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邦彦没有立刻将自己的疑惑讲出来,因为他看出来现在每个人都对于这件事有自己的困惑,如今大家都在梳理,很明显都在为待会的碰头会做准备。与其现在讲了,打扰旁人思路,不如等待会再碰头会上,看看需不需要查漏补缺。

其他三人显然也是这个看法,所以之后的路上大家都显得沉默许多。

等到冯春林匆匆进了自己办公室,看到四个一样的愁眉苦脸,反倒是他先笑了:“怎么?王德彪不好对付吧。”

他既然进来了,说明会议也要开始了,秦琳撇嘴道:“那个老爷子哪有你说的暮气沉沉,准备退休的样子?我看不仅是老而愈辣的老姜,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呐。”

她简略将这次事情说了,又告诉冯春林他们四人去了钱言公司的事。

几相结合的情况,冯春林闭目思考后,得出一个和道愿和尚一样的结论:“在这件事上,我们要搞清楚李承德,王德彪,钱言分别的立场。”

搞清楚立场,是冯春林办案的要旨,他知道这个世界鬼话连篇的人很多,但可以毫不犹豫背弃自己立场的人却很少。所以看人不是要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的立场站在哪边。

和秦琳几人将注意力集中在王德彪身上不同,冯春林对于钱言公司的关注度更高,他详细询问了那个黑叔和他三个侄子的事情,继而手指就开始在桌子上打起拍子。这个是冯春林思考的习惯,有节奏的敲击桌面可以帮助他迅速调整头绪,很快冯春林就做出一个意外的决定。

“你们两个,”冯春林指了指秦琳和道愿和尚。“明天收拾一下东西,去趟云溪县,尽快搞清楚那位黑叔在当地的背景。”

“这件事不交给当地的公管局吗?”宋敏十分清楚现在是什么时期,就连孙邦彦这样刚修行的家伙都能当战力拉出来充数,像秦琳和道愿和尚这样经过四年扎实培训的新人,那肯定是防卫雪女计划的重要后援了。

秦琳和道愿和尚自然对这件事也十分清楚,所以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齐齐看向冯春林。云溪县可不是什么当天就能来回的地方。金陵在江南省北部,穿过整个江南省,继而还要经过东海省,在进入闽南省后还要南下才能到这个位于闽南南部山区的县城。

这段距离可不是说坐飞机就能解决的,即便坐飞机到了云溪寺最近的刺桐城,也要转几次大巴才能到。

这样遥远的距离,显然不适宜现在战力紧缺的江南分局在分派人手。

孙邦彦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不过他也依旧觉得奇怪,要知道当时他们调查到李承德父亲李世杰每年都要和钱言去趟云溪寺后,冯春林作为科长也只是让当地分局协助调查,事后交份报告就好。

想要确认钱言的重要性,毕竟从目前来看,钱言最大的价值就是他和李世杰斩不断的姻亲,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别人就算想要利用钱言,也只是想要把这段关系利用起来。

虽然钱言的合作伙伴黑叔没有直接这么说明,不过在说明他和钱言的关系时,他还是点明了一个暗示了这个点:“两家一起上山。”

钱言和朋友能称为一家人嘛?这个家人很有可能就是指李世杰。

毫无疑问这段旅行是必须要确认清楚的,但这样重要的事情冯春林也只是让当地分局写份调查报告,而看起来无辜的黑叔背景调查却被冯春林要求派出自己的探员亲自调查。

在孙邦彦看来,冯春林显然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重视程度也远远超过钱言和李世杰的真实关系。

这样超乎寻常的重视,孙邦彦自然很疑惑。

冯春林神色严肃叮嘱道:“闽南和我们这的风俗不同,那儿抱团严重。官民一家的情况十分严重。如果只是调查两个外人,他们想必不敢过分糊弄,因为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情况,担心吃投诉。但如果调查本地人,那么他们可就不那么靠谱了。”

孙邦彦想起黑叔说,当地的送礼情形,不禁觉得冯春林说的有道理。不过冯春林话还没说完,他趁着这个机会教育四个新人道:“你们要知道二手商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的差事,勾连两界看起来财源滚滚,但我们只要管的稍稍紧些,他们的利润就要少一半。碰上主顾是脾气大些的修行者,他们也要鸡犬不宁。可还是很多人趋之若鹜,为什么?”

“这样的工作素来都是交给身家清白商人做的,但身家清白不代表这些人手脚就干净。就如你们看到王德彪的样子,就连他这样的龙头都难免插手灰色地带何况其他人?实际上,许可证的本质就是灰色地带的许可证。正经生意谁不会做?让那些不是那么胆肥的商人做,至少他们不会做的更过分。这些灰色地带才是他们真正的利润点。”

“我们向来也是如此,只针对那些身家肥了一圈,胆子也越来越肥,动作越来越过分的商人。”

孙邦彦听着当真是茅塞顿开,而另三个从表情看也是各有收获,不过重头戏显然不是这个,冯春林解释道:“在闽南这件事又有些特殊,前边也说了,闽南人十分抱团,所以想要在那儿拿到许可证,仅仅靠身家清白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什么?”孙邦彦脱口问道。旋即他就意识到冯春林自然是要讲的,自己这一问是多此一举。

冯春林微微一笑道:“实力。”

“实力?”孙邦彦皱起眉头。他知道冯春林既然单独提出实力,那肯定不是简单的金钱多寡,或者关系过硬与否。

原因很简单,这两样东西,从王德彪身上也能看出来。既然是这样肥美的生意,竞争者如此多的情况下,讲财富,讲关系显然也是很正常的。

冯春林注意到四双相似的紧皱眉头,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让自己的科员学会思考问题,从而更好的记住问题,这是他一贯喜欢的作风。

冯春林见道愿和尚的美貌首先解开,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被人理清了,这让他稍稍放下心,至少有这么一个人在,两人去闽南的安全性就大大增加了。

冯春林没时间等剩下三个人在思考了,直接揭露答案:“这实力不仅仅是财富以及关系,更主要是指能打的实力。这点不仅仅是闽南,岭南亦是如此。那边由于昔日大量移民加上出海之人甚多,在过去管辖起来向来有些不便,也导致那儿任侠气息浓厚,大家的事情并不习惯在官面解决,私下解决的很多。”

孙邦彦最初还不懂什么叫“任侠”,听到最后大概明白了,既然是私下解决,那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坐下来谈谈,最有可能的就是用拳头说话了。

而当这件事涉及到念界这个修行者的中心,那么自然解决用的拳头也不会是普通的拳头了。从宋敏和冯春林那儿了解修行界风气的孙邦彦十分清楚,这个世界也恰好是一个喜欢私下解决,而不是将事情交给官面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那么一个念头从孙邦彦心头冒出:“那个黑叔看来也不是全在说实话啊。”

这样的念头出现很自然。在一个习惯用拳头将道理的地方,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了二手商人这已经说明他很有实力了,可这样的人最后放弃这份生意,那么肯定也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风险太大”就不做了。一定是碰到实力更强的人鸠占鹊巢,他才不得不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金陵急哄哄地拓展业务。

冯春林让秦琳和道愿和尚去一趟云溪也很明显了,自然是因为他担心那边的公管局不想管本地的这种纠纷——这其实也是当地的传统了——从而耽误案情。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这件事又这么重要吗?黑叔就算被人从云溪赶出来,又和钱言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冯春林眼睛一咪,反问道:“如果钱言没想过拿到许可证,我相信这件事应该和云溪的势力变动没有关系,不过现在嘛,我就不好说了,这也是我要确认的。”

钱言那许可证?孙邦彦细细一琢磨,也明白了:冯春林怀疑这件事是云溪那个新势力做的?

冯春林却摇头否认了这个看法,他的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是冰冷一片:“这个世界可不止闽南人喜欢抱团啊。”

“还有一个地方人也喜欢啊。”

孙邦彦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