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山家同条小巷, 有户淳朴的人家。

家里丈夫和儿子都出船去了,大概要五日后才回, 家中目前只有大娘在。

因着谷山家里就两个房间, 一个房间躺着梅宜,一个房间摆满酒坛子,根本住不下。

简欢索性就在这户人家住着, 大娘收费很便宜, 三十文包吃住。

金乌西坠,夕阳温柔得像是能溢出金灿灿的水。

家中大娘在准备晚膳, 油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空中的菜香味从后厨远远飘来。

简欢坐在窗前的桌边, 托着下巴在梳理沉寂之的家世, 微蹙着眉。

简欢脑海里有原主的记忆, 当年和沉寂之的娃娃亲始末,爷爷离世之前, 是有告诉原主的。

原主事后也有打探过沈家的事。

沈家普普通通,沉寂之的爹娘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散修, 资质不高。

沉寂之三岁那年,沈父沈母带着他去看望外祖母,路上遇见小恶妖, 拼死抵抗后受了重伤,被刚好经过的简爷爷救下。

简爷爷将一家三口带回简家医治,一聊发现,简爷爷和沉寂之的外祖父居然也是熟识的。

就这样,由双方长辈做主, 简欢和沉寂之订下了娃娃亲。

事后, 沈父沈母带着沉寂之继续赶路, 结果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

简爷爷找人打听也没打听到,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简爷爷是个重诺之人,离世前还记挂着这门亲事。

现下,从梅宜和谷山的描述中,简欢大概可以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父沈母遇见小恶妖那回,经过之地正是千年前花帝海大战的遗迹附近。

爹娘在和恶妖交战时,小寂之躲在一边,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划破了一道,流出鲜血,染红了魔原石。

据谷山所说,沉寂之虽然灵根不行,但骨相上佳,这从他的容貌就能看出来,是深受上天爱戴之人。

这样的好骨相,是魔原石的最佳选择。

被鲜血唤醒的魔原石,就这么悄悄融入了沉寂之的体内,静静蛰伏着。

从简家离开后没多久,沈家就发现了沉寂之身上的异样。

怕有心人看出其中端倪,沉寂之性命不保,爹娘带着他隐藏踪迹,四处寻找信赖的医修。

最终,在沉寂之四岁那年,沈家找上了梅宜的师父,再经过梅宜师父的牵线搭桥,找上了谷山。

谷山以雷劫为代价,彻底抹去了魔原石上的花帝海残念,并将魔原石传承封印于沉寂之的体内,同时怕小小年纪的沉寂之心志不坚,被魔原石蛊惑,剔除了沉寂之关于‘魔原石’的所有记忆。

事情大概是这样。

原着中,沉寂之最后定然冲破了封印入魔,但,会是在暗殿中冲破的吗?

书里,女主江巧巧,男主景赤,和大反派沉寂之是早一年来到宁漳城的,为何不得而知,书里没具体写,但估摸是为了江妖鬼鱼王一事来的。

这三人在山下历练,向来是听见哪里有妖就去哪里。

就是不知在原着里,谷山有没有依旧假冒老道士登船,但无论谷山有没有登船,这几年他都在宁漳城。

若沉寂之欲冲破封印,谷山会感应到,苏醒过来加以阻止。

毕竟暗殿就建在宁漳城城郊外的芦苇**下,完全来得及。

而且,依沉寂之这人的性格,并不是会信赖梅宜冲破魔原石的人。

所以原着里,还有疑团没发现啊。

天彻底变暗之际,后厨的炒菜声跟着停下。

简欢嗅了嗅空中的菜香味,甩甩脑袋决定不想了。

吃饭比较重要嘛。

三十文一天包吃住,当然不会有很好的菜,就一些蔬菜豆腐,夹点肉沫。

但今晚大娘烧得有点久,似乎炒了好多菜,而且她闻到了肉香味!

简欢将符笔放好,二话不说跑去了后厨,笑眯眯道:“大娘,我来帮你端菜。”

“不用,不用。”大娘眼角笑纹格外明显,手擦了擦围裙,拒绝道,“你出去坐着等就好,这里到处都是油烟,免得沾了你的衣裙哩!”

简欢的心神却已经不在大娘身上了,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一旁的菜。

煎得两面金黄,浇了混着葱姜蒜粘稠油汁的鱼;

一颗颗个头圆润的酱爆田螺;

肉质极鲜嫩的酱牛肉;

还有卤鸡爪等等……

“不碍事的大娘,我来我来,不过您今晚怎么炒了那么……”简欢口舌生津,手伸过去,碰上菜碟子的边缘,刚想拿起来。

大娘声音一尖,脸上露出几分慌乱,忙阻止:“哎呀呀,那个不能动的哩!”

简欢的手一顿,抬头看过去:“啊?”

“那个不是我们的晚膳。”大娘忙让开一步,露出被她挡住的一盘青菜,一盘芹菜炒肉沫,一盘番薯叶,道,“我们的晚膳是这个。”

简欢:“……”

她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指了指面前那些大菜:“那这些是谁的晚膳呀?”

大娘走过去,把简欢挤到一旁,打开下方的柜子,拿出两个简单的木质食盒。

她一边将那些菜小心翼翼放入食盒,一边对简欢道:“午后我在巷口溜达,谷老头家那个年轻小郎君特地找我,给我钱托我弄的下酒菜,说是想晚上吃顿好的。”

说到这,大娘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小郎君长得可俊哩,大娘活了五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简欢:“?”

那不就是沉寂之?

她昨晚才找到大娘这里入住,期间沉寂之没来找过她,大娘不知道他们是一伙。

顿了顿,大娘又小声和简欢吐槽:“不过虽然俊,但太节俭了些。鱼是他自己抓了给我的,田螺也是他自己摸的……这一顿罢,我就没赚他多少!”

大娘话头一转:“但想想也是,有个谷老头那样的亲戚,可不得节俭点?唉,苦了这孩子啊……”

简欢:“……”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大娘,很想说,若不是谷山家里没厨房,他可能都不会让大娘赚这个钱。

简欢看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肉菜,再看看一旁的青菜番薯叶,眼睛滴溜溜一转,露出一口小白牙,柔声道:“大娘,我帮你送过去罢?”

今夜月明星稀。

谷山小院的后墙外,有棵挂了只红灯笼的百年银杏树。

银杏树旁,备着张桌子,桌子两边各放了块蒲团。

着粉色襦裙的女孩盘腿坐着,没什么形象地拿着根银针吃田螺,边吃边问道:“你师父人呢?”

在简欢看来,沉寂之准备这顿,定然是为了答谢谷山。

黑衣束发少年坐在简欢对面。

江风吹过,简欢身后的银杏叶哗啦啦落下,眼看着要飞到菜里,沉寂之指尖灵力微闪,银杏叶调转方向,落在了两人脚下。

沉寂之执着白瓷玉杯盏,轻抿一口飞幻女儿红,浓密的睫羽动了下,语气平静:“他去送梅宜了。”

简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秀眉轻佻:“送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能有事耽搁。”沉寂之回道。

简欢戳田螺戳得正欢,嘴角笑意狡黠:“那我把他的菜吃完了,可就怨不得我了。”

沉寂之抬眸,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半晌轻轻嗯了声。

夜色静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都是简欢在说,沉寂之也就回几个字,给点反应。

吃得差不多后,简欢将手中银针放下,施了个清洁术,拿起酒杯喝了口,余光瞥向沉寂之。

很明显地,他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兀自饮酒,脸上神情比平日还要显得疏离。

简欢放下酒盏,用牙齿轻磨下嘴唇,后松开,问他:“沉寂之,你在想你爹娘和师父的事吗?”

沉寂之喝酒的姿势微微一顿:“先前是。”

他将酒盏放下,合握在掌心,敛目:“但现在在想其他。”

简欢的目光带着几分了然和同情,继续安慰道:“你不要难过。”

沉寂之:“?我没有难过。”

简欢只当他嘴硬逞强,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她伸出手掌,一个个给他数,嘀嘀咕咕,“但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爹,你娘,你师父……”

沉寂之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心冰润的杯盏,忽而打断她:“那你呢?”

简欢数数的手一顿,她猝不及防抬头:“……啊?”

沉寂之抬手,将杯盏置于桌面,那双褐色琉璃眸一眨不眨地锁着简欢,轻声:“你要把你自己数进去吗?”

一阵江风刮过来,简欢的眼睛仿佛进了沙,眨动的频率变快。

他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

意识到什么,简欢不再迟疑,蹭地一下起身,摸摸小肚子,顾左右而言他:“啊,好撑……”

沉寂之跟着起来,靴子踩在落满银杏的枯叶堆上,发出沙沙声响。

江风吹过来,灯笼跟着轻晃,枝头的银杏叶落下,在两人周遭不住地舞动。

简欢有些紧张地往后退去,看看天,看看地:“不早了,我走了……”

说完作势转身离去。

沉寂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他指节带着瓷器的凉,让简欢颤了下。

她挣扎着想扯回手,想溜,想走,说话的时候声线有些不稳:“沉寂之,我说真的,你喝醉了,你现下人是不清醒的,你知道罢?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日……”

沉寂之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手里的女孩滑不溜秋像一尾鱼。

她以前是真的不懂。

但现下是装不懂。

他倏然抬起左手,揽住简欢腰肢,不容分说地将她抵在银杏树粗砺的树干上。

简欢的喋喋不休瞬间一滞。

望着身前不知何时已经高了她很多的人,她呼吸稍稍急促,扭动腰肢离开他灼热的掌心,两手下意识抓着身后的树干。

简欢纤长的睫毛颤动不停,瞄瞄左边撑在树干上骨节分明的右手,瞅瞅右边的左手,再看看,上边两只手的主人。

沉寂之基本没怎么在简欢面前喝过酒。

也是现下,简欢才发现,他喝多了酒会有些上脸,眼角带着抹暗红,唇仿佛沾了层淡淡的胭脂。

红色灯笼就垂在沉寂之发顶上方,暖红色的烛光笼在少年脸上,让那抹酒色晕染出来的红更为灼艳。

“简欢,你说过,若遇到好看的合适的,你不会拒绝。”沉寂之弯下腰,离她很近,清冷的嗓音像是也沾上了若有若无酒味,微微醉,“那你觉得,当你道侣,我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