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之拿着烛灯走近, 将灯置于床头灯架之上。

谢家是宁漳城有名的商贾大家,舱房古色古香, 各种摆件颇为精致。

烛灯底座是雕花硬木, 上头戴了个微椭圆形的灯罩。烛火从红纸灯罩映出,染上点暧昧的红,洒落在简欢背上。

剑伤横亘在她右肩胛骨至左肋之间, 伤口边缘微微红肿, 有血块凝结的痕迹,但简欢不太注意, 又沁出了鲜红欲滴的血珠,灼艳如花。

简欢抱住身前衣裙, 空出一只手将长发拢到右边, 侧趴在枕头上, 问道:“对了,徐阳飞旭他们的玄天镜破解得如何了?”

这兄弟俩身上都有玄天镜, 但玄天镜会和主人绑定,外人没法用。

不过没关系, 沉寂之不就是炼器师嘛。

“好了,我看过,消息是空的, 只能等那头的人联系。”

简欢虽拢了长发,但依旧有几缕柔顺的青丝贴在背上,几根黏连在剑伤之中,微微沾着血迹。

沉寂之坐在床边,抬手将这残留的碎发小心弄到一边。

发丝拂动, 背上仿佛有数只蚂蚁在爬。

他很注意地不用手碰到她的背, 但他衣袖过于宽大, 袖摆总是无意间擦过。

轻轻的,浅浅的,却无端让简欢战栗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仿若炸毛的猫,简欢弓起了背,她的声线跟着一颤,有些不稳:“……哦。”

沉寂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两年里,每天都在想,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就趴在他的床榻之上。

刺眼的白与红,纤细的肩胛骨,他只要伸手一按,按住她,死死制住她,就能拥抱她,对她做,梦里做的事。

可是,现下不能。

对她,不能急。

沉寂之闭了闭眸,紧抿着唇,食指和中指往她的背上克制一按,把她按了回去,平静的语气藏着压抑:“不是让我快点吗?乱动什么?”

少年指腹温热,不适的异样感以他的指腹为中心向外扩散开。

简欢绷紧了背,下意识抱紧身前的衣衫,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乌亮的眼眸盯着枕头上的金丝绣样。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四周寂静,肉丘之内,听不到任何声响。

烛火静悄悄燃烧着,房内涌动着一股难以述说的气息。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分外长,所有感觉因此变得细致而清晰。

简欢能感觉到沉寂之的灵力灌入她的剑伤,灵力像是在烛火上烤过的刀,带着几分热度,在化解剑伤中残留的金丹剑气。

伤口微灼,带来几分疼几分麻。

这过程并不陌生,先前药婆婆给她疗伤时,也是这般做的。

但那时,简欢没有太多感觉。

可现下,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简欢反常地默不作声,眸中悄悄氤氲着江南的烟雨,微羞。

剑气被化解,沉寂之打开药瓶。

药粉洒入伤口,带来几丝清凉。

凉意让简欢猛然回过神,她想起自己的来意。

简欢轻轻晃晃头,让混沌的思绪回笼。

她左手手肘在**微撑,扭过头去看沉寂之,看他有没有异样,眼睛会不会和魔一样乌漆嘛黑的。

她忽然转身,沉寂之猝不及防。

他拿着药瓶的手一顿,药粉不小心洒多了。

沉寂之额头起了层薄汗,碎发有些湿。

他深深吸了口气,装作什么异样都没有,语气尽量平静:“怎么?”

简欢盯着他的眼睛看。

少年浅褐色的瞳孔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分外幽深,仿佛藏着惊涛巨浪。

从她的角度看,总觉得有些发黑。

黑。

简欢的心颤了下。

不、不会罢?

“没什么。”简欢爬起来,想离他近点,再细细看看他的眼睛,但愿黑色只是她看错了,“我就是觉得,你的手法不太对……”

沉寂之把药瓶瓶塞盖好,嗓音发干:“怎么不对?你又不懂。”

“不知道啊。就感觉和药婆婆给我疗伤时不太一样,你真的和药婆婆学会了吗?”简欢想去看他的眼睛,但他却垂着眸,她道,“问你话呢?你看着我回答啊,万一你把我的伤越治越坏怎、么……”

简欢的‘办’字飘散在口腔中,还未发出来,就没了声。

只因黑衣少年忽而凑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道:“治坏了不是刚好?我就不用还债了。”

简欢往后一仰,斥道:“你做梦。”

她心下却松了口气。

还好,沉寂之的眼睛不是黑的,还是浅褐色的,刚刚可能确实是角度问题。

但是眼睛乌黑一定是魔,可魔的眼睛不一定黑。

简欢想了想,喊他:“沉寂之。”

“嗯?”沉寂之把玩着手中的白色绷带,她的伤势轻,不缠绷带也可以。主要是,他不太敢帮她缠。他默念着清心诀,在降火。

简欢眨了眨眼睛,软声套话:“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沉寂之:“……”

沉寂之看着坐在他身侧,抱着衣裙,只露出两只白皙的手,和背部的简欢,目光落在她的脑袋上:“你伤的真的只有背?”

简欢:“……”

简欢闭了闭眼,看在他今晚不收她药钱的份上,她不和他计较:“你现下有什么感觉?”

接连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沉寂之意识到不对劲。

他目光带着打量,一寸寸逡巡着女孩的神情,不动声色:“刚刚药粉洒多了,今晚亏了八个灵石。”

“所以现下在后悔。”他说。

简欢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床幔,碎碎念道:“那我今晚赚了八个灵石?还不错,没有白来。”她忽而话题一转,“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沉寂之:“?”

“想喝酒吗?”简欢又问,“或是浆果之类的饮子。我家那边就有草莓汁,红红的,格外浓稠,很好喝。”

她嗓音特意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你想喝吗?”

血腥味。

感觉。

想喝吗,红色的。

沉寂之安静半晌,有些不可思议:“你在怀疑我入魔?”

简欢眨眨眼睛,看看这,看看那:“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差不多了。”简欢自言自语,扭头往身后看了看,药粉差不多已经吸收好了,她空出一只手,把被子拉起来,就打算穿衣裳,然后走人。

沉寂之动作也快,一把扯住被子,不让她盖:“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啊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欢努力扯被子,但被子另外一边在他那,她扯了扯也扯不动。她的另外一只手抱着衣裙,挡着肚兜。

肚兜是她自己特制的,结合古代的肚兜和现代的运动内衣,长度长到肚脐以下,该遮的都遮了,就露个后背,其实没什么。

若在今晚之前,她完全可以不用被子,当面在他面前穿。

但现下,简欢不敢了。

她觉得她今晚,做事有些欠妥当。

沉寂之到底和她性别不同。

她大学室友帮她上药,她没什么感觉。但刚刚沉寂之……

总之,沉寂之怎么都是异性,往后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两人扯着被子,谁都不肯松。

简欢也咬死不开口,场面一时僵持。

“一个灵石。”沉寂之忽而道。

和他抢被子的简欢手一顿,屏住呼吸:“什么?”

沉寂之声音很冷:“我给你一个灵石,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

简欢用舌尖轻抵牙冠,眸中精光微闪,和他讲价:“十个灵石吧。”

沉寂之呵呵两声:“你做梦。”

他看着面前的简欢:“那今晚就这么着吧,我们就坐着。”

简欢:“……”

简欢:“行吧,一个灵石就一个灵石。”

她伸手:“先给我。”

沉寂之从芥子囊里取了颗灵石,递给她。

简欢接过,轻咳了声:“是这样的,我觉得两年后的你很奇怪啊……”

沉寂之打断:“哪里奇怪?”

简欢不耐烦:“我要知道你哪里奇怪,我还会怀疑你入魔?这个问题,你得问你自己。”

沉寂之:“……你继续。”

简欢:“然后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成了魔,还要喝我血。梦都是有预兆,我怀疑你入魔也很正常。”

她耸耸肩:“事情就是这样。”

沉寂之低着头,沉思片刻,抬头冷静问道:“我要知道你梦境的具体内容。”

简欢斜睨着他,伸手,五指轻动,意思很明白。

沉寂之抬手按了按额头,再取出一颗灵石,放在她掌心。

简欢收回手,把沉寂之半夜潜入她的房间,变身吸血魔的内容告诉他,末了评价:“你在梦里真不是人啊。”

沉寂之:“……”

他的眸光下意识挪到简欢挂在脖颈间,系在腰肢上的红色细带。

这样的细带,他在梦里,扯断过很多根。

沉寂之喉结微动,他松开被子,侧过身,背对着她,低头没否认。

简欢把被子抽回去,盖住自己,在里头穿衣服。

沉寂之坐在那,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裳声,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又卷土重来。

简欢一边穿衣裳,想起书中剧情,提醒他:“沉寂之,我的梦一般都很准。你现下不是魔,并不代表以后也不是。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可以找我,只要你灵石给够,那我肯定会为你两肋插刀的!”

女孩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微微闷。

像夏日暴雨前夕,蜻蜓低飞躁动,天空乌云堆积,空气发沉,不断往下坠,往下坠,让人透不过气来。

沉寂之坐在床沿,伸手整理衣着遮住一处。

他一个字都没有回她,感觉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