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刚刚和糜执和尚聊天时的热情,冯春林和受行和尚之间要冷淡许多。这但不是双方有意为之,纯粹是双方彼此都担心言多必失,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小心策略而已。

虽然气氛稍显冷淡,可既然冯春林是客,那么受行和尚自然也不能冷着脸在前头带路,因此两人的交谈便更多的集中在云溪寺这一路的风景之上。

云溪寺并不是名寺,但它本身是在废弃之上重新修建,因而自大门一路走过,也能看到不少修复的石雕、古建筑物。

既然不想多谈实事,那么这些石雕、古建筑物自然成为最好的谈话对象。

受行和尚时不时停步指着沿路所见或殿或阁,介绍其始建年代,功用如何。冯春林则也装作十分有兴趣地旁听,偶尔也会配合凑趣问些问题。

这一个介绍,一个提问。如从外人看来,冯春林似乎仅仅是哪一个大人物来此地游玩,由受行作陪而已。

冯春林这一路走来,见宝殿,经阁全都紧锁便询问道:“这儿一般都是锁着的?”

“本来其中是有几间偏殿是开放,供奉着几位菩萨。”受行和尚说道,“另外也几间经阁则是供游客信众参观,浏览并购买借阅一些书籍。不过今日在听到师父的说明后,我便擅自做主将寺中大大小小,除却僧人日常起居的宿舍,学习的四堂,以及大雄宝殿。以外的殿、阁一律挂锁,并安排寺中僧众巡逻。”

如果说对于糜执和尚,冯春林的评价是老于世故,那么受行和尚这一番举动,就足以称为机敏了。

这么一看,受行和尚这一路有意介绍山景恐怕也是故意的。冯春林心中猜测,嘴上赞扬道:“禅师心细如发,这件事倒是我疏忽了。”

受行和尚这么做,无疑是示弱,可同时也是示好。他一路走来更是绝口不提,一直等到冯春林主动开口询问,方才说出这件事,自然也是为了给冯春林留下更好的印象。

既然是封寺调查,那么这些地方自然也是要调查的。既然要调查,那么保护现场当然是很有必要。

在冯春林没有提出怎么保护现场的情况,受行和尚主动用这种最显眼,最明白的法子去保护,那无疑是做给冯春林看的。同时也表现了他不惧调查的自信。

至于这是出于他们寺庙做得干净,这些地方肯定找不到什么线索;还是出于确实清白无辜。冯春林也就不知道了。

转眼走到天王殿前,果然也是殿门紧闭,挂上锁。

一般的寺庙的建筑布局一般设置在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上,建筑多坐北朝南,寺庙多呈方形,寺内建筑对称分布于中轴线两侧。可以用三殿作为分割,糜执和尚所在的寺门处会供奉金刚力士,因此被称为山门殿。

再往里走,能碰到的第二殿便是这“天王殿”,里边供奉的是弥勒佛、四大天王、韦驮菩萨。弥勒佛在佛教中是释迦牟尼佛的既定接班人,也就是竖三世佛中的“未来佛”。韦驮菩萨,也就是寺庙的护法神。

从山门殿到天王殿这一段,基本上也可以算作是游客区的核心地段,许多为游客服务的设施,比如公厕,比如食堂,比如礼品店等等大多就设在这其中。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区域的游人最多,还会有各种不入大殿,却具有特殊职能的菩萨庙宇,比如送子观音,地藏菩萨等等也都会设在这些区域,用来吸引香火,和功德钱。

本来正常的游览路线,是从天王殿穿堂而过,不过如今天王殿已经落锁,两人自然只能从一旁绕行。

行到一半,冯春林忽然立住脚,指着拐角处,堪堪露出一角的两层楼阁问道:“那是鼓楼?”

一般寺庙会在左侧也就是东侧设立钟楼,右侧西侧设立鼓楼,作为作息的讯号。所谓的晨钟暮鼓便是来源于此。

这既然是僧人作息讯号,自然不会设立的离寺中僧人主要活动的区域太远的地方。所以一般都会设立在稍稍落后于天王殿的两侧。

在冯春林这样的修士眼中,钟楼,鼓楼所在的那一条虚线也是佛门为自己所划的红线,在这之前是世俗,在这之后便是一心向佛修行的“佛域”。

那儿的念力浓郁,对于修行佛教法门的修士来说是真正评价一个寺庙好坏的唯一标准。

受行和尚点头道:“不错,正是鼓楼。如今也已经落锁。”

冯春林皱起眉头,侧耳听了听道:“你们落锁前没有排查有没有人在里边?”

受行和尚奇怪道:“这,这我倒是不知。不过钟鼓二楼肃静之地,向来除了负责此二楼的人员以外,其他人甚少会过来。”他也侧耳听了听,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疑惑道:“不知冯科长听到什么?”

冯春林嘘了一声,闭上眼又听了一阵,睁开眼笑道:“你寺有色无大师在,他身负天眼神通,想来不会看不出里边之物。我们到时候去问问他吧。”

受行和尚心中奇怪,可既然冯春林这般说,他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微微一笑道:“那请这边走。”

绕过天王殿,过了鼓楼,远远便可以望见整个寺庙的中心,大雄宝殿。这座巍峨建筑建在青石台上,明显比其他建筑要高上一截。

和前边毫无人气,门窗紧锁不同。大雄宝殿前的青铜鼎中仍烧着香,门也是洞开,冯春林修为精湛,目力所及之处,还可看到几个身穿黄袍的僧人正站在大雄宝殿的门口。

不过其中并没有色无和尚的踪影。

大雄宝殿两侧还旁还建有两座较矮的配殿,和钟鼓楼在一条直线上。这两殿东侧的叫伽蓝殿,西侧的叫祖师殿,分别供奉昔日护法宣教的信徒,以及开派祖师。

冯春林的目光主要聚集在伽蓝殿上。寺院作为过去佛门宗派的修行之所,自然不可能没有半点防护措施。

除却那山门那泥塑的金刚力士,天王殿中的韦陀以及四大天王。这伽蓝殿便是小寺最重要的最后一道防线。

至于名门大寺,在伽蓝殿之外,还设有五百罗汉堂。不过五百罗汉对于念力的需求极大,像云溪寺这样的体量基本不可能供得起。

至少从冯春林所感受到此地的念力情况来看是这样。

在感受到此地的念力程度后,冯春林终于能够理解为何这些弟子的水平这般差劲了。云溪寺的念力并不算是稀薄,可在已经供奉了一位成就阿罗汉道果的大师后,剩余的念力实在不够这些人去修行的。

也难怪这儿会有丽锦禅师这样少见的只修根本法门的和尚了。冯春林念头之中一闪而过。

佛教的根本法门只有境界,没有修为,对于念力的需求极底。

实际上像色无和尚这般默默无闻的大师实在太过少见。修行高者大多名声赫赫,这并不是出于虚荣之心,而是因为随着名声越高,念诵他们名号的人越多,他们可以收获的念力就越多,也可以逐渐摆脱对某个组织,或者一地的依赖。

至少也可以减少一些这些组织的负担。

最典型的就是色无和尚的云溪寺,如果色无和尚似法明大师那般声明远扬,那么他就不用吸纳云溪寺的念力,而云溪寺的念力纵然不算浓郁,可这些弟子也能够依赖多出来的念力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有这么一尊大佛吃着寺院收集的香火念力,冯春林看着伽蓝殿想道,估计那殿里也已经成真正的泥塑了吧。

寺中僧人尚且不够,又哪有余力供养伽蓝殿呢?

冯春林心中的念头,受行和尚自然不知,他见冯春林四处打量,以为他是在审视整个寺庙的核心区域,因而催促道:“冯科长,家师便在大雄宝殿之中等着冯科长,不若先过去见面,见完面后,若冯科长有心,我在带着冯科长将这寺庙好好游览一番。”

冯春林点了点头道:“那便先过去吧。”

两人走了一段,又沿着石阶走到青铜鼎前,那几位穿着黄袍披着袈裟的僧人也迎了上来。其中大多都是老人,唯有一个年级较轻,但看起来也比冯春林要大上一些。

为首的老者单掌拿着念珠,行礼道:“阿弥陀佛,老僧法号丽锦,见过冯科长。”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须发皆白,骨瘦如柴却精神奕奕的和尚竟然就是丽锦禅师?冯春林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不看不知,一看他不由吓了一跳,犹豫一阵说道:“禅师是不是身体有疾?”

丽锦禅师倒是比冯春林看的开,淡淡一笑道:“老僧如今已经年愈七十,身体有疾本就是天道人理,有何奇怪?”

冯春林还真没想到会在一个修行宗门之中,看到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他只知道丽锦禅师是小乘佛教的修士。可纵然是他的弟子,像糜执那般也好歹修了一些入门的功法。

这种功法也许没法帮助这些人真正踏入九品,甚至能不能走到十级都是问题。可有这一份微薄修为在身,至少可以做到强身健体,保证不至于被一般疾病打扰,从而从容活到高寿。

但丽锦禅师却完全是一个普通人,不仅如此,在冯春林看来,丽锦禅师的身体似乎才经历过手术,显得分外虚弱,犹如风中残烛稍稍一吹就要熄灭。

这种身体状况和他展现的精神状态愈发相反。

丽锦禅师见到冯春林脸上露出的惊讶之色,不禁爽朗笑道:“《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也好,我的身体也好,所谓的修为也好,也都如此。唯有佛性亘古不变,世代转移。既然如此,冯科长又何必惊讶。”

冯春林本想说,自己手中有些丹药可以为丽锦禅师补上元气,进而延寿。但听到丽锦禅师这般说后,冯春林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肃然道:“只愿大师来世得见如来。”

丽锦禅师所修的乃是佛门根本法门。而丽锦禅师虽是禅师,可他这番说辞却显示他在身体力行的佛理是什么。

他拒绝一切超脱常理之物的帮助。是因为在丽锦禅师看来,这些都是虚妄,看似实实在在可以帮助人,实际不过是执迷梦幻泡影,执迷自我。这显然是对于他真正的修行是有害的。

只有超脱了“我”这个概念,他才能真正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