道:“有一天,你可以在大街上光明正大地谈起卫生巾,光明正大地在街边的小店买到卫生巾,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沈追凤怀疑。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顾细转头,认真道:“怎么不可能?”

她看到沈追凤身上的深色衣服,道:“到那一天,你可以穿着任何颜色、任何款式的衣服,你可以梳任何款式的头发,你也可以从事任何职业,不用介绍信就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你可以在晚上十点,仍然和朋友在街边喝酒聊天,你可以深夜在沙漠里看星星,可以夏天去南方看海,冬天去北方看雪。”

“你不想结婚,就不结婚,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孩子。”

“你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做你任何做的事情。”

沈追凤愣了好久。

顾细描绘的场景,深深地吸引着她。

未来真会迎来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可能。

可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辩驳:短短一两年,村里就有这样的变化,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爸妈说了,事在人为,或许,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呢?

沈追凤的心越来越火热。

不是或许,是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