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几乎就在桑椹等人逃离建邺城的那一刻,天牢之内!

依旧是那么的阴暗潮湿,依旧是一股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踏着干草铺成的地面,一条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秦安钢的身前。

仿佛有所感觉似的,看到身边地上突然多出的一道人影,秦安钢抬起头,就看到了面前一个蒙面的男子,左胸之上,绣着一只七彩金线的凤凰。

——凤凰阁!只有在执行必死的任务,报著为凤凰阁牺牲的杀手,胸前才有这种凤凰图案。而一般的,都只是以简简单单的白线或金线织成,而这个人,胸前都是七彩丝线,那只凤凰展翅欲起,华丽灿烂,夺目已极。

天牢里的光线永远都显得阴暗,秦安钢眯起眼睛,似是并无太大惊讶一般:“你是来杀我的?我算了算,也该到了!”

那蒙面人怔了一下:“你知道我要来?”

秦安钢不再看他,低着头拨弄著身下的枯草,淡淡地道:“桑椹一旦出事,岂有可能猜测不到是我泄漏的秘密,他虽然会逃走,可是却不能放过我。我说出来时,就已经料到了。”

掸了掸身边的石地,他看着那蒙面人道:“你来杀我,可是天牢进得出不得,而且若非自知必死,也不必要穿上这种衣服,看来身份到是不低,当然,能知道这个层面的秘密的人,身份又怎么可能低得下去,只是你我都是将死之人了,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既然都是一死,临死之前,何不坐下,聊聊!”

他仰起头,似乎有些不奈头顶那小小的三角小窗之中透出来的光线,那蒙面人闻言,也没有急于动手,死亡之前的时候,总是有些特别的,尤其是在两个知道自己已经只有死这一条道路可以选择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平静,反而超出常人们的想像。

盘膝坐在他身边,那蒙面人道:“既然知道必死,为什么你还要背叛鸠摩?”

秦安钢不为所动的笑笑,反问道:“就算我不说,南唐就会放过我吗?”

那蒙面人默然。“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如果死前,还能保住一点什么,那么,怎样死不是一样呢?至少可以了无遗憾,放下一些牵挂。”

看着那蒙面人,秦安钢忽然笑起来:“你我都是将死之人了,所不同的只是我先你一步,也许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现在还戴着这种劳什么蒙面,有什么意义么?你死后,别人也能把它揭开了。”

那蒙面人看着他,第一次笑道:“你倒还是很自在,也很有趣。只是,你真的不怕么?”

秦安钢道:“怕,怕有用吗?如果害怕有用,那么也不会死那么多的无胆鼠辈了。”

他伸手去揭蒙面人的面巾,那蒙面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后退了一步,自己伸手将它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极度苍白的脸,显然是长年隐在面具之后,不见天日,缺乏正常人的那种血色。

秦安钢忽然问道:“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么?”

那人道:“可以。”

“你为什么要加入凤凰阁?”

蒙面人面上露出一丝茫然,自语道:“为什么啊,我也不知道。”

苦笑了一下,说出一个让秦安钢都差点崩溃的事实:“或许,只是因为我觉得,做一个杀手很刺激吧,从小,最向往的,就是那些传说中高来高往,不受世俗约束的游侠,路见不平之时,便可以拔剑而起。”

他的神情呆滞了一下,“后来,走入了这途,就再也回不去啦。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因为习惯了,所以到最后,看到对错不分,也只是绕路而行;自己的任务,就算是杀一个一无所知手无寸铁的贫民,也能够在微微一动之间就让他在无知的感觉下,死去!”

有的时候,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原本可以改变的事实,往往都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消磨掉。

最后即使机会真的到来,他们也会无动于衷。

当热血散尽,手中再捧起那温瓷的酒杯之时,喝的,已经不再是酒,而是那一种苦涩的味道了。

也许,喝酒,也不是因为热爱酒的滋味,而是因为习惯于寂寞之时,端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此热爱喝酒,可是一旦不喝,却感觉到空虚与难受。而喝过,又能得到什么呢?

同样还是寂寞,还是空虚,也许更甚于刚才,可是喝酒的人,都醉了。

世间有很多很多的人,真正了不起的,或者自认为了不起的,可是一旦习惯了某种方式,这一生,就再难改变。

习惯,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种看不见的毒药,能在无形之间,随着岁月的沉淀与累积,让人再也无法自拔。

蒙面人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如果在死前再回想一遍,已经只剩一片苍白,没有任何的颜色。

普几何时,自己在这种生活之中,笑看着别人的血液在自己的指尖干透,薄刃锋利,削出之时,竟然只能见到一层薄薄的青光。

死亡,也是一种享受。

“那你,又为什么会成为朝廷的暗线呢?”

秦安钢道:“如果我告诉你,不是因为志向,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被迫,而只是因为,自己茫然不知往哪里走,别人给了自己一条路,自己于是就踏了上去,按着这条路的轨迹规矩,向前行走。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不是真的是这条路上的人。”

有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方向,所以轻易的接受,当自己已经在这条道上走出很远的时候,等到终点,这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其实并不是自己所希望想要的。

而在路上,纵然有时转念,可是很快,就会将它忘去。

正如青春,正如年小时的志向,正如那些……只闪过一下便涅灭在脑海深处的渴望。

两人对视一眼,猛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发现,等待被杀,与等待杀人,好像,都与他们无关。

为什么要杀他呢,任务而已;为什么要接任务呢;上面的命令;为什么要听上面的命令呢,因为习惯了,接受了别人传授的这种习惯……

可是为什么要习惯呢?

生死一笑,身世酒杯中,临死之际,无论是杀人还是等待被杀,竟然都变得平静了下来。豁达开来,万事皆空,前尘往事,尘缘梦幻,也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显然狱卒已经听到声音走过来,本来杀人之时,切忌让人发现,可是那人却忽然发现,就算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看向秦安钢,恰巧秦安钢也正向他看来。

“我先走一步,在路上等你!”

“好。我稍后便到。”

手腕微微一翻,一片青光划过秦安钢的咽喉,然后他便缓缓倒下去,脸上尚带着微笑。

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第一次发现,原来不蒙面,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此刻,这两个本来宿不相识,毫无关系,本来应该苦大仇深的敌人,却如同多年的朋友一般,亲切地说笑,然后并肩,躺到一起。

脚步声响,被笑声惊醒的狱卒,当他看到面前这一幕之时,登时瞪大了眼睛。随后,方才记起,似乎少了点什么,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据历史书上的记载,这一年,是秋露十年。

神册在位,风调雨顺,一派平安!

同时,这也是一个不平常的冬天,南唐在这一个冬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些。

先是玄武湖神剑破土而出,南唐水师的精锐之一黑鹰军全军尽没于怪兽之口,帝怒,云王李轩阁下贬为清崖郡王;帝以西土名驹,命人头上昭王府弟,器重异常。

太子无德日久,云王被贬,然此时,传出昭王李穆府上的那个七叶先生桑九指,竟然是鸠摩的国师,鸠摩公主拓枝的先生,闻名满天下的文臣桑椹之时,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波及越来越广,最后,昭王因此事而受帝责,下贬为九江郡王。

整个南唐京城,又是一场浩大的风暴,席卷而过。许多人,都不能洁身幸免。

秦安钢狱中被刺,半月后,秦家全家被处以极刑,而在此之前,秦安钢之子,年方七岁的秦骆,已经因为得了一种怪病,离奇身死,只是秦家不再,也没有人会关注这种小事。

吏部尚书一职让很多人同时眼红,太子、云王(现在的清崖郡王)、昭王(现在的九江郡王)都各自指使属下递交了一份名单到皇帝手中,最后却因为互相指责,使得另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关系集团有交道的韦昌阙,成为了新的吏部尚书,令所有人大跌眼镜,更多的,是失望,只是这人是皇帝钦点,太子、清崖郡王、九江郡王,一个素来不得宠爱,两个刚因事下罪,更不敢多说,所以从来要议论上无数次的吏部尚书的任命,竟然只是有天,就办理了下来,堪为奇迹。

而这些,显然都没有另一件事显眼,那个人,传是朝廷刚刚上任才几天,却已经连立奇功的正五品上——中散大夫李四,很快就被破格提拔为正四品下的太中大夫,算是连升了两级。

在这个时候,平常一向对皇帝随便给人升官大为不满的各部,奇怪的一致保持了缄默。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李四这一颗星,已经飞速的在南唐的官场之上站稳了脚,冉冉的升起,就算是比他高上数级的吏部尚书韦昌阙上任之时,都远没有这一个才正四品下的太中大夫来得风光与热闹。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李四这一颗星,已经飞速的在南唐的官场之上站稳了脚,冉冉的升起,就算是比他高上数级的吏部尚书韦昌阙上任之时,都远没有这一个才正四品下的太中大夫来得风光与热闹。

太子、清崖郡王、九江郡王、晋王,在李四升迁之时,竟然亲自前往祝贺,还送上了重礼,摆明了是想拉拢他这一个前途无可限量的太中大夫李四。

就在所有人都好奇这位太中大夫李四会选谁时,他毫不客气,满脸笑容,将四位皇子的礼位,全都接下了。

所有人瞠目结舌之余,暗自伸出大拇指,而那四位皇子,也只有苦笑了笑,这位太中大夫的玲珑心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是又都无话可说。既不得罪四人任意一方,可是又不能说他接受了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