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邦彦抬起头,发觉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容貌和道愿和尚有那么几分相似,但细细辨认却有一种粗糙之感,仿佛他那张脸并不是长出来而是模仿道愿和尚的模样雕刻出来一般。
孙邦彦两眼通红,有些发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你是?”
“啊!原来是你啊!”那人的声音很高兴,说话之时也是手舞足蹈,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别人他如今高兴的心情。“你不是色无带到凉亭的那个人吗?”
云溪山山神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色无新收的弟子?跑在这儿干嘛?不会也是想家了吧?你们人类都是这样吗?”
孙邦彦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云溪山山神,这位山神身上半点也看不出色无和尚所说的不喜见人,性情疏冷。
这连珠炮般的问话把孙邦彦问得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那云溪山山神也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捂住嘴,缩缩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怪我怪我,没给你时间回话。”
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自来熟般的热情本身就是一种对孙邦彦造成的困扰,只是以为自己说地太急没有顾及到孙邦彦的感受。
孙邦彦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见云溪山山神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尤其是还顶着一张和道愿和尚越来越像的脸时。
孙邦彦心中忽然一动,揉了揉眼,再看云溪山山神,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和他刚刚初见时相比,这云溪山山神脸上的五官已经开始有了细节,和道愿和尚的差距也从初看相近,实际不同达到有些相似的地步了。
他又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发现没有错后,有些犹豫地反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溪山山神虽然说他在凉亭见到孙邦彦和色无和尚,可孙邦彦却对他的面貌完全没有印象,况且他的面貌还和道愿和尚这么相似,这难免会让孙邦彦有些害怕。
孙邦彦心中的害怕并没有影响到云溪山山神,甚至他有没有发觉到这种害怕都是问题,他说道:“我?我是xx啊。”
XX?孙邦彦明明见到他指着自己张嘴说了什么,但他说出的那个名字怎么都无法在他的脑中留下印象。他下意识地回想刚刚云溪山山神想要说的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云溪山山神的嘴是怎么动的。
孙邦彦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只好眨了眨眼,含糊道:“啊,哦。”不过这个现象还是给他似曾相识之感,他在心中细细思索后,恍然道:“你是大师说得那个山神?”
“对,对。我就是那个山神。”云溪山山神兴奋地点点头,看向孙邦彦:“你还记得我?”
“嗯。”孙邦彦不知道怎么样叫记住,严格来讲他之前压根不记得云溪山山神的容貌,只好抿抿嘴道:“嗯。”
孙邦彦记住他,似乎让云溪山山神十分高兴,他兴奋地拉住孙邦彦的手道:“真好,我也记得你。那么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儿蹲着?你是色无的弟子吗?你也是因为想家的原因吗?你的家乡在哪儿?”
云溪山山神又是一串好似炮仗一般的提问,让孙邦彦头昏脑涨无所适从,只好机械地回答了他还记得的几个问题:“我叫孙邦彦,不是大师的弟子,老家是金陵。”
“金陵?那是哪儿?在什么方位?金属西,所以是西边吗?离这儿远吗?有什么好玩的吗?”云溪山山神又是一声声询问。
孙邦彦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声暴喝忽然传来:“你想干嘛?”
那云溪山山神听到这声暴喝,吐了吐舌头,无奈道:“真没意思。”随即他便对孙邦彦眨了眨眼,说道:“下次找你玩。”随即人便消失不见。
这声暴喝是色无和尚发出,他在发出这声暴喝后,两步便已经到了孙邦彦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按住孙邦彦的头顶:“不要慌,可能有些晕。”
孙邦彦只觉头顶天旋地转,眼前开始发黑,等到他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躺在一间**。色无和尚正坐在床边,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诵什么经文。
“你现在身体应该没事了。”色无和尚停下念诵,淡淡说道。
“我怎么了?”孙邦彦有些奇怪。
“诶,看来平日我确实太过宠他了。”色无和尚睁开眼叹气道:“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佛子身上。”
孙邦彦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闭上眼感受自己身体,发觉也没什么不妥,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疲惫。自己灵魂仿佛跑了很久的路,此刻正气喘吁吁地躺在**怎么也不想动。
孙邦彦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出现现在的情况。
他看向色无和尚,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色无和尚向他摇头道:“此事说起来实在复杂,我还是不说了。你只需记住,下次你若在碰到他之后,万万不要主动和其握手,若是他有什么请求,你就说是我要你拒绝的,你让他来找我。”
孙邦彦之前还为发觉只是觉得似乎有些怪怪的,听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感觉到奇怪:色无和尚又和上次一般没有自称自己为“老僧”,而是“我”。
正是这自称上的差异,让听惯了“老僧”的孙邦彦感到奇怪。
孙邦彦有心要问又担心这其中有什么其他隐秘,他如今心神俱疲,实在不愿在打听什么秘密,或者在卷入到什么风波之中。
这个时候他无比想要睡过去,至少在自己睡过去的时候,可以当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
色无和尚虽然看不到孙邦彦心中的想法,可他能够感受到孙邦彦眼中难掩的迷茫和疲惫。
冯春林和孙邦彦的对话其实他也听到了,可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许他该解释解释,可他细细一想,又不知从何说起。
冯春林说得有问题嘛?大致上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可以白吃的午餐,尤其是如今佛门还是显门,一举一动都在聚灯光下。
本就是繁花似锦,又有哪个旁教可以坐视其在更上一层楼呢?虽然如今有一个更大更恐怖的庞然大物压在人们头顶,可明眼人都已经知道这庞然大物败亡只在顷刻之间,那么之后呢?
新的天庭必然要建立,可在儒教已经随着旧天庭消失式微的现在,谁会成为下一个天庭的主导者?
在可以预见必将有一番龙争虎斗的未来之中,这所谓的佛子又怎么可能任其发展?
可以说冯春林虽然没有对色无和尚及其身后人士的意图完全了解,但他所说所讲也却是实实在在击在他们用来取信孙邦彦的理由弱点之上。
孙邦彦对于自己的信任显然还是有的,但那种将自己看成自己人的感觉,可能已经存了疑。色无和尚对于孙邦彦的心理估量了一阵,终于开口道:“我已经联系了冯科长,让他来接你。关于他所说的那些事,诶,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时间久了,你自会明白我等苦心。”
色无和尚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孙邦彦却叫住了他,询问道:“大师且慢,小子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大师。”
色无和尚停住脚。
孙邦彦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自己心中一直想要询问的事情:“大师,你们选择小子,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是·····”
是因为我怀中那本《红指南》吗?孙邦彦终究没有把心中想要问的事情真正讲出——他担心得到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是,是随便选的吗?”顿了顿,孙邦彦改口问道。
为什么选择孙邦彦?这个问题色无和尚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像之前所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天意会选择这个人成为佛子,也许只是那已经超脱到世界之外的佛陀随意掷骰子的结果?
“阿弥陀佛,天意如此,老僧也无法回答。”色无和尚恢复了自己一贯的称呼,停了停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天意,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等操纵的结果。不过就如老僧曾和孙局长所说那般,佛子一事,半真半假。既然其中掺杂了真,那么佛子何必纠结这种事?”
色无和尚说完这不算劝慰的劝慰后,留下孙邦彦一个人继续思考,自己离去了。
孙邦彦对于色无和尚所说的半真半假还是无法理解,他思量许久,终于决定还是按照色无和尚所说,暂时不要纠结这些事,让这些事留待时间来解决。
就在孙邦彦心中稍稍安定,那股疲惫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孙邦彦枕在不知散发阵阵清香的茶叶枕头上,困意越来越浓。
他索性闭上了眼,尝试让头脑放松,很快便进入久违的梦乡。
在孙邦彦陷入沉睡之时,另一个沉睡之中的秦琳终于在道愿和尚不懈的努力下醒了过来。
刚苏醒的秦琳感到眼皮很沉,眼前也是模糊一片,身体比起之前好了许多不再疼痛,可那股怎么都使不上力的无力感还是让她很是疑惑。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发现需要花费相当的精力才可以让自己的手指稍稍动上一下。
秦琳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并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更像是操纵着一台上锈的机器。无论是动手还是抬脚都万分艰难,需要花费十分大的力气。
她勉强地转动自己的眼球,将目光集中眼前那一片阴影前,开口道:“段,金,呢?”
段金是道愿和尚的俗名,在无法确认外界情况下,她只想知道道愿和尚的状况。
“在这儿。”秦琳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自己靠外侧的手,那熟悉的触感正是道愿和尚。
原来那阴影是道愿啊,秦琳心中一阵放松,随即她感到自己唇边被轻轻一碰,一片冰凉的物品转眼化为一滴水进入自己的体内。
这水并不多,却好似油一般让她那生锈的身体开始能够流畅地运转起来。
秦琳感到自己身体似乎轻松不少,张开嘴道:“还,有,吗?”
又一片薰衣草花瓣放在她的唇边。
一次次,直到道愿和尚手中的薰衣草花瓣只剩下最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