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呼啦啦燃烧,散出的烘暖也驱不掉众人心头寒意。

李婆子走了好一会了,林婆子才缓过神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定有不少人会冲着那三十两银子去,不知道又要几条人命,事情才能平息……素兰,翠娥,等大山二河回来,让他们这几日先别干别的,把家院墙垒高,门后、墙角放上木棍跟柴刀!”

闻言,两个年轻妇人皆是一惊,预感到事态严重,“娘?”

林江脑子转得快,已经想到关键,“三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嚼用半辈子的,为了这笔银钱,各村年轻壮丁很可能会集结起来去杀山匪,到时候山匪必然找地方逃窜躲藏,最好的藏身地就是神女山,而我们家在神女山脚,山匪逃窜途中想要抢粮,我们家便首当其冲!”

他话说完,年轻妇人们已是脸色煞白。

林婆子抿唇,脸色沉得很,“还有,你们把老大老二给盯好了,觉出他们有什么苗头马上告诉我,他们要是敢去凑那个热闹,我先打断他们的腿,也省得他们去丢命!”

林江眼皮子跳了下,“……”

李素兰跟张翠娥同样,“……”

知子莫若母。

家里眼下境况,老大老二为了挣银钱真有可能干出跟众去剿山匪的事儿。

而林婆子则是十分确定,老大老二真会去掺和,三十两白银哪怕分得点蚊子腿也能缓一缓家中境况,那俩是定会卯了劲上的。

想到这一点,她只觉脑袋疼,现在家里是经不得一点风雨了。

一直乖乖坐在小叔怀里的百相,看到大人们一个个脸色不好看,小嘴跟着抿了起来。

她有些不开心。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好几次了,她不太喜欢看阿奶跟阿娘她们皱眉头,她们笑着说话笑着看她的时候她最舒服。

都是山匪害的。

“阿奶,阿娘,婶婶,小叔,山匪在哪?”百相蹙起小眉毛,小表情十足正经,“百相能打山匪。”

她把山匪打了,阿奶跟娘她们就会开心了吧?

“小丫头说胡话。”林婆子把孙女抱了过来,揉着她小脑瓜,只当她是小娃娃童言无忌,“山匪哪是说打就打那么简单的?那些凶徒恶得很。不管咋样,阿奶都会想办法护好你们。”

“……”说真话没人信,百相也不恼,弯起眼睛冲阿奶笑得又甜又乖。

以前好多不信她话的人,后来哭得流鼻涕。

但是阿奶不一样,她喜欢阿奶,不让阿奶哭。

……

傍晚林大山从镇上回来,也带回了跟山匪有关的更确切消息。

衙门悬赏是今天刚贴出来的。

因为衙门已经摸清山北盘着的山匪有五十多人,携有刀具、斧子、铁锤等凶器,仅凭镇衙十几名衙差压根剿不了匪。

前段时日衙门也曾从别处衙门借人支援,奈何山匪狡猾,闻听风声立刻分作几个小团体四散,衙差冲上山北时,他们转而在别处犯起案子,等衙门的人等不起了撤了,他们又聚回山头盘踞。

一来一去逗弄衙门跟猫逗老鼠似的,这过程里也没少了百姓遭殃,山匪俨然已经杀红了眼全无顾忌,不仅杀人抢掠,甚至开始频频凌辱妇女。

百姓对山匪怕之已极,又恨之入骨,且仇恨的烈焰还在持续高涨。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好几拨人说要组织人手去捉山匪了,人多胆壮,冲着那三十两银子,豁出去的人不会少,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得闹出大动静。”林大山分析着,高大汉子坐在小马扎上曲着手脚,火光跳跃间,映出他的眸子又深又沉。

李素兰当即心头咯噔一下,因为婆婆在旁她多的话不敢说,免得给男人招骂,但是手还是克制不住攥了男人小臂,仿似这样就能阻止他心里没说出来的想法。

但是家里了解她男人的人不止一个。

林婆子脸色也瞬间难看了下来,沉声问,“你也想去争悬赏?”

林大山沉默片刻,才开口答,“娘,我不是为了悬赏。山匪穷凶极恶又狡猾,知道百姓召集人手要剿他们,他们估着情势肯定不会直接对仗,定是要跑的。一旦他们跑进神女山,我们整个玉溪村都没法安宁。与其整天提心吊胆等着山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进来,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没人希望家里人出事,没人想家里汉子拿命去跟山匪拼,可眼下这种情况,刀子就悬在我们头顶上,若我不肯出头你不肯出头,我们就真的只能被人鱼肉,届时不说自个的命,更是连妻女家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还当什么人?”

他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然怕死。

谁个不怕死?

可他同时还是个男人,更是林家长子,不得不面对选择的时候,他选面对危险,给家人挣安宁。

面对山匪高举的刀子,总要有人先站出来反抗,才会有更多的人跟着站出来反抗。

难道真要看着土匪大摇大摆进家来,抢他们的钱财粮食,凌辱他们的妻女,再大摇大摆离开?

他做不到。

活得那般窝囊,毋宁死。

林婆子脸色发白,久久不语。

李素兰攥着男人小臂的手不停发抖,眼泪已经压不住往下掉。

张翠娥同样红了眼,嘴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那番话,她们没法反驳。

山匪真要来,反抗是死,不反抗……后果同样惨烈。

“大哥,我跟你一块干!”林二河狠狠咬牙,硬声道,“我就不信了,山匪难道还是九命猫,杀不死不成!”

林江,“大哥,二哥!我也——”

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俩汉子异口同声打断,“也啥也,你看家!后方总得留个男人撑家!”

林江垂眸,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痛恨残废的右手。

旁侧男娃子们已经被大人们的对话吓哭,还不敢大声咧嘴嚎,吸着鼻涕不停抽噎,眼里尽是害怕与茫然。

百相见他们这般埋汰样,纠结着伸出小手,在哥哥们脑瓜上笨拙拍了拍以表安慰,然后不着痕迹往阿娘怀里缩。

咿呀,有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