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伞十分别致, 尺寸不大,淡淡的花粉色,竹制的伞柄处绘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一看便是女子用的。

方献亭看了半晌, 终归还是没把它撑开,虽则静夜里四下无人, 可若一个闺阁贵女的物件被他拿在手上招摇过市恐还是于她的名节有损, 遑论那夜的雪也不大,比过去随父亲在军中时要好得多了。

上山入得禁苑,天子赐臣子暂居的宫殿在汤泉宫西北侧,他尚未进门便听内里传出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眉头紧锁匆匆入殿, 果然见是长姐方冉君来了。

“愚蠢!荒谬!寡廉鲜耻!”

父亲的怒喝伴着母亲的啜泣一同撞进耳里。

“你是一国储君的妻子!是我颍川方氏的女儿!与一介罪臣**私会?你还要天家和方氏的脸面吗!你还要你自己的脸面吗!”

雷霆震怒声声惊心, 殿阁之内已是一片狼籍,苏瑾私赴骊山一事终归未能瞒过父亲的耳目, 方献亭微微闭了闭眼, 片刻前一度平和宁静的心再次缓缓沉下去。

他的母亲姜氏前段日子还缠绵病榻,近来刚刚好转便强撑着来了骊山,未料第二日便遇上这样的惊涛骇浪, 眼下是一边落泪一边试图平息丈夫的怒火,拉着他的手臂苦劝:“冉儿已知错了, 她知错了…………”

可惜方冉君却白费了母亲的一番苦心, 在被父亲摔烂的满地碎瓷间仰头站着,一双早已哭到红肿的眼睛满是荒芜与恨意。

“脸面?”

她冷嘲出声,轻蔑又悲凉。

“事到如今……父亲还是只在意‘脸面’么?”

“我呢?”

“父亲有哪怕一刻想过我么?”

“储君之妻、方氏之女……哪一个是我自己选的?”

她忽而惨笑起来,一脚踢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瓷片, 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却似乎让她感到了一丝痛快,于是又狠狠踢开一块, 眼神渐渐显得疯狂了。

“没有!”

“没有一个是我选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错?”

“我有什么错?”

“我错在不该姓方!我错在不该成为父亲的女儿!我错在五年前没有跟你们鱼死网破!”

“为什么你们从来不会对我感到愧疚——”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还在逼我!”

……似已全然失去理智了。

眼看满地碎瓷就要把人割伤,方献亭在场面失控前上前揽住了姐姐,父亲的怒火却愈发高涨,惯于执掌千军的手被气得微微发抖。

“东宫人品贵重,多年来对你百般包容忍让,皇后娘娘亦将你视作亲女悉心关照——这些你都不记得?偏偏要自甘下贱去找那个苏瑾?”

“人生在世孰能从心所欲?人人皆有所舍所悲——你母亲为你终日以泪洗面,你弟弟屡屡为你遮掩丑事、更赴河北道数月收拾那个苏瑾留下的烂摊子——你呢?你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