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琬点了点头,又在纸上写道:“我在**无聊,就写着玩,姐姐你不要介意。”

怜诗诗只觉得一阵透心的凉意,手上的纸忽然变得仿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

“不如不来也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每日清闲自己知,红尘之事若相离。”

她总觉得蒋琬总有一天会突然离去,但却不想来得竟是这样早,这样剧烈。这诗中充满了对人生的疑惑,满纸都隐隐透露出归隐山水,离世出家的感觉,虽然暂时就连蒋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但对一直担心蒋琬会突然离开的怜诗诗来说,却清晰可见。

她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蒋琬突然似有所觉,在纸上写道:“怜儿姐姐,你,你怎么了?”

怜诗诗吃了一惊,忙收敛心神,强笑道:“姐姐没事,高兴呢,想不到我的琬儿不但笛子吹得那样好,连写的诗也这样不俗。”心中却暗暗道:“我把他关在这里是不是错了?他一个人在这里无事可做,就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总有一天会突然出家,反倒是将他带着习惯于红尘间的欲念享乐,让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出世之事,等到他想起时,也要贪恋这软红十丈中的种种享受而难以就此舍弃离去,正是,我明天就带他到四处去玩一玩。”

思想及此,于是她微笑道:“琬儿,你如今身子大好了,要不,明天姐姐没事,带你到外面去玩玩,好不好?”

蒋琬虽然并不喜欢热闹,但却也不忍拂了怜诗诗之意,于是在纸上写道:“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怜诗诗就带着蒋琬、情儿、青儿三人,四人出门来到市集上,青儿在屋中闷了一个多月,现在就如同被放出笼中的小鸟一般,一路在最前面兴高采烈的这样东西看看那样东西摸摸,情儿却显得极为柔静,只默默跟在怜诗诗身边,微笑看着在前面引路的青儿。

而怜诗诗却并不瞧四周一眼,一路都只是微笑看着蒋琬,而蒋琬,却是一幅滴水不惊,宁静安详的感觉,怜诗诗越看越是不安,因为她总觉得,蒋琬的面容越来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沉迷进去,无端觉得心定,那是一种禅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感觉。

他的神情越来越接近大圆觉满寺中那些得道高僧们祥和平静的样子,而这,正是怜诗诗最害怕的事情。

转过朱雀桥,经泗水坊而西,有一大片梅园,现在正是严寒深冬,梅园之中,朵朵梅花傲枝凌立,开得正盛,四人径直便向梅园之中走去。

来到门前,忽然里面一阵清脆悦耳的“铮铮”琴声响起,一阵青年女子的欢笑声清晰传来,怜诗诗皱了皱眉头,她知道蒋琬怕吵,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少人行走,平时挺清幽的这里,今日竟会这样热闹。

她转头向青儿道:“青儿,进去看看,里面都是谁在,若是一群粗人,咱们便去别处去吧,这里太吵了。”

话声刚落,一个“咯咯”娇笑着的声音蓦然在一株梅花树下响起:“哟,我说是谁呢,敢说我们是粗人,原来是我们的怜儿小姐啊,哈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郎梦群‘四大名花’都聚齐了,刚无忧姐姐还说呢,今日四大名花已到其三,不知怜儿妹妹也会不会心有灵犀,也在今天恰来梅园,哈哈,看来说得还真是准哟。”

怜诗诗吃了一惊,注目一看,却是六大青楼之一的怜月楼那以精灵巧舌著称的小麻雀张鸽鸽。她不敢相信的道:“鸽鸽,你是说,长歌无忧、吴情,苏浅她们今天都到这梅园来了?”

张鸽鸽笑道:“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诗会刚刚开始,大家正在玩曲觞流水的游戏,刚刚四大名花缺一引为缺憾,现在一下子来齐了,可有得闹的了。”说着便蹦过来一把牵起怜诗诗的衣袖:“快进去吧,要不就错过了。”

一转头,就看见站在她身侧的蒋琬,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蒋琬,吃惊道:“这是谁呀?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童琬儿?怎么这么像那些老和尚啊?”

怜诗诗面色一变,看到张鸽鸽那种言笑无忌的性子,却又不能发作,这时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即都涌了出来,为首一个抱着古琴的素衣女子微笑道:“原来是怜儿妹妹,快进来,正巧赶上呢。”

怜诗诗也不能太冷了,只得微笑着向众人说道:“诗诗正愁太寂寞了,有众位姐姐在,今天可是热闹得紧了,别为我耽误了宴会开始的时间,大家都快请进去吧!”

抱琴女子笑道:“正是,快,大家都进去坐着吧,要记得输了的可是要喝酒的哦,醉了可就不要怪别人啊!”

大家进去,梅园中央,梅花树下,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名叫“梅溪”,沿着梅溪,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怜诗诗坐在吴情下首,苏浅上首,青儿情儿是婢女,没有位子,站在身后为众人堪酒,和着长歌无忧她们带来的侍女一起在园中嬉戏玩耍,不是长歌无忧她们不让她们玩,而是依照曲水流觞的规矩,酒杯飘到谁的面前谁就得立饮完杯中之酒,然后即席赋诗一首,没有一些才情还真不敢玩,与其让她们捣乱,还不如由得她们自己去玩。

而蒋琬,因是跟着怜诗诗来的,又不是她的下人,所以怜诗诗略为犹豫了一下,但一想今天本就是为了陪他出来玩的,带他习惯这些社会玩乐,虽然十数位女子中间夹着一个男孩有些不妥,但略一犹豫还是拍拍身边,让蒋琬坐在她的身边,这样苏浅就坐到蒋琬的下首了。

不过这曲水流觞本就是随意而坐,各安运气,酒杯漂流到谁的面前,谁就得饮尽杯中酒后,即席作一首诗,若是作不出诗,随便讲一个笑话亦可,但什么都不会的就要罚酒一杯,所以蒋琬这样一个小孩坐苏浅上首倒并无什么不妥,众人看蒋琬是怜诗诗带来,也不好当面驳了她的面子,而且对跟着怜诗诗的这个小孩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神童,心想待会就看看你到底与别的孩子有何不同?于是竟都全部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