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摸起来穿起来是真的,自己又为何会觉得他是假的,是刻意伪造的呢?

冯春林仔细追查之下,终于想到自己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是悲伤。他竟然没有从黄耀世那眼神之中感到一丝悲伤之情。

林隆庆刚死,他作为师父难道就一点悲伤之情都无?还是说他这种悲伤之情,既然可以被见到偶像的喜悦所掩盖?

不过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论断似乎下得过于武断:亲传关系是关系,并不能完全说明师徒两人的私交。

假设他今天得到孙邦彦的死讯,恐怕他也最多叹息一声,可要说悲伤,那恐怕是真的谈不上。

不够林隆庆和孙邦彦还是颇有差异。孙邦彦好歹他也只认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认识更不超过一个月。

这样的亲传徒弟冯春林自然还没有什么感情,要是孙邦彦今日真的死了,他心中也许说不定还有一丝放松和庆幸。

可林隆庆和黄耀世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这种情况,再不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应该近似自己和宋敏的关系。

冯春林自问自己要是今日得到宋敏的死讯,即便没有十分悲伤,那么郁郁上一阵子还是十分有可能的。对于凶手是谁的追问更会盖过一切。

而这些似乎都未在黄耀世身上体现。

黄耀世恭恭敬敬地行完大礼,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寒暄道:“昔日若不是在京城见到冯科长的风采,想必晚辈如今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所以晚辈曾立誓,若是要见到冯科长一定要好好大礼参拜,以表晚辈敬仰感激之情。”

冯春林见他这般恭维自己,也不好直接开始主题,客气道:“黄副科长实在太过谦虚,如今你贵为副科长,仅仅比冯某低上半级。实不相瞒,冯某半年之前还和黄副科长一般等级,所以还请黄副科长下次万万不要行此大礼,更不要自称晚辈,和冯某平辈论交就好。”

冯春林这般话可以说是客气至极,虽然半年之前,冯春林确实也是副科长,可副科长和副科长还是不同。不然也不会分为“第一”,“第二”了。

官场之上,最讲究座位排序,既然分了第一,第二。那么哪怕是待遇相同,也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地位。

前者是科长的预备人选,后者却是第一副科长的预备人选,这其中的重要性能一样么?

再把说回来,黄耀世不过是刚刚在这个等级站稳脚跟,而冯春林如今已经贵为新晋最年轻的安全七科科长,若是没有意外,在可预见的未来之中,冯春林会和他们七科的胡科长一样,挂上一个副局长头衔,升上一级成为江南分局局长候选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以说无论是于明于暗,黄耀世都是没有什么胆子和冯春林同辈论交的,所以他听到冯春林这般客气的话,立刻表态道:“晚辈怎么敢给冯科长相提并论,同辈相较?若是这般,冯科长和晚辈上级胡科长又该怎么称呼?上下尊卑有别,怎么可轻易变动。”

他担心冯春林有心表示自己亲民,强行叫自己和冯春林平辈论交,因此搬出了他的上级胡科长。

冯春林毕竟代表江南分局,又和胡科长平级,他见到闽南分局的同行胡科长那当然是不能用上下辈论交,不然岂不是江南分局辈分比闽南分局矮了一截?

可他要是必须和胡科长平辈论交,那么黄耀世如果也和冯春林平辈论交,那黄耀世在闽南分局还怎么见胡科长?

这般上下不分,那胡科长在局中还有什么官威?他又会怎么看黄耀世?会不会有嫉贤妒能,归罪于黄耀世,最后给他小鞋穿的可能?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问题,不是一句大家各论各的就可以解决的。

冯春林听到黄耀世的回答,对于黄耀世立刻高看了一眼。

这是个聪明人,无论他心中是不是这般想,至少他所找的理由都是合理且无从辩驳的。

而且这个理由最秒的地方,在于他深得官场三昧,明明是有利自己的事情,可经过他的口中一转,便成为两相有利,至于所有弊处更是全推给了别人。

经过黄耀世这一口中所说,黄耀世仿佛就成了为上级考虑的妙人。这样的人,冯春林已经可以想见他平日恐怕也十分讨得上司和同僚的欢心吧。

能够想到这样的理由,说明眼前人已经做到人情练达,对于各种或明或暗规则的运转已经到了精通的地步。

想到林隆庆在上次帮助胡山拒绝自己时采用的理由,看来这也是有师传的啊。冯春林心中感慨,而且这老师的段位明显比徒弟高太多了,也不知是老师没认真教,还是徒弟太过愚笨了。

这样的人放在哪儿都是人才。冯春林对于这个出身小门小派,做过客卿,还成长工作在闽南分这个过分看重背景关系的地方,却最终逆袭成长到如今地步的副科长下了自己的断语。

仅仅是几句客套,确认黄耀世的段位后,冯春林心中也有了底,便放开说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还是黄副科长考虑周全。”

听到冯春林的夸奖,黄耀世的喜悦之情立刻溢于言表,仿佛偶像的鼓励给他莫大动力一般,“还请冯科长莫要叫我副科长了,若是可以的话,便直呼我名就好。”

既然黄耀世这般说了,冯春林也不会客气,他微微一笑道:“那冯某也就不客气了。”

他从口袋中取出自己之前挑拣出来的玉剑碎片,递给黄耀世道:“这东西,不知道耀世你可曾见过?”

黄耀世知道客套已经结束,两人的关系也初步建立,此时也该谈正事了,他收起笑容面色严峻将这几件玉剑碎片通通接过来查看一番,轻咦了一声,立刻将这剑柄抬到月光之下又看了一阵。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发言,黄耀世自己从口袋中取出一块深黑色的铁木,用玉剑碎片在上边划了几道,细细查看了划痕后,终于抬头看向冯春林,脸色严肃:“冯科长是被此人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