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荔城那天, 裴思禹赶来机场送骆悦人,手里还拎着一只灰绿色的纸袋。

简雯今天有布展工作,托他来给骆悦人送一份礼物, 是雨水集的小版画, 算不上贵重,但挺有纪念意义的。

之前聊天随口谈到自己喜欢雨水集,简雯能记着, 也算很用心了。

骆悦人接过袋子,说帮忙跟简雯道声谢谢。

裴思禹笑了笑:“你还是那么客气,几点登机?”

昨天给小猫庆生,裴思禹忽然提到梁空, 骆悦人就觉得他那时候有话要讲, 但当时客厅人多, 他作为主人家还有其他朋友要招待,也不方便深谈。

采访简雯是单独的行程, 骆悦人的同事已经回了澜城,这趟就她自己一个人,时间也不赶。

机场的咖啡店里总有种别样的气氛, 仓促,急躁, 透着匆忙。

两人找了空位坐下来,简单讲了讲近况, 等咖啡端上桌,放置各自面前,才算有了点开诚布公的兆头。

“我大学毕业就回国了, 一直想着, 有机会要见一见你。”

骆悦人扶着杯柄, 没有试试味道的欲望,只笑问:“见我吗?可我们大学都没有联系过啊。”

裴思禹对她来说,算得上少女春心动的感情启蒙。

在不知道喜欢为何物的年纪里,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好像符合自己心动的所有要求,温和谦润,和她父亲一样博览群书,时不时会说一些文绉绉又很有哲理的话,叫看过同一本书人很容易产生引为知己的共鸣。

三好生,皮相也出众,天之骄子。

好像,没有道理不欣赏这样的人。

尤其是后来高三,因为梁空,他们走得更近了,碰面赴同一场约的机会更加频繁,在高祈索卡之流里,他们天然带着好学生的文质气,越发像同类。

但未曾逾矩。

所以当对面的裴思禹自惭形秽说出“心虚”两个字时,骆悦人的愕然全摆在脸上,好像,过去他们之间并不具备什么暧昧,能让另一方在多年之后问心有愧。

“心虚什么?”

裴思禹轻抿着唇,浅色的眼睛里有一层柔柔的光,这些年他长相气质都没什么变化,除了成熟些,一如高中时,温柔又有些忧郁的样子。

“高中有段时间,我特别感谢你。”

骆悦人手指搭在杯沿,似有若无地感觉到指尖浮来一息一息的热气,声音很轻:“感谢我听你说话,替你保守秘密吗?”

他摇头。

“感谢你在一些时刻,让我觉得我赢了梁空,赢了他们那群人里最厉害的梁空。”说完,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露出一丝笑,直面着骆悦人的目光,“很幼稚吧,是不是觉得不认识我了?”

顿了几秒,骆悦人问:“你那时候,喜欢我吗?”

裴思禹哧了一声,想笑又笑不出来:“你,你真的很直球。”

随即,他认真回答:“算不上喜欢,可能有好感,可能这种好感里,梁空催动的因素更大,因为他偏偏就喜欢你,有时候我就会很好奇,忍不住去观察,你到底哪里好。”

“我真的很小人。”

难听的话,仿佛说出来才释然。

“或许他拿我当过朋友吧,但我从来没有,按道理我应该嫉妒高祈才对,可我偏不,我嫉妒梁空,我嫉妒他活得那么不费力,那么游刃有余,哪怕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他都不狼狈,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太在意了,什么都在意。”

“高三元旦节那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申请保送被拒,你安慰我,那天晚上,梁空就站在你身后,我故意抱你,故意说那些可怜话,让你没办法拒绝我。”

“他是不在乎,你是真单纯,你们俩是真配。”

骆悦人沉入回忆般愣着,喃喃道:“高三元旦节吗?”

“对。”

……

高三元旦,她印象很深。

不是因为梁空,也不是因为裴思禹,而是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

因为未成年投稿需要填监护人信息,梅惠觉得不务正业,之前说过不许,骆悦人没有异议,也没有再提。

只是等成年后,自己悄悄往心仪的杂志邮箱投了稿子。

没想到真的会过稿。

那时候,骆文谦好像已经跟柳芸芸没有来往了,他忙着工作,接了几个赚钱的小项目,梅惠很满意。

骆悦人近一次的月考也发挥超长,进了年级前五。

这时候,从天而降一笔四位数的稿费,简直是锦上添花的惊喜。

但她不能跟家里说。

电话打给梁空,声音都藏不住笑意,说要请他出去玩。

因为之前几次都是群体活动,她忙打补丁:“不能喊别人了,就请你一个,我没有那么多钱。”

空调吹着暖风,浮来桌上那几枝早腊梅的馥郁香气。

她穿淡粉的珊瑚绒睡裙,趴在**前后摆晃着小腿。

梁空像是刚睡醒,能听到起身动静里,寝具窸窣的声响,绵绵地揉着耳膜,他低笑一声,苏苏的,叫人心跳异常。

“那你有多少钱呀?”

哪有人这么问的啊,骆悦人又气又想笑,结舌道:“你!你要把我的钱全部花完吗?”

他真厚脸皮,狂得要命:“你不给我花,还要留给谁?”

骆悦人气鼓了腮,小声咕哝:“今年过年我爷爷奶奶他们要过来一起,我还得留点钱给他们买礼物呢。”

梁空微微拖音:“这样呀。”

骆悦人又发现新槽点:“你干嘛老学我说话?”

他不认:“哪儿学你了。”

骆悦人铁证如山道:“你就是在学!呀来呀去的……嗲死了。”

最后三个字声音说得很小,但梁空还是听到了,跟她理论:“那我是学你的,是你嗲还是我嗲?”

反正讲理争理,骆悦人从来都不能赢,她只好换角度规劝:“不一样,你是男生,男生不好那么嗲的,很奇怪唉。”

梁空:“很奇怪唉。”

骆悦人攥住拳抵在被面上,真想打他了,又打不着,再说下去肯定又是自己吃亏,于是强行翻篇,说起别的。

调子起的又低又软。

“你起床了吗?”

“没有,连衣服都没穿。”

骆悦人:“……没有人问你这个!”

“那个,你快起来吧,我们出去玩。”

梁少爷在那头伸懒腰,睡意惺忪道:“还是在你家小区后门等你?”

“嗯。”

去的还是旻和广场,在商场一楼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喝的,逛了半圈,坐扶梯去了四楼的游戏区。

商场近期新开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娃娃机店,单装修就很漂亮,色彩饱和,光线浓郁,在这种地方拍照,连滤镜都可以省略。

游戏币换了半框,梁空专心抓着娃娃,成功率还算高。

他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看着很烂泥扶不上墙,实际上头脑聪明,从不走弯路,只要肯用心,什么事都能做好。

就是,骆悦人指着说喜欢的那只粉红小恐龙,他始终抓不上来,他抓抓别的练练手感,如果抓上来了就随手送人。

骆悦人站在旁边,又被他的操作惊到。

梁空看她:“喜欢?”

骆悦人咬着吸管,摇摇头。

“不喜欢留着干什么,送给喜欢它的人啊。”说完,梁空转手递给一个在旁边翘首以盼的小朋友,小朋友拿到后欢天喜地,脆生生说一句谢谢哥哥。

骆悦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后面抓到一个绿色的长毛小怪物,没有送人,骆悦人拿到手里发现居然可以抽出来带子,变成斜挎包,容量勉勉强强只能塞下一只手机。

她觉得挺好玩的,把奶茶杯放到旁边,撑开带子跟梁空说:“你要不要背一下试试。”

梁空无语歪头,意思也特别明显,这是适合往爷身上挂的东西吗?

骆悦人抓了抓小怪物身上的长毛,毫无底气道:“卡通包怎么了,卡通包也很可爱的。”

四目相对,她坚定夸道:“很可爱的呀……”

“行。”

他让步干脆,把头往下一低。

骆悦人踮起脚把包带挂到他肩上,还细心整理了一下毛茸茸的小怪物,让它正正当当挂在梁空腰旁,咧着一张大嘴微笑。

骆悦人看了也笑。

梁空低头看一眼,嫌弃到不能再嫌弃,笑不出来。

问她:“好看啊?”

骆悦人跟他待久了也学坏,不怕雷劈的违心话张口就来,还答得格外甜美。

“嗯!适合你!”

梁空懒得理她,又专心去抓那只难搞的粉色小恐龙,试了多遍,实在太难,正想转头跟她商量要不你再挑个别的,我先练练手。

话还没有说,骆悦人一手拿一杯奶茶,并在一起高举到他面前,梁空猝不及防一扭头,鼻尖在她手指上蹭了一下,发现她站得很近,企图挡住他。

虽然莫名其妙,但梁空声音也配合着,变得鬼鬼祟祟:“干什么啊?”

骆悦人先谨慎地往游戏店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说:“你那个总跟人抬杠,动不动就嘲笑人的朋友,刚刚过去了,给他看到你挂着这个小怪物包,他肯定要过来笑你。”

抬杠?嘲笑人?

梁空一想,狐朋狗友里,热衷干这两件事的垃圾货可真不少。

高祈一马当先,算一个。

“谁啊?”

梁空的朋友里,骆悦人最熟的就是项曦和裴思禹,好些都是别校的,她接触少,有点记不住名字。

想了半天,她说:“就是那个……索,索尼。”

梁空噗嗤一声笑了,刚好她把杯子举高,他不费劲地低头享受服务喝了一口,特悠哉地哄着她说:“来,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索……尼,”骆悦人已经有点察觉不对劲了,心虚道:“不是这个名字吗?”

她明明记得他的名字很奇怪。

梁空低头看着捧着两杯奶茶的骆悦人,有所感慨道:“我发现你这人挺现实的。”

“什么啊?”听着一点都不像好话。

“你不喜欢的人,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肯上心,连人名字都能记错,索——卡——索尼是相机。”

骆悦人:“……”

她记起来了,是叫索卡,索尼是相机。

尴尬了一会儿,骆悦人又凑过去看他抓娃娃,企图小声解释说:“我没有不上心,我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他每次都要嘲笑裴思禹,说话也喜欢阴阳怪气。”

这一局,梁空下爪的位置绝佳,那只粉色小恐龙被稳准抓住,就在她说话那一刻,金属爪子蓄足了力,收拢上提。

最后,很无力地滑脱坠落。

又掉回原位。

梁空手指搭在摇杆上,因为用力,修长指骨透出一层青白色,浓睫掩映的眸子,隔玻璃,望着里面。

有几秒的停顿,他其实不太想说,但没忍住去转头,带着一点毫不挂怀的笑,问她:“那你到底是对谁印象深刻呢,索卡,还是裴思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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