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寺中,色无和尚和受行和尚仍在商谈着丽锦禅师去世后的相关事宜。

他之前对着那边插上一句,本就是不仅是为了解释,更多是像那些才来的人下上警告,让他们收敛一些,不要在自己面前玩上一些小动作。

等到那边众人商定完毕下山,孙邦彦往这儿来的时候,色无和尚说道:“道愿和秦琳已经在冯科长的护送下下山,最少也要今晚才能回来。孙邦彦马上会过来,你安排人接待一下。”

受行和尚应是后,色无和尚又说道:“那两株薰衣草你准备好后,和另外七瓶神仙烟油一起送到道愿和尚家中。”

色无和尚早就准备了礼物,本想明日走之前送出,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出此下策。

受行和尚说道:“这事自无不可,可这件事的时机是不是要稍稍缓缓?”他担心有人会跟着道愿一路前往他老家。如果让那些有心人看到了,反而害了道愿和尚。

色无和尚摇头道:“此事你让那边人自行决定,你把消息送出就好。”

受行和尚这才点头应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寺中其他需要处理的事情,色无和尚突然一笑道:“阿弥陀佛,林平将丽锦禅师去世的消息说给闽南分局的人听了。”

这件事并不是他和受行和尚授意的,不过消息确实也是他们放出去的。

受行和尚对此仿佛也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脸上稍露笑颜,点头道:“林队长此人虽无大志,亦无大才,不过名利之心从未削减分毫,倒是颇为有用。”

林平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闽南分局而不是冯春林,这点色无和尚早有所预料。受行和尚虽没有那么神奇的天眼通,可在听到丽锦禅师去世这消息后,他也只是稍稍悲痛一下,旋即便意识道,这件事之中实在大有可为,如果运作得当,完全可以让云溪寺摆脱冯春林的纠缠。

也正因此他才没有去接待闽南分局之人,而是急匆匆回到云溪寺找色无和尚商议此事。

在路上他便在思考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运作。快走到云溪寺的时候,他心中便已经有了眉目,并且在回来后建议自己师父,这件事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对外先要隐瞒消息,第二步要将这个消息放给林平。

这个世界的修士是分为很多种,不过像孙正一这样秉道直行的十分少见,也只有那些年轻时候有长辈撑腰,成熟后世人仰视的名门大派的天才方能孕育出这样的奇葩。

绝大多数会有所成就的修士,大多都是八面玲珑,在不断的磕磕绊绊之中磨炼手腕心性,最终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巅峰。

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修士都会有所成就,如果在各种“有所成就”之中画上一道最低的门槛,那么九品应该是最合适的,毕竟那儿是现世界生物和念界生灵的分水岭。

可即便是这么一道看起来很低的门槛,对于很多修士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实际上这个世界修为有成的修士很少,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是蹉跎一生,挣扎半生最终还是化为尘土。

原因何在?

因为天资。

修士一行看似是逆天而动,有很多法门甚至可以逐步改善资质。

可无论修为多高的修士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修行这一块,确实有所谓的三 等差异。

天生幻想种之中尚且分为三 等,何况普通的后天生灵?

资质高的后天生灵在修行这一块就是比资质差的上限更高,更容易跨过门槛。即便是那些能够改变资质的法门本身也有修炼的门槛,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行。

在过去,这一现象被称之为“缘”,被认为是先天赋予的。你修行某一个法术,某教法诀进步迅速,那便说明你和此法术,教派有缘。

也正是因此,轮回一出立刻成为修士之中的抢手货,被认为功德无量。轮回可以保留灵魂基础,让修士完成过去无法完成的积累。我资质差也无妨,这一世修不过那便下一世继续,日积月累总有一日可以突破九品,有所小成。

当然想要保留灵魂基础的代价十分沉重,尤其是天庭彻底腐朽后,这价格也越发昂贵,很多修士已经付不起这代价。

所以为了积攒这样的代价,那些知道自己此生无望的修士便投奔到各大势力之中。他们的资质那些大势力自然看不上,也不会有所培养,可作为马前卒卖命却十分合适。

许多修士便通过卖命来换取各种资源,既有供自己修行的,也有供自己可以走过鬼门关的。

这些修士便如野草一般,一茬死了,春风一吹又冒出一茬,为大势力源源不断提供了充足的炮灰。

没人会信任他们,他们本身也不会信任那些大势力,双方把所有的交往都当成一场交易,彼此衡量是否合作的唯一标准就是价格合不合适。

林平便是这样的一位“草根”修士。他本身资质不足,在这个没有轮回的新世界,他将一切都寄望在只有大势力才会有的各种金丹。

在色无和尚和受行和尚看来,这样的人一定是不会完全尽心为冯春林办事。作为当地的地头蛇,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谋求最大的利益才会是他习惯性的选择。

冯春林看出一颗月华丹固然十分有吸引力,可林隆庆作为林家长房公子,又是代表本省的闽南分局而来,如果傍上这样一个苍天大树,不比冯春林一个远在江南的科长强?

林平只要有这么一个想法,色无和尚和受行和尚要做的事便只有一件,那就是提供足够具有吸引力,同时又会引人浮想联翩的消息给他。

只要他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闽南分局来人,对于云溪寺来说计划便可以真正启动。

冯春林的离去在色无和尚看来,更是天赐良机,只要抓住这半天的空档时间,那么云溪寺这场大劫也便算化解了。

色无和尚对脸上还有笑意地受行和尚说道:“冯科长此次离去,真是我佛庇佑。你万万要将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好。”

受行和尚收起笑容,他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也知道自己挑的这担子十分重,稍有不慎便会将云溪寺推入火坑,正色道:“尊师放心,小僧定不会有负尊师所托。”

色无和尚却叹气道:“我心中隐隐有劫灭之感,只是我遍照云溪寺众人周身命运也不曾看到哪儿有所不妥。因此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日后你若自己主事,万事定要求稳妥而不是行险策。人世间固然有勇猛精进,破釜沉舟而功成之人,但水滴石穿也不失长久保身立命之策。”

色无和尚出此丧气之语,实在让受行和尚万万没想到,他皱眉劝解道:“尊师乃证得阿罗汉道果的高僧大德,成就无垢琉璃法身,不受业力侵扰,怎么可能会有天人劫灭之感?”

劫灭是佛门之中的一个专有词汇,本身是指修为高深可佛理不精的“天人”因为不修佛法终日恃武而骄,最终在业力缠身,因果报应之下枉死。

到了后来,佛教和道教彼此相互学习,劫灭也吸收了道教的气运、应劫之说成了一种泛指,专指本已长生之人却最终遭遇不测而枉死。

受行和尚故意避开这后来的泛指,而只说劫灭原意,那自然只是为了安慰色无和尚,方才说出此语。

色无和尚也知道他心中担心自己,脸上展颜道:“你啊,我名下弟子之中,就属你最滑头。”他说滑头而不说聪明,其中半是宠溺半是告诫。见受行和尚听出自己的告诫后,尴尬地摸了摸头,方才继续道:“我已经和东海法明大师说过此事,你师兄也在那儿。若是我的预感成真,你便去投奔他们。”

“若是有余力,你便带着受想。若是没有余力,你便让其跟着受是投奔罗浮山,那儿也有我的一位故人。受是之父也是那位故人之友,定会愿意出面庇护两人。”色无和尚似乎真的考虑过如果自己遭遇劫灭之后的身后事,十分详细交代受行和尚之后若是要做什么。

“我寺中也没什么紧要之物,你若要走,只记得带上一些闲钱就好。”

受行和尚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劝解的话没有说出口,他闭上眼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方才双手合十,认真低头行礼道:“弟子记得了。”

色无和尚见他这般样子,不由笑道:“平日你嬉皮笑脸,就是训你几句,也不曾见你这般难过。我还以为你是济公转世,未来可成阿罗汉果。怎么如今这般拘泥了?”

济公,法号道济,被后人尊为“活佛”,其游戏人间之时已经证得阿罗汉果,故意用一身破烂穿着,疯癫举动度化世人。其看似有违佛理,佛教戒律之举,只为了让世上一般僧人懂得大乘佛道空性之理,

吃酒喝肉,不守戒律都不是修行阻碍,唯有懂得戒律只为修心,拘泥修行外在方式只是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这一道理方可证得道果。

受行和尚自小在这一点上边体现的身份明显,他不爱早期,对于戒律清规也是能避就避,还总爱耍上一些小滑头。可偏偏佛经一读便懂,听课总是能够举一反三,修行进步也是神速,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在色无和尚看来,这本身就源于受行和尚外表种种荒诞之下有一颗琉璃心,能够不受世俗困扰。

一个人如果能够聪明到完全理解自己的内心所想所需,并加以把控。那在佛法修行之路上总不会太过坎坷。

色无和尚这调侃之中,也不乏劝解寄予厚望之意,受行和尚听了心中愈是难受,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色无和尚见受行和尚这般模样,反倒笑得更甚了,指着他:“我只是有种预感,怎么你就和来奔丧似的。我难不成如今已经成为坟冢枯骨,只能睡在里边听你们在外边嚎啕大哭?你呀,现在就哭得这么伤心,这就把泪流干了。等我死了你岂不是就哭不出了?”

色无和尚道行精湛,对于生死早就看淡,视为一体。死或生本就被他置之度外,因此即便心中有一种预感,也毫不避讳拿自己生死开起玩笑。

受行和尚听到自己这如父如师的老者这般开自己的玩笑,不由哭笑不得,他擦干眼泪道:“我倒是希望到时候不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