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见到K太太的时候一脸焦虑。他很详细地向K太太说明他的病情。他喉头发炎,只有轻微发烧,但是被迫要躺在**休息。外面天气很好,但是他不能跟爸爸和保罗出去,所以很不开心。【理查的母亲告诉我,他非常担心我会因为他没有来而生气,而且一直要她保证我不会生气。他说保罗真是个大好人。昨天他们一起去钓鱼,玩得很开心。他先是描述他们怎么抛鱼钩,然后说河里有好多小鱼,但是他们一只也没抓到。后来爸爸跟保罗又去了一次,爸爸钓到一只好大的鲑鱼,不过他没有钓鲑鱼的许可证,所以必须把鱼线剪断放它走。那只鲑鱼又大又美,不晓得它能不能挣脱鱼钩,或者会不会因为鱼钩卡在喉咙然后就死了。理查跟保罗去钓鱼的时候,天气非常好,一切都很愉快。他跟保罗说,如果“梅兰妮”也能来就好了,她可以开车过来。这时,理查问K太太会不会介意他叫她梅兰妮。
K太太说她不介意。说到理查希望K太太陪他这一点,她提到之前某个周末他也希望她能到他们家的庭院去,还说觉得她“就在身边”(第七次晤谈),这代表他希望在身体内部有一个好妈妈一直陪着他。现在,他想跟保罗分享K太太,表示与他一起分享好妈妈。
谈到目前为止,理查很少望着K太太,或看看游戏室,这一点相当不寻常。他问K太太说,平常这个时间她都在做什么。(理查早上才回来,所以K太太安排下午与他晤谈。)
K太太回答说,他知道她有其他病人,但还想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期间,她是不是用他的晤谈时间见了别人。他离开K太太之前表达出强烈的攻击欲望,所以很担心他离开的这段期间K太太会做什么,同时也感到嫉妒。
理查问K太太会不会介意他对她说出一些恶劣的话?如果他骂脏话呢?
K太太再度表示,他心里想说的话都可以说出来。
理查提到一部电影,内容是一位德国的海军军官在谈德国,然后说:“真是妈的烂国家。”他紧张地望着K太太,骂脏话显然让他觉得既兴奋又害怕,他知道父母一定不会允许他说这些字眼。理查描述电影的时候,也开始画画(第二十张图)。而这时,他则是专心地盯着外头。路上有一些小孩经过,附近还站着几位男子,理查说他们是“邪恶的男人”,还对着一位手里抱着婴儿的女子说:“脏鬼。”不过,看着婴儿倚在母亲肩上的样子,他又说:“宝宝没那么肮脏。”理查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声音,也要K太太低声说话,这样外头的人才不会听到,也才不会攻击他们。他提到那些“邪恶的男人”时,一边移动手臂发出“砰!砰!”的声音。骂完“妈的”之后,也问K太太说哪些事是他不能对她做的。K太太提醒他,之前讲过不能攻击她的身体,听完之后他似乎觉得安心了一些……随后,理查再度提到跟保罗去钓鱼的事,但是说到无法跟爸爸与保罗一同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变得非常愤怒。他痛恨他们,希望他们什么都钓不到,最好鱼钩插进他们的喉咙里。他有跟妈妈提过这些想法。理查气得满脸通红,嘴巴不停地一张一阖,并且磨着牙,对K太太的愤怒与畏惧也愈来愈明显;他说,他觉得K太太是畜生,说完又问这样会不会伤害她。同时,理查也频频注意外面经过的人,他最害怕的那群小孩经过时——里面有那位红发女孩,他马上躲了起来。理查显然很努力要克制自己对K太太的愤怒、怨恨与恐惧。他说不知道K太太会不会因为他没来而生气。她生气了吗?那她现在在生气吗?她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生气的时候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就像希特勒一样。理查看也没看K太太,便开始模仿她生气的样子:鼓着一张脸、嘴巴一开一阖,并且磨牙。虽然他刻意做出夸张的动作,但是他说K太太像希特勒的时候,确实也一边在颤抖。理查避开K太太的目光,站得离她更远,还说他想要逃走,想坐公交车回家。如果他真的这么做,K太太会让他走吗?
K太太提醒理查,她之前曾经说过,她不会阻止他离开。K太太诠释说,理查这个时候想逃走,是因为害怕自己内在那个骇人的希特勒父母,而现在是K先生与K太太为代表。
理查继续画画,并解释说他要先涂黑色,代表爸爸。这里面只有四个人:保罗是比利时,挪威不在其中,妈妈是希腊,理查是英国,而爸爸是德国。这时,他提到克里特岛沦陷的事,并且对战争情势表示担忧,但说完立刻转移话题。【克里特岛沦陷后,理查的母亲告诉我,理查跟她说如果英国战败,他就会去自杀。他以前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说这样的话,对我更是只字未提。
K太太诠释说,他对战争的恐惧,加深了他对K太太与妈妈的担忧。他担心他们会受伤,也忧心自己的内在。【我先前提过,外在因素引起的恐惧会增强对内在危险的焦虑,反之亦然。由于实在太过担忧克里特岛与坏妈妈,他试着要将坏希特勒—妈妈(K太太)与好妈妈(受创的希腊)分开。因此,他才会说图中的王国里面只有四个人,表示K太太并不在其中。
理查又看了看自己的画,然后说保罗帮他一起阻止爸爸靠近妈妈。但接下来,他发现爸爸有一小块领土就在妈妈的领土里面,还有一小块在他自己的领土里,这让他大吃一惊。他还看到自己也有一块在保罗里面[相互投射性认同](mutual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说这样很好,他们在接吻。当他发现所有的人都相互占有彼此一部分的领土,便开始感到忧郁、绝望。他带着认真而歉疚的神情问道,如果他说他不觉得K太太的分析有用,会不会伤害她?这么做真的对他有帮助吗?什么时候才会看到效果?
K太太诠释说,他之所以绝望,是因为不相信K太太能够把在他身体内部那些碎成片段而且相互混合的人都恢复原状,对于岌岌可危的英国也无能为力。就算是能帮助他的好K太太一样做不到。
K太太诠释的时候,理查拿了一只扫帚来扫地。
K太太继续解释说,他觉得自己内在充满了一块块不完整的人,并且怀疑她无法帮他清理并且治好他的内在。K太太再度谈到那张图,并且说理查想表达的是他的性器官进入保罗体内,以及他正在与保罗**。坏爸爸、保罗与理查都在与妈妈**,并且把他们的性器官放到妈妈的性器官里。但是,他们也互相吞并,所以都变成了一块块的碎片。他之前曾经表达过妈妈里面含有爸爸那危险的章鱼性器官,而且它正在吞噬她。
理查跑到厨房去,然后在水槽里发现一只蜘蛛,就叫K太太过去看。他把蜘蛛淹死,显然很享受这个过程。之后,理查回到座位上又开始画画。
K太太继续诠释说,一开始,理查试着要克制自己的愤怒情绪。他提到天气很好、保罗是大好人,一切都很愉快。他对K太太也很友善。但是,一说到不能跟爸爸与哥哥去钓鱼的时候,他就变得愈来愈愤怒,接着嘴巴一张一阖,做出好像吃人的动作,而且还磨牙。他也表达了对保罗与爸爸的死亡欲望,也就是希望有坏东西卡在他们的喉咙。这些是理查害怕自己内在充满了坏的、愤怒的、肮脏的人在相互打架与吞噬的最深层内容。
理查突然说:“我肚子痛。”
K太太问肚子哪边痛。
理查回答:“有食物的地方。”
K太太诠释说,他觉得他的内在有可怕而且危险的人。
理查说他想离开,他受够(fed up with)【fed up with的字面意义是装满了东西。——译注精神分析了。
K太太指出,他用“受够”【大家都知道,分析的时候会特别注意个案表达情感时的用词。我的经验是,即使是像“fed up”这种相当常见的用语也一样要注意。但是不论用语是否常见,诠释的时候究竟该不该提到个案的用词,应取决于当时的情境,特别是主要的焦虑情境。类似的例子请参见第二十八次晤谈,当时理查曾经说我的话让他“不舒服”(sick)。这个字眼符合了当下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已经吞噬了所有人,而K太太还一直在用骇人听闻的话喂他。K太太表示,他怀疑她拿有毒的食物喂他,与他不信任外籍的K太太与K先生有关,原因是几天没见之后,她在他的心中变得愈来愈坏。理查现在更加恨她,是因为她让他受挫:虽然理查是因为自己生病而无法与她会面,他仍然觉得是她弃他不顾(注记Ⅰ)。离开K太太的那天,他经验到对保罗与妈妈的强烈恨意,他认为妈妈偏爱保罗,而让他倍感受挫。现在,理查也怀疑K太太会利用他不在的期间与其他人会面,所以认为她就跟偏爱爸爸与保罗的妈妈一样。理查也害怕妈妈会被保罗与爸爸伤害,就跟他看不到爸妈时的感受一样。K太太要他回想之前母鸡被杀的时候,他所发出的公鸡与母鸡的叫声(第二十八次晤谈)。
理查纠正K太太说,不,是爸爸被妈妈杀了。
K太太的诠释是,理查不确定夜晚父母打架的时候会有什么结果。由于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打架的父母吞并进去,所以不确定感只会更深,因为他根本无从得知自己内在发生什么事。“妈的烂国家”就代表他的内在。由于他愈来愈愤怒、害怕,所以会觉得他内在的每个人也更加危险、肮脏与有毒。所有恐惧都加深了,他的攻击也因此变得更为激烈,这也是他对外面其他小孩感到更加恐惧的原因。
理查回答说,那些小孩真的很脏,闻起来像“大号”。他一再地打断K太太的话,K太太诠释“妈的烂国家”(bloody awful country)代表他的内在时,他表示抗议。但同时他也一边把王国内的某些领土涂成红色,还唱着“天佑吾皇”。
K太太诠释说,现在他是在保护国王与皇后(代表爸爸与妈妈)。
理查回答说,他是在保护他们,不让他们遭受攻击。
K太太诠释说,他是在避免父母遭到自己攻击。他觉得他在吞噬他们,所以红色也代表他“血淋淋”(bloody)【bloody是粗话,也有血淋淋之意。——译注的内在……
理查提到厨娘和贝西常常说“粗俗的话”,并且带着些许嘲笑的语气说,她们说粗话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很高尚,就好像“呵呵爵士”【呵呵爵士(Lord Haw Haw),本名威廉·乔伊斯(William Joyce),是在美国出生的英国公民。他在二次大战的时候替纳粹宣传,因而以叛国罪被处死。——译注一样。(这时,理查挤眉弄眼地模仿希特勒—K太太的表情,还踏着行军的步伐与踢正步。)
K太太诠释说,理查觉得她粗俗,是因为她在诠释的时候说了他刚刚骂过的脏话。她也诠释希特勒与呵呵爵士对他而言没什么两样,从他做的表情与行军的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但是,由于他觉得自己内在含有可恨的希特勒父母,所以在他幻想中,自己也变成了希特勒或呵呵爵士。
晤谈接近尾声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平时也会使用这间游戏室的几个女童军突然出现,并且说她们想进来。K太太轻松地把她们打发走,可是理查吓坏了。他与K太太一同离开时,甚至看也不看她,而且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第三十次晤谈注记:
Ⅰ.这一类对于挫折的指控源自于婴儿时期。这不只是因为有时候母亲的确让婴儿受挫,也是因为婴儿会觉得所有好的东西都来自好**,而所有坏的东西(例如身体内部的不适)也都来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