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说话的是阮玉。他望着洛雪隐隐隐浅笑的眸子,开始侃侃而谈。他说:“第一,身居一国的元帅,本就应该住在元帅府,就好比我们吃饭,要用筷子一般;第二嘛,元帅自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可是,属下认为,此时远征在即,封人之口,却比什么都重要……这第三嘛,如果无帅你拒不搬迁,别人当然拿你没有办法,可是,会引来朝中大臣的争议,而你远征在外,有时,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纷争,依属下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洛雪隐点头。
虽然点头,可是,她却没有准备马上回答。当然了,洛雪隐拒搬元帅府,其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元帅府,原来离湛王府,极近……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就是远离是非,寻一片安宁的蜗牛心态,此时的洛雪隐甚至不想再花多余的心思,却应付不必要的猜忌,还有试探。
她更不想再和那一家人扯上哪怕是一点的关系。所以,洛雪隐一听说府第的具体位置,第一个反应,就是请辞……
“其实,住在哪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吧……”看到洛雪隐并一说话,坐在一侧的轩辕烈,终于开口了。他手拈茶杯,语气淡淡,神色淡淡,只是,还是一如以往一般的惜字如金。
他说:“就好比我们平日吃饭时用的竹筷,你用来吃三文钱一碗的面时,他是竹筷,你若拿来吃燕窝,他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一句话说完,他再次垂下头去,一言不发了……
仿佛约好了一般的,他们三人,每人于这件事,都只发表了一次建议,一句话说完,三人不约而同地趱,告辞而去。
三个戎装男子的背影,联袂步入灿烂夏日的浅薄阳光里。仿佛折梅而归的豪客一般,气宇轩昂,渐去渐远,
三人拱手而去,洛雪隐独自站在花树之下,若有所思。
远来的风,吹动一树花瓣零落,那样的片片坠落的淡色花瓣,在这薄如蝉翼一般的流光里,宛如梅雨花海。
那风,也吹过她暗色的衣衫,风一过,衣袂落下,伴着满天花雨,风风雅雅。
她就要开拔前线,和净水湛的见面,只是时间问题,可是,那些人,只宜在疆场并肩,私下里争斗,却是真的不配,和她比邻而居。
她不是怕,而且从来都没有怕过。
她只是不想,不想再将自己有限的精力,投注在那些事不关己的、不值得自己关注的人身上,她更不想,不想立在院内观看日月流风之时,还能看到那山巅斜坡,还能看到昔日的窘迫狼狈。
有些人,有些风景,已经成为过去,已经是昨日黄花,那么,我们就应该将他彻底遗忘,又或者是漠视。
可是,那些伤,曾经那样深,那些痛,曾经那么清晰,那些恨,占据了她心里的几乎一半的位置,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忘记……
她不想,不想青儿和小聪会因为此次搬家会受到什么影响,更舍不得将弃自己在异世里,苦心经营的家而不顾。
可是,她更知道,如若她一力拒搬的话,虽然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可一如阮玉所讲,在此后,难免不会有人用来大做文章。
流风过,花瓣落,洛雪隐顺手拈起一枚飘落在眼前的花瓣,呆呆地站在这漫天的石榴花雨里,沉默如水。
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
难道,真的要本末倒置,先应付完那一帮女人,再来应付那个羞辱她的男子么?
本来,随着时光流长,这些,都是可以忘记的。可是,她却偏偏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那个眸光阴沉的姐姐,不能忘记,那样的一个本来应该顶天立地的男子,却只会将气洒在一个手无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身上。她穿越到了这个异世,顶着别人的身体,那么,就要顶起她所有的荣辱,然后,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至于净水湛那样的男子,她虽然看不起他,却也绝对不会饶恕……
她不会饶恕净水湛……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主子,小聪记得您曾说过,几事都有两面性,若我们搬去,自然要经常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是,反过来说,那些人的行动,再也逃不过您的眼睛不是……”
说话的,正是庄聪,沐浴在一半阴影一半光里的少年,此时,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漫天花雨里的浅浅背影,眸光如水,暗芒隐闪。那眼神,仿佛握住苍老,禁锢了时空,一下子到了地老天荒。
可是,天地苍茫,岁月无声,属于他的天荒地老,又在哪里?
洛雪隐慢慢地回过头去。
她望着站在门口处的庄聪,望着他垂下手来,垂眉敛眸的样子,忽然满意地笑了起来。她说:“小聪,真想不到,你成长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是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过半年的时间,那个还在街边任人欺凌的小小男孩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冷静的,睿智的,还有赤胆忠心的小小男子汉……
听到洛雪隐衷心的夸奖,庄聪的脸,微微地红了。
夏日的风,吹动那女子的黑发,而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庄聪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他再次低下头去,注视着脚下的,她的长长的影子,抿了抿唇,然后轻轻地说了句:
“那,也是因为主子教得好……”
庄聪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是淡然,可是,那淡然里,却隐含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了的酸涩。主子,你可知道,我在努力地追赶你的步伐,在努力地缩短你和我之间的距离,可问题是,我越用力去追,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可有那么一天,你若站在权力的巅峰,你可会想起,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可会想起,我曾相伴过的半程风雨?
他坚持叫她“主子”,坚持在她的面前保持着疏漠和尊敬,那是因为,这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底限,也是他自己筑下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只为一句,等待下一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