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晚,所有预料的不幸都在不幸中发生了,每个晚上都失去一个士兵,尖锐的惨叫声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营地之中,但每个人都误认为叫声是从另一个方向传出的。
整个出使团人心惶惶,士兵们都担心下一个受害者将会是自己,每当进入黑夜,漆黑深处中就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正狰狞地张开,随时吞噬掉一个生命。
恐惧来源于最大的未知,那如鬼魅一般的隐性杀手将恐惧深深地种植进这个出使团当中,而对于出使团当中的某些强者而言,这是另一个强者对自己的嘲弄和侮辱。
自从影月营地也发生意外后,扎斯町再也坐不住了,他破口大骂,那惊人的嗓门简直可以惊动夜晚当值的天神,整个潘多拉平原上似平也回荡起他飞扬跋扈的叫骂声。
正是因为扎斯町的提议,各国代表们也加入了值夜的行列,八个势力代表分成四组人,轮流在营地里巡逻。
出乎有些代表意料的是,在人类世界里毫无名气可言的约翰修士,竟然成为了最热门的搭档,无论是拜伦王子,还是波特,再到扎斯町、亚瑟,都希望能和他分在一组当值。
最后只能抽签决定分组搭配和值班时段,拜伦、波特他们的希望都落空了,约翰修士竟然和歌德先生分成一组。
这一夜,是代表们开始值夜的第一个晚上。
营地的分布已从刚开始的松散型,到现在的密集型,已经完全按照真正行军来布置,假如是普通敌人来袭,基本可以做到牵一发而动全局。
扎斯町和自由天堂的保罗值第一班,在交班时,扎斯町沉声交代:“你们要密切注意东北角,那里曾经出现过杀气,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已经不可能逃过我鹰集般的目光。”
阿伦点了点头,再看向保罗,保罗却耸了耸肩,表示对此一无所觉。
此时的阿伦,状态已逐日恢复,基本已经回复了平日六成的实力,但还是明显对阳光不适,在强烈的阳光下,他就算对上一个普通的高手,也不能轻言取胜。
幸好,现在这是夜晚,他一边驰马与歌德在营地间缓缓前行,一边将注意力分散向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些许风吹草动,他相信自己都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当然,歌德先生仍是保留着喋喋不休的习惯,啰啰嗦嗦的向阿伦阐述着一些平原夜晚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些凶杀案例。
不过对于歌德而言,阿伦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听众,他非但能安静地聆听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偶尔还能评价一两句。
漆黑的夜空忽然闪了一闪,刹那已经变作白昼,整个世界光明一片,但只在眨眼间,一切又回复了正常,夜空仍是夜空,只有几粒星星稀疏地分布其上,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令人不寒而栗的瞬间幻觉令阿伦立即停下了马,歌德回过头问:“怎么了,约翰修士,这个案例太过血腥暴力,令你感到了不安……”
阿伦举起了手,阻止歌德继续把话说下去。
他侧耳聆听着,本是猛烈的风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以更为凌厉的势头刮了起来,这虽然只是极短盼间里的变化,但阿伦还是敏锐地发觉到了,精神和力量的根源全部自东南方而来。
他从马鞍上纵身跃起,落地已在几丈以外,接着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弹簧,“嗖”一下就弹射了出来,直往东南角射去,喉咙中更是发出一声如蜂鸣一般的示警,将营地里所有的强者全部惊醒过来。
东南角,自由天堂的营地中,一道漆黑得几乎和夜晚融为一体的魁梧影子,刚刚从其中一个营帐里跳出,腋下还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士兵,但四周寂静一片,对此毫无所觉。
年轻的保罗将军接到示警声,从自己的帐篷里冲出去时,那影子已经到了营地的边缘,他全速追了上去,才没跑几步,身边又是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速度之惊人,甚至比那道黑影还快上几分。
保罗立即醒悟,这道灰色影子是约翰修士,要是敌人的话,恐怕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魁梧的黑影似是感受到身后强大的压力,也加紧了脚步,但紧追在身后那人竟然越跑越快,只在呼吸之间,已来到身后十步范围,一片由深至浅的蓝色光带更是无声无息地将他笼罩在其中,整个大地仿佛震动了起来,地面龟裂出一道道巨大的裂痕,熔岩自裂痕中狂涌而出,但这些熔岩并非常识里的血红色,而是完完全全的蔚蓝一片,这种本来空灵的颜色,此刻在他眼中看来,诡异无比,每道自深渊喷射而出的蔚蓝熔岩仿佛都冲自己而来,能将生命吞噬其中。
他心底明知这是幻觉,还是忍不住冲天而起,避开那些诡异的色彩,口中一声低吼,耳边立即响起了地域小兔们的哀鸣、恶魔们的咆哮,仿佛是自地面的裂痕中传出,又像是在他耳边响起。
黑影心神大凛,身后追逐他的是一位罕见的强者,单凭压力已经令他幻象丛生,该死的老黑巫为何还不出手?
他眼看身后那人已经追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终于果断地抛弃到手的猎物,将腋下的士兵一把掷向阿伦。
阿伦刚要挥出的拳头立即收了回来,一把卸去了强大的冲力,顺势就把仍在昏迷中的士兵轻轻放到地上,脚步却没作丝毫停留,继续向黑影紧贴而去。
那道魁梧的黑影见眼前幻象消失,耳边的魔音暂停,身形又重新紧贴地面,以疯狂的速度疾冲而去,这一次他抛弃了那士兵,速度更为迅捷,无奈身后的阿伦最大的强项正好也是速度,只在眨眼之间,又重新追至他身后,拳头从灰袖中重重轰出,直朝黑影的背心轰去。
已经逼至眼前,黑影只好仓促地转身应对,右手化刀,向拳头切去,想破去拳风,然后借力远遁,但令他震惊的是,拳头上竟然半点力气都没有,轻飘飘的如同棉花一片,黑影赶紧收力,要不然对方只要身影一侧,那他全身要害都将让给对方,谁知道就在他收力的刹那,拳头上的力量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黑影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往远方飘射而去,一口淤红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他心中涌起一阵惊骇,敌人对力量的运用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幸好其力量本身并不算强大,要不然刚才那一拳足够令他失去行动力。
阿伦踏地而起,就这么顺着黑影的飘射轨迹,紧紧追了上去,后发先至,正要再补上一拳,将这个该死的暗杀者给生擒时,周围的空间竟然停顿了刹那,接着眼前一花,孤清的潘多拉平原已然消失,他竟然正漂浮在一片雪白的云海之上,远方更是传来了阵阵嘹亮的圣诗朗诵声。
阿伦心中一惊,暗叫:不好,我中幻术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云海顿时敛去,眼前一花,阿伦整个意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一片炽热的沙漠上,几头秃鹰正在他头顶的高空上盘旋着,不时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叫,一阵狂风刚好刮过,地上的沙粒也原地舞动了起来,他心里紧了紧,茫然道:我怎么回来了,这不是飞龙沙漠吗?老师呢……
心神又一次恍惚,眼前的黄沙和秃鹰已然退去,阿伦趴在了童年受训的绿洲上,耳边正响着东帝天严厉的训斥声,他艰难抬起头,只见东帝天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眼前,还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怒斥道:“你再学不会,昨天你在沙漠里看到的骸骨,就是你明天的结局!”
阿伦感到自己的意识更模糊了,仿佛一切一切,都重新倒流回了当年,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昨夜里一场悠长的梦,其实在真实的世界,他仍在飞龙沙漠,仍在被一个魔鬼虐待着。
东帝天的巴掌由小变大,重重地扇在阿伦脸颊上,剧烈的疼痛刺激着阿伦的神经,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这一阵裂痛才刚刚升起,东帝天的巴掌再次接近,不过这一次是扇向阿伦另一边脸颊。
但叫东帝天震惊的是,他的手掌竟然被阿伦牢牢地抓住了,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阿伦舔了舔嘴边逸出的鲜血,茫然的神态渐渐从脸上消失,冷然道:“对不起,幻术者,我老师是从不打脸的!”
“呀一一”一声尖锐的鸣叫,东帝天的面孔慢慢淡化,变作另一张扭曲的丑脸,他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接着,他的身体和整个绿洲迅速黯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可惜阿伦并不懂幻术,要是换作波特,能发现对方的真身,就可以顺着幻术通道,进入到对方的精神世界,用同样的手段,置对方于死地。
幻术消失,阿伦才发觉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先前追逐的那道黑影已经不知去向这时,身后传来了阵阵人声,遥遥已经能听到扎斯町的吐喝,援军终于到了。
阿伦轻轻松了口气,幸好自己的精神世界习惯于自我封锁,要是那个幻术师再厉害一点,将幻术地点布置在当年那个飞龙沙漠的黑夜,在惨案发生前的一夜,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脱离出来……
阿伦漂亮地露了一手,大大地振作了人类出使团的士气,救回来的士兵安然无恙,那证明如鬼魅一般的杀手并非不可战胜的。
而且,那一夜过后,鬼魅杀手也没再出现,显然不再像前几晚那样目中无人,不敢再随意进来收割生命了。
当波特和缪诺琳问起当夜具体情况时,阿伦的评价是:鬼魅暗杀者或许具备有相当高明的暗杀技巧,但他本人只具备有绝世强者边缘的实力,可怕的是他的搭档,那个幻术师可以瞬间破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缪诺琳没说什么,但波特眼中闪过热切的光芒,这是一个幻术师遇到强大同行时的表情不管如何,连环夜杀人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尽管摸不清暗杀者所代表的势力,但人类出使团离烈阳湖,是越来越近了。
这些天来,缪诺琳和波特经常会找阿伦来讨论一些政治经济上的问题,阿伦真怀疑两人是否达成了某种协定,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与阿伦讨论的时侯,从不避忌另一个的出现,到了现在,已经可以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讨论了,就像他们相互之间也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与他们相同的是亚瑟,他也很喜欢找阿伦谈话,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亚瑟从不谈及政治方面的问题,他喜欢的话题是各国风土人情,从自由天堂的音乐到影月部落的宗教信念……阿伦也没让他失望,每一次,他都在谈话过程中获得一段·俞决的时光。
最近几天旅程的风平浪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对人们的麻痹。
烈阳湖,潘多拉平原上的著名湖泊。
人类出使团来到这个谈判约定地点时,刚好是正午,猛烈刺目的阳光狂放地倾洒在大地,也倾洒在烈阳湖之上,这令整片湖泊金光闪闪一片,夺目绚丽,甚是耀眼。
但人类代表们的目光更多是注意在兽人的军营上,兽人的双色战斧军旗正高高矗立在营地边缘,迎风狂舞,下面的营地整齐有序,星罗棋布地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尽头,隐约还能看到不少兽人士兵正在营地间的空地上操练着。
“他……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啊?!”保罗不由得回头对比了一下自己这个人类出使团,失声惊叹道。
黑斯克阴冷道:“起码有三万人!”
波特淡淡评价:“大概是兽人边防军也来了。”
终于到达任务目的地,但众人并无半点欢欣之色,兽人所谓的谈判团竟然出人意料的强大,假如一个不好,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掩没在兽人的洪流之中。
阿伦藉着一辆马车来抵挡阳光,将自己隐藏于阴暗之中,尽管身体微微感到不适,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观察能力,他插口说:“下面每个帐篷,无论大小,都会插上一支小白旗,这意味着什么?”
在面前这个色彩杂乱的世界,再加上兽人人数给他们的冲击,对于这个近乎盲点所在的小白旗,很多人是无法发觉到的。
阿伦的问话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疑虑声。
但回答阿伦问题的人竟然是歌德,他缓缓道:“这是代表着,兽人军队里有一个高级将领死亡了,因为是自然死亡,所以他们使用的是小白旗。”
有兽人将领刚好死了,这代表兽人们的情绪正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令代表们的心态又蒙上一层阴霾。
亚瑟笑了笑,说:“最起码,他们没在阵地前布下防御工事,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一种友善的表示了。”
他的语气沉稳、乐观,说得也在情理之中,多少降低了人们的紧张心情。
这时,兽人营地中驰出十余骑,往他们所在的小山坡奔来。
为首竟然是一名异常瘦小的兽人,他瘦小的程度已经令他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兽人,反倒更像一个人类了,但他脸上青蓝的鳞片和宽大的嘴巴,却在提醒着人们,他确实是一个兽人。
“我还以为兽人都比咱高两个头以上才算正常呢!”扎斯町喃喃评价着。
歌德缓缓解释道:“这是兽人帝国里安图族的人员,他们本来一直处于兽人的奴隶阶层,但在二十年前兽人皇权争斗中,安图族出了大力气,立下了功劳,所以,他们现在处于仅次兽人本族的一个贵族阶层,安图族大多族人都精明、善战,缺点就是他们人数相对而言,实在太少了……”
阿伦不禁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位凤凰城的歌德先生对兽人的认知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缪诺琳插口评价道:“假如安图族派人潜伏进人类世界,只要植皮手术足够成功,想必他们很容易混在人群中,也很难被人发现啊!”
歌德点头同意道:“嗯,确实如此。”
波特也道:“同样角度,假如人类混进兽人的安图族,想必也不是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
扎斯町忽然爆了一句,“歌德先生啊!我看着看着,觉得你和那个安图族的兽人体形蛮像的,该不会你其实是个兽人间谍吧?”
歌德愤怒地瞪了扎斯町一眼,但还没来得及发作,兽人的使者已经来到面前。
双方分别以各自种族的礼仪下马行礼,接着,为首那位安图族兽人说道:“各位自西方而来的人类朋友,你们好,我是杜汉,代表全体兽人欢迎你们的到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个叫杜汉的兽人竟然操着标准的人类语言向他们问好。
歌德也走前一步,温和地说:“兽人朋友们,我是歌德,代表人类出使团向诸位表示敬意。”
双方简单的互相介绍过后,杜汉直接进入了主题,说:“人类朋友们啊!这一次,我们兽人帝国是带着和平的意旨而来,但无奈昨晚发生了一场悲剧,我们范塔尔老将军忽然逝世了,他也是我们兽人这次和平谈判的首席代表,所以本该立即进行的谈判,还有我们兽人对人类朋友的欢迎仅式,都只能押后到明天进行,望各位人类朋友们见谅!”
兽人杜汉的语气十分得体,温文中带有几分真挚的歉意,其中还包含着一些对逝者沉重的哀思,作为一个外交官,他火侯把握得相当不错,如果闭上眼睛听他谈吐,还以为他是人类某国的外交大使,而不是传说中粗鄙不堪的兽人。
歌德先生也以他习惯的冗长语气沉重地哀悼了一番,尽管这位范塔尔老将军他素未谋面杜汉显然被歌德先生的言辞所感动了,他道:“人类朋友们啊!老将军的哀悼典礼正在军中大营里进行着,如果你们乐意前往表示哀思,我想老将军的在天之灵,一定欣慰异常。”
阿伦等人面面相窥,几乎同时在心里咒骂了歌德那白痴老头千百遍,没事说那么煽情干什么,现在人家提出这样一个激请,你拒绝就是一种表示敌意的不敬了。
歌德也知道问题严重了,但他骑虎难下,苦着脸道:“这是我们最大的荣幸,杜汉先生,请你在前面带路吧!”
“……”
于是,杜汉等十几个兽人在前领路,阿伦他们八个人类代表卸下武器后,便在后跟随,而人类出使团的士兵,就只能暂时留在小山坡上驻守。
兽人无垠的营地前,已经远远就能看到兽人卫兵们正用又圆又大的眼睛瞪着阿伦他们,眼睛里都像正在喷火那样,满是仇恨的炽热火焰。这是种族间一点即燃的仇恨,正如人类一样,这一段千年仇恨,也已经深深地烙印进每一个兽人的脑海里。
一路走进兽人营地,随着渐渐深入,遇到这样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了,甚至正在操练的兽人队伍也会停下来,用同样炽热的目光盯着这群陌生的人类。
阿伦真怀疑假如有哪个兽人振臂一呼的话,那么千千万万的兽人就会一涌而上,将他们这八个人撕成碎片。
波特在阿伦耳边喃喃抱怨:“真见鬼,来之前,我真该写定一封遗书的……”
第十章
随着渐渐深入,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程依然没到中营,阿伦他们终于明白,这不单是兽人的边防军,里面还有大量兽人帝国境内的正规军,原先估计的三万士兵,现在起码翻了一翻,不过这仍然是保守估计,他们丝毫不怀疑假如这支军队去攻打暴风要塞的话,肯定能为神龙的首都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缪诺琳驰马与阿伦并肩而行,低声道:“阿伦,假如他们用剑指着我们去攻打暴风要塞,哪怕我们不出手,只是在城楼外站一站,肯定对人类世界造成相当大的精神打击,毕竟人类里罕见外族叛徒……”
阿伦苦笑回应:“那我们只能保佑这位兽人将军真的是死翘翘了,假如兽人原本有这样的计划,那也不得不取消……”
“好,一起来诅咒他吧……”
阿伦回头一望,已经看不到人类出使团在山坡上的卫兵,这说明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观望到的地平线之外,同时也能渐渐看出兽人军队的真实数字,然而,这数字本身恐怕已经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
阿伦知道他们已经走近火山口,因为四周的兽人士兵越来越高大结实,但大多目不斜视,偶尔有看他们这一行人类的,也只是用眼角瞥了瞥,将深切的仇恨克制得十分好。
一条洒满了白色花瓣的道路前,杜汉用手势表示要步行了,他带头就走上了这条铺满白花瓣的道路。
人类代表们纷纷下马,跟着他走上这条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回头的道路。
路上两边整齐地立满了特别高壮的兽人士兵,他们腰上系着白带,眼睛直直瞪着前方,仿佛雕塑一般,根本没看到这群陌生人类。
长长道路的尽头是一座装点上白花的巨大帐篷,帐篷四周每隔五米就跪着一个兽人萨满,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咒文。
波特凑到阿伦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看来我们的诅咒有效果,那个老兽人是真的死掉了,不然用不着搞这么东西来愚弄我们。”
阿伦点点头,表示同意。
眼看大门就在面前,阿伦发现周围同伴们的表情都变了,一个个抿紧了嘴,仿佛在尽力控制着泪水,头微微垂下,乍看下表情真是蕴涵着无尽的悲戚,就像是他们的至亲离开了人世,而不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兽人。
其中以波特和缪诺琳表现得最为出色,阿伦怀疑他们是否在自由天堂的歌剧班里参加过专业培训,他们轻轻抽着鼻子,任何旁人看到这一幕,丝毫不会怀疑下一刻他们随时会嚎淘大哭。
亚瑟的表现相对就差了许多,但他也能完全收敛起灿烂的笑容,像众人那样微微垂头。
表现最差的,算是扎斯町了。他咬紧了下唇,那副表情更像是很想大笑一番,但不得不控制住自己,和波特、缪诺琳相同的是,他也随时有可能释放情绪,不过不是哭泣,而是狂笑。
阿伦忽然间也有了想笑的冲动,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的表情也迅速转变,变得布满了悲伤的阴霆,就像是一个游子归家,看到故人已逝的深切悲痛。在踏进大帐篷的刹那,他掀开了那顶连衣的布帽,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巨大哀伤当中,令任何一个观者都为他的悲伤而感到心碎。
帐篷里的空间异常宽敞,两边站满了腰缠白带的兽人将领,中间摆放着老兽人将军的灵框,一个高级萨满正捧着一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经文,用低沉的语调朗诵着,兽人的悼文飘满了整个空间。
杜汉走向灵框左侧,向一个兽人高级将领低声禀告着什么,那个兽人看了看阿伦这行人,显然被他们的表情感动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向他们表示深切的谢意,阿伦等人只好微微躬身,向这位兽人表示一定的敬意。
阿伦偷偷看了看四周,发觉其他兽人将领的目光友善了许多——因为这群人类的悲戚是如此的真实,看来老将军的威名善战足以撼动这些渺小低贱的人类啊!
波特与阿伦站得更近了,他以极为悲戚的语调,甚至微微抽噎着说:“我说战友,我好想哈哈大笑,然后召唤出一个大火球,把这群家伙全部干掉啊!呜呜……”
阿伦也以极为悲戚的语调回应:“战友啊!假如你的火球能把方圆十里的兽人全部干掉的话,我会鼓励你这么去做的,呜呜……”
“呜呜……那个兽人萨满看了一眼我们,小心点,他好像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呜呜……”
“……”
阿伦深知他们正如履薄冰,一个不好,激起兽人们的群情汹涌,那么他们就休想凭自己的力气离开这里。
他和波特、缪诺琳三个演技最好的人类代表已经走到了最前面,用最深沉的哀伤、最恰到好处的表情,注视着灵框。
水晶灵框中,老兽人将军再无半点生气,深深凹陷的双领、瘦弱的躯体,说明他生命最后一程走得实在不算愉快。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瞻仰完兽人遗体而没出什么漏子,在先前那个兽人将领示意下,杜汉又将他们缓缓领出了大帐篷。
那个兽人萨满继续朗诵那本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读完的经文,阿伦忽然很想回头看一眼,因为他觉得那个萨满正目送着自己的离去,不过他始终没有这样做,不必要的动作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杜汉将阿伦他们领到了一个十分豪华的帐篷当中,当然,这种豪华程度,仅仅是对于兽人审美眼光而言。
杜汉交代道:“各位尊敬的人类代表,你们刚才的表现已经赢得了我们所有兽人的敬意,因为人类与兽人的和平谈判明天才能进行,今晚,就暂时委屈诸位先生在这里休息吧!”
怎么听,语句里都有讽刺的意味,但无论怎么看,杜汉脸上都是真诚的感激和敬意。
人类代表们只能简单客套一番,然后杜汉就匆匆离去了。
当帐篷里再也没有一个兽人,所有人悲泣哀伤的神情立即全部消失了,扎斯町更是捂住嘴巴,咯咯大笑了起来,很快,这种自嘲的笑意传染到每个人脸上,要不是尽量克制,兽人营地中心区域中,肯定传出一阵阵放肆的笑声。
毕竟作为一名人类,竟然满脸悲伤地去祭奠一个兽人,在人类的传统观念里,是近乎荒谬的,而他们大多数人竟然可以将这个过程做得如此自然真挚,哀伤得如此行云流水。
不过他们没有什么人因此而觉得可耻,大义凛然、正气凛凛都是些迁腐的词汇,极度妨碍生存,“为了生存,一切皆有可能”这个观念反倒深深植根进他们大部分人的脑海里,不过也由此可见这群人的道德观水平。
事实上,阿伦他们已经被兽人软禁了,以扎斯町为代表的几位先生好几次想走出帐篷看看,都被兽人卫兵十分礼貌地请了回来,就算大声咆哮,兽人卫兵也都能忍受,甚至还裂开大嘴巴笑笑来表示并无恶意,但想出去,门都没有。
人类侮辱性的语言对兽人卫兵半点攻击力都没有,因为他们一点都听不懂。
扎斯町又一次在嚷嚷中走了回来,他尽管很生气,但也很理智,和兽人士兵一样,他连半点动手的欲望也没有,毕竟方圆几里全部是悍的兽人,而且阿伦看得出,他的生气息是能很快的平静下来,然后缩到一角,取出纸笔迅速描绘着什么。
阿伦正与亚瑟百无聊赖的下着连子棋,这副棋是帐篷里唯一能找出来比较有娱乐性的东西,恐怕也是人类与兽人共通的少数娱乐之一,保罗和缪诺琳则在旁边打着呵欠观战。
帐篷里有好几本包装还算不错的书籍,歌德立即当作是宝贝一样来研读,似乎完全忘记了正身在虎口,黑斯克也和他一起翻,不过他主要看的是插图。
只有波特干脆趴到**睡觉,令人敬佩的是还能打起了呼噜。
时间就这样懒洋洋的流逝着,直到缪诺琳忽然说了句话,才打破这阵懒洋洋的气息。
“约翰先生,有兴趣一同上洗手间吗?”
阿伦理解缪诺琳的苦衷,笑了笑,道:“好。”
“谢谢!”
“拜伦先生,你的肾功能真好,我都去过四次了,你现在才去第一次,哈哈!”扎斯町的声音从帐篷一个角落里忽然传出。
“用你管!”缪诺琳对此冷冷回应。
歌德先生就坐在靠门的位置,他担当起翻译工作,传达一些必须资讯,兽人士兵会意后,立即领着他们走往解手的地方,其实也就是隔壁帐篷而已。
阿伦十分明白自己的用途,他乖乖地站在门后,面对帐篷入口的布帘,然而好一会过后,身后仍是无声无息,他只好又在苦笑中吹起了口哨。
缪诺琳怒道:“我对这个免疫的!”
阿伦无奈道:“我说拜伦先生,你很难侍侯啊!”
“随便说说话,好吗?”缪诺琳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阿伦想了想,便随口问:“嗯,在小时侯,你跟着老师受训那时,遇到这方面的问题,是不是随地解决的?呢,那个老变态有没有偷窥过你……”
“约翰先生!可不可以不要谈论这方面的话题?”缪诺琳又怒了,大声打断了阿伦。
缪诺琳见阿伦没再吭声,又放轻了语气,问:“你现在似乎已无大碍了?希望原先那些可怕的猜想真的并不存在……”
阿伦叹了口气,说:“只望如此……”
“假如说,这是某种可怕的诅咒,一定要杀死施咒者你才能得救,而这个施咒者恰恰正是凤慕雪,你会怎么办?”缪诺琳低声问,又不忘补充,“别忘了,她可是凤雅玲的母亲。”
“喂,拜伦先生,我可不是这么盲目的人,这还用想,当然是一剑把凤慕雪这婆娘干掉了,哈!”阿伦差点回头一笑,不过脖子转到一半,又转了回来。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当然最好!未必是诅咒,但我猜你总会碰上这么一天。”缪诺琳幽幽道,不知不觉间,她恢复了女声。
“小师妹,你可以考虑改行当一个预言师了,哈,这语调还挺唬人的。”
“不错的建议……”
尽管一脸的漫不经心,但阿伦在内心还是轻轻地问了句自己:假如拥有生命与拥有凤雅玲之间只能选择其一,我会如何选择呢……
本是天气不错的一天,给人感觉却是阴霆阴霆的。
杜汉做为一个外交官,很是热情,到了傍晚,又与众位人类代表共进了晚餐,当然,地点仍在那个帐篷之中,尽管菜肴还算丰富,味道也比想像中的要好,但代表们的胃口显然都不怎么样。
没有人喜欢戴上脚镣,哪怕那是金子做的。
被软禁在一个兽人环绕的大帐篷里,代表们并不关心菜式是否满意,也不关心主人是否热情,只关心自己何时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杜汉玲珑剔透,他看穿了客人们的心思,微笑道:“诸位尊敬的人类朋友,我向你们承诺,明天我们兽人将与你们进行一场愉快的谈判,谈判结束后,我们将会成为永远的好朋友,你们也可以离开这里,踏上回程之路。当然,假如你们愿意多留几天,我们也将倾诚款待。”
众人立即将客套话全部过滤掉,纷纷出言试探谈判的实质内容,但杜汉精明得很,一一招架,滴水不漏,只是说这是对人类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但丝毫不泄露出谈判的真实内容。
于是,人类代表们只能带着一肚子问号送别了杜汉,再思考着这堆问号,迎来了第二天这仍然是天气晴朗的一天,但人类代表们的心情仍然无法明媚起来,因为可以看得出来,周围巡逻的兽人卫兵明显增多了。
众人又再粗略地讨论了一番,不过最后仍是得不出什么理想的推论,一切只能随机应变了。
幸好用过早餐后,也没用他们等多久,杜汉亲自到来,领着他们从层层叠叠的兽人营地中穿过,来到一个插着一支巨大兽人军旗的营地前。
杜汉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对身后众人说:“诸位人类朋友,我们兽人的将军们已经在里面等侯各位了,请进!”
众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这次目的不明的谈判,现在任务终于只在眼前,歌德深吸一口气,率先便走了进去。
阿伦等人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只见帐篷十分宽敞,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黑木会议桌,在魔法灯的照射下,颇有质感,会议长桌的两边是排列整齐的黑木椅,七个兽人高级将领已经就座。
看到他们进来,兽人们纷纷起立,用兽人语向众人问好。看得出来,昨天他们的一番做作还是有效果的,思想相对单纯的兽人们觉得这群人类并不是那么讨厌,今天见面立即就表现出了基本的敬意。
阿伦暗暗观察四周,发觉除了这张会议桌之外,帐篷中再无其他家俱,甚至连装饰品也欠奉,和人类那些极尽装满的高级会议室相比起来,这里简陋得实在不像话。
一开始的见面仪式,兽人的方式竟然与人类有几分相似,先是互相介绍,然后代表之间一一握手,表示敬意和友好的问侯。
出于曾经是一个暴风猎人的职业本能,阿伦握上那一只只兽人爪子时,那禁不住的杀气就会往脑门处上扬,不过他还是尽量将这份本能的杀气克制在体内,但尽管如此,还是引来了几道异样的目光,其中三道就来自兽人,但阿伦灿烂一笑,将潜在的敌意化解在无形之中。
基本上,谈判会议仍是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歌德和杜汉分别担当双方的翻译,经过简短的客套之后,会议迅速进入到了正题。
在兽人中坐在首位的将领说:“各位人类朋友,这一场友好的会议,本该由范塔尔老将军主持进行的,但无奈他急病去世,而和平是我们兽人和人类朋友们刻不容缓的大事,为了秉承他的遗志,我将代替他,代表整个兽人帝国,向人类朋友提出和平的协定。”
他停顿了一下,好方便对方的翻译将这番话转告给所有的人类代表。
波特用讥笑的语调低声评价道:“只要兽人不攻打暴风要塞,那不就是和平了,还需要什么协定呢?嘿,我猜兽人有什么唬人的把戏要耍出来了……”
歌德简单地和同伴们交流了一下,便道:“兽人朋友们,我们双方征战多年,大家都累了,疲倦了,确实是到了应该和平的时代,但根据那不堪回首的血泪历史,几乎每一次都是兽人率先进犯我们人类的国土。兽人朋友们啊,你们打算给我们许下一个和平的承诺,但这个承诺是去到怎么样的一个地步呢?”
这无疑是要兽人拿出和平的诚意,歌德这次一改往长的啰嗦,将话说得尽量的精简扼要。
听完杜汉的翻译,那兽人将领咧嘴笑了笑,说:“人类朋友们啊!为了和平,我们是充满诚意的,这不但是为了我们的士兵不再伤亡,也是为了我们的后代能够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的宣布了兽人预先准备的惊人提议,“我们兽人帝国愿与人类朋友们永世和平,打算以烈阳湖为坐标,正式与人类划分国界,烈阳湖以西的大地,将归人类朋友,烈阳湖以东的土地,属于我们兽人!”
歌德不由得为之震动,他扶了扶桌子,令自己能够坐稳,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向其余人类代表翻译了这段惊人的提议。
会议室顿时“嗡”一声炸开了,这个提议实在太好了,好得有点骇人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兽人帝国岂不是割地求和了吗?
烈阳湖以西的土地广阔无比,那是一片起码有一个半人类小国的土地啊!假如真能达成这个和平的目的,那里起码能修建二十座大型城市、过百座小城镇,其中还可以耕种无数的农田,可以容纳大量的人民在这片土地上。
潘多拉平原气侯适宜,地理环境比起人类许多地方的恶劣环境,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优异了,但这里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最大的问题就是具有相当大的不稳定性,一片随时都会成为战场的土地,谁敢使用?
但一旦真能达成和平协定,这里将是一片新的乐土!
兽人将军们很满意人类震惊的表现,很友善的微笑着,给予他们充分的思考空间。
但很快,人类代表们又思考到新的问题,假如真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新的家园,但兽人忽然反悔,撕毁和平协定,那建造出来的人类文明岂不是被他们掠夺一空?
另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这片土地的使用权应该归谁所有?神龙帝国千年来一直站在防御兽人的第一线,播多拉平原正好与神龙国土相连,他们要囊括进怀里的借口可是相当多的,就算是肯让所有人类国家都分一杯羹,那土地该如何分配?谁都想要最肥沃的土地,谁都不想要靠近烈阳湖边界的那片领域……
波特皱了皱眉,对阿伦低声说道:“传说中暴戾愚蠢的兽人什么时侯变得这么聪颖了,这个建议实在太有深度了。”
阿伦为之苦笑,说:“我忽然想起了钓鱼,如果鱼饵很诱人的话,无论多聪明的鱼儿,最后也不得不上钩的……”
他转头看了看缪诺琳,这位拜伦王子罕见地沉默了起来,眉头深锁着,像正思考和计算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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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人杜汉竟然偷偷塞给了阿伦一封信笺,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和平背后是否隐藏有什么图谋,人类出使团回国路程能否一路平安?
一座本该存在于传说中的山峰,一处封印有神秘力量的所在,缪诺琳遭遇到生命最大的危机,阿伦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