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争送沈十九回了将军府,沈十九一直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裴争的轿撵走远,才提步迈进府中。

其实赵隶棠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沈欢还是要在将军府再停留几日,以防赵隶棠的身体再出什么问题。

“徒儿,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沈欢迎了上来,还往门边望了望。

“就你一个人?裴大人呢?”

“大人还有事情要忙,先回去了。”

沈欢了然,拉着小徒儿往里面走。

“别丧眉奁眼的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明日我们可以跟着将军一起出府玩了!开不开心!”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啊?”

“城外流云湖。”

帝都城外的流云湖是个很大的湖泊,冬日寒冷的时候会结冰,那湖心有个山庄,不少人雅客都会乘船去湖山庄相会。

在碧波无顷的湖面泛舟,煮一壶温酒,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别有一番意味。

与那几位大人相约了直接在湖边相见,将军府的人是最先到的。

原本赵隶棠也是不打算带着沈欢和沈十九来的,这种官场之事,他并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

但是沈欢知道了此事后非要跟着一同前来,赵隶棠也只得答应,沈十九还把月奴也拉着一起来了。

下了轿后,站在流云湖边,湖面吹来的寒风都更加肆虐了几分,冻得人骨头跟着打颤。

湖面光洁如镜面,随着风吹**起圈圈涟漪,然后慢慢消散开去,远处湖光水天一色,宛若银盘托君山。

冬日的湖泊,有着和往常不同的美色。

沈十九站在湖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呵出口热气,看起来很是喜欢这里。

马蹄声又响起,几辆马车也来到了湖边,是昨日的钱大人和魏大人,以及他们带的亲属家眷。

还有三位大人也跟着一起来了。

几个大人与赵隶棠开始互相打招呼寒暄起来。

钱大人道,“赵将军,没想到您真的肯赏脸来,真是我们几个莫大的荣幸啊。”

“钱大人言重了,赵某多年不回帝都城,没想到几位大人还能记得赵某,是赵某的荣幸才对。”

“哎,赵将军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今日可一定不要拘谨,有什么说什么。我们要去的那湖山庄,正是我家亲戚开的,赵将军千万不要如此客气。”

赵隶棠只是笑了笑,这伙人的用意就差没写在脸上了,裴争还真是会把他往火坑里推。

正想着,远处就又来了辆马车,比所有人的都要奢华一些。

那魏大人悄悄问道,“老钱,你还邀请谁了?怎么还有人来?”

钱大人也疑惑不解,“昨日在一品香咱俩不是一起的吗,就邀请了赵将军啊,还能有谁知道……”

说到这,两人都浑身一僵,当时在场的可是还有个人啊……

马车在众人面前停下了,帘子被撩起,一道玄色的身影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裴……裴大人,您……您怎么也来了?”

在场的几个大人除了赵隶棠,脸色都变幻莫测,互相看着对方,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样子。

“闲来无事。”

裴争语气都带着笑意,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真的在笑,狭长的眼眸扫过几人,就能把他们的心思全部洞穿似的。

“怎么,不欢迎?”裴争故意敛了些笑意,目光忽的就阴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钱大人捏了把汗,人都已经到了,他能怎么说?

“裴大人,能,能一同前来,我们,我们都无比,荣幸……”

其他的几人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没错没错,裴大人日理万机,忙着为皇上分忧解难,还能屈尊参与我们的集会,我们荣幸至极,荣幸至极啊……”

几个大人牵强的笑声引来了其他众亲眷的目光,几个待字闺的女儿家也向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脸色红红的窃窃私语。

她们有的是在看赵隶棠,有的是在看裴争。

裴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眼眸,但是却越过了那几个女子看向了她们身后。

不远处的湖边还站了三人。

沈欢故作深沉的摸着自己胡子,对着流云湖长吁短叹的。

而沈十九和月奴一人拿了块小石子,在比谁能丢的更远些。

两个小孩子玩心上来了,对身后在说话的人群充耳不闻,只看着湖面你扔一下我扔一下,靠的湖边越来越近。

“我这次一定比你厉害,因为我捡的这块石头是圆的。”沈十九说着高高扬起手来,把石块丟了出去。

月奴蹲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拿着块石头站起身来。

“我的也厉害,因为我的比你的更圆。”

随后也把石头丢了出去。

果然月奴丢的比较远些。

沈十九不服气,更加努力的找起来,就差没趴在地上了。

可是找了半天,石块没找到,倒是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靴子。

沈十九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居高临下眼神温柔的看着自己的裴争。

“大人!”

他开心的猛地站了起来,“您怎么来了?是要和我们一起的吗?”

裴争给他拢了拢碎发,笑着点头。

“太好了!大人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游湖,一起去湖心山庄了!”

沈十九小脸明朗起来,拉着裴争的袖口晃来晃去的,他往裴争身后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乘风的身影。

“大人,阿风呢?不一起去吗?”

“他,去宫里了。”

“哦,”沈十九点点头,“阿风去宫里找江太医了。”

裴争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你又是听谁说的?”

沈十九看向了沈欢的方向,小声道,“师父说,阿风和江太医……”

话没说完却被人打断。

“裴大人。”

身后突然有人喊道,“要出发了,家父请您过去呢。”

说话的是魏大人的嫡女,名为魏伊人,长相是今日在场的所有女眷最为岀挑的,年方十八,端庄典雅落落大方。

“嗯。”裴争看她一眼。

魏伊人羞涩的笑了笑,先行离去。

湖边已经停泊了好几条小船,要先坐小船去到大船上,然后乘大船去往湖心山庄。

那几个大人和亲眷都还没上船,在湖岸边等着裴争。

见到裴争过来了,魏伊人悄悄拉了拉魏大人的袖子,魏大人瞪了她一眼。

他原本是想撮合自己女儿和赵隶棠的,谁知道魏伊人竟然看上了裴争,她难道没有听说裴争喜好男色的风言风语吗?竟然还如此不知悔改。

“裴大人,”魏大人讨好道,“我们要先坐这小船去到游船上,可能会委屈您一下了。”

裴争貌似好脾气的笑了笑,“听魏大人的安排。”

魏大人也没想到裴争会如此配合,便按照自己的心意给众人安排了船次。

果然,他将赵隶棠和魏伊人安排到了同一条小船上,还带了个看起来最为无害的沈十九。

沈欢和武泉都被安排到了别的船上,而裴争因为只带了一个奴仆的缘故,因此船上还多加了个月奴。

—行人都上了船去。

裴争站在船头,船身随着湖水微微有些晃动,他却站的很稳。

月奴也上了裴争所在的小船,他与裴争并不相熟,只上次在一品香见过一次。

并且月奴觉得,这个裴大人看起来太冷了,冷得吓人,真不知道十怎么能与裴大人走的那么近的。

所有人都上了小船后,湖边的几条小船都行进了起来,向着停在湖面不远处的大型游船驶去。

月奴一直安安分分的靠着小船的船檐坐着,而裴争背对着他,站在船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船划得很快,船边还能看到些湖的鱼儿。

“啊!”

月奴忽的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湖水刚才跃起了一条又肥又大的黑鱼,竟然直接跃到了月奴的腿上,月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被吓了一大跳。

可是他站起的太快,船身跟着猛地晃动起来,月奴站立不稳,一个后仰就向着湖倒去。

他慌乱的闭上了眼睛,胸前的衣襟却忽的被人抓住了,身子凌空悬在船边,并没有真的掉进冰冷的湖。

月奴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只见拉住了自己衣服的是裴争,而他正饶有兴味的盯着自己,并没有把自己直接拉上去。

“裴,裴大人……”

裴争撩起眼皮往旁边看了眼,果然,刚才这小孩的一声呼叫,把其他船上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包括赵隶棠的。

“你叫什么?”

“月,月奴。”

“跟赵隶棠是何关系?”

月奴眼神偏了偏,却正好与不远处的赵隶棠对视上了,他赶紧垂下眼眸,“将军他救了我的命。”

裴争唇角勾了勾,“喜欢他?”

月奴赶紧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报答将军,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裴争把他往船上拉了拉,离得他近了些,然后轻笑,“如果,不是非分之想呢?”

月奴疑惑的看他,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怕冷吗?”

“不,不怎么怕。”

“那就闭眼。”

裴争话音刚落,手上的力气就忽的松了。

月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急剧的向后跌去,他先是震惊不已得瞪大了眼睛,然后又赶紧闭上了。

“扑通”一声,一个身影重重落进了湖。

天寒地冻,湖水有多冰冷可想而知,若是掉落进去不赶紧上来的话,怕是马上就能被冻僵了去。

其他船上的人们是看到了刚才裴争在拉着那个小奴仆的,但估计是没能拉的住,人还是掉进去了。

没有人会愿意跳下去救他的,一个奴仆而已,能自己上来就算命大,上不来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

人刚掉进去,赵隶棠直接就抓紧了船檐,愤怒不已的看着裴争,目光充满了质问和不敢置信,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裴争刚才肯定是故意松手的。

裴争不躲不闪的回看过去,他在赌,赌赵隶棠对这个小孩是不同的。

“阿月!”沈十九也看到了月奴掉进了湖,赶紧趴在了船边,冲着湖大喊,“阿月!阿月你在哪啊!”

月奴掉进湖后,直接就向下沉去,连扑腾的过程都没有,他的四肢瞬间就被冰冷的湖水浸透,冻的他全身

都麻木了,动弹不得。

四周一片昏暗,月奴感觉自己的力气都在一丝丝被人抽走般,他太冷了,冷得想闭上眼睛,就此沉入湖底。他是很不怕冷的,但是这种包裹住全身铺天盖地袭来的冰冻寒冷,比他之前挨过的每一个寒冬都要人命。裴大人怕是想直接杀了自己吧,也不对,裴大人只是没有救自己罢了。

救过自己的,只有将军……

将军,月奴好像看见了赵隶棠的身影,他游到了自己身边,一只有力的手臂揽过了他的腰,然后带着他向着湖面上游去。

终于重新回到了湖面上,重新呼吸到了冰冷但是新鲜的空气,月奴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又被灌进了很多湖水,他不停的咳嗽起来。

赵隶棠一边拖着他,一边往离得最近的一条船边游。

刚才他跳下湖水的时候,脑海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着,那个他差点毒而死才救下来的小孩,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冻死呢?

那个小孩必须得好好活着才行。

游到了船边,船上的人赶紧帮忙把呛了太多水的月奴拉上了小船,赵隶棠还在冰水泡着,先把月奴拖了上去,他才撑着船檐要上船。

船边又伸出只手来,纤细修长的,伸在赵隶棠眼前,作势想拉他一把。

赵隶棠抬头,就看见了“始作俑者”在对着自己笑,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好像很好笑似的。

赵隶棠真的把手搭了上去,却不是想借着裴争的力气上船,而是趁他不设防备,直接把他拉进湖。

“扑通”一声,随着湖水飞溅,小船上站的人换了个儿。

赵隶棠站在船头,看了眼湖的裴争,觉得心情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了,便不再理他,查看昏迷的小孩去了。

落进了湖的裴争,虽然冻的四肢都要麻木了,但是不知怎的,好像一点都不生气,还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两人的一番动作下来,可把旁边船上的其他人吓得不轻,那钱大人和魏大人被吓的一身冷汗一身冷汗的出。

—个是战功显赫的镇远大将军,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当朝丞相大人,这两人任何一个出点问题他们都有口说不清。

“大人!大人!”

沈十九趴在船边,小心翼翼的伸着手去够离得不远的裴争,“大人!快点上来啊!快把手绐我我拉你上来!”裴争对着沈十九伸出手去,那只温热的小手立即紧紧拉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虽然只是一点点的热度,裴争却感觉浑身都暖了些,他对着沈十九笑笑,游到船边后,反手一撑就上了船去。

沈十九张开怀抱就要来抱裴争,却被裴争抵着额头给推开了。

“别过来,别弄湿了。”

“可是大人你冷不冷啊?”

沈十九小脸上满是担忧,那湖水那么冰,大人脸色都冻的不对劲了,“我帮你暖暖吧。”

“我没事。”

“裴大人,您还好吗?”船上的魏伊人看样子也很是担心裴争,对着船夫道,“再快一点,赶紧去游船上。”

船夫匆忙加快了进程。

而另一条小船也划得更快了,两条小船以远快于其他小船的速度往游船行进。

那条船上的月奴仍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眼尾处的月牙都褪色了似的跟着发白,整个人没了生气一般。

赵隶棠不断的按压他的身子,可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将军,人落水了后,还得这样做……”

船夫说完后,赵隶棠脸色变了变。

“这样……有用吗?”

“有用的哩,您不信就试一试嘛,最好快一点,憋的久了小孩子容易出事的哩。”

赵隶棠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了月奴的两颊,听从船夫的话,让他平躺着,嘴巴微微张开。

俯身下去,离得身下人越来越近,鼻尖都碰在了一起。

那闭着的长睫上还挂着水珠,一串串的,晶莹剔透。

赵隶棠深吸一口气,贴了上去,将气渡进微张的口,唇上的触感柔柔软软的,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渡了好几口气后,身下人忽的就开始咳嗽起来,把淤积在喉间的水都吐了出来。

赵隶棠赶紧直起了身子。

月奴眨了眨眼睛,缓缓的睁开了,眼前白茫茫一片,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滚落了下来。

呼吸了几下,月奴缓了过来,这才看清了在自己身旁的人真的是赵隶棠。

他眼眶一热,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但是又不敢放声大哭,只敢小声的呜咽,抬起胳膊来挡住了眼睛,眼泪哗啦啦的流。

赵隶棠看见小孩一醒来就哭成这个样子,知道他是被吓到了。

“没事了,等会上船之后换身干净衣服,别哭了。”

月奴抽抽搭搭的,忍住眼泪,点点头。

将军又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报答这份恩情啊。

终于抵达了游船边,游船很大,船上有很多个房间,还有好些奴仆。

裴争和沈十九最先上了游船,几个奴仆赶紧拿了披风来给裴争披上,然后引着他去往里面的房间。

走了几步之后,察觉到身后人没有跟上来。

“过来。”

裴争对着站在原地的沈十九伸出只手,沈十九不假思索的走上去拉着,然后任由裴争牵着自己一起往里面走

去。

魏伊人也担心裴争,便跟在后面一起往里走,走着走着,却忽然被沈十九给拦下了。

“魏小姐,大人要换衣服了,您不能进的哦。”

说完沈十九转身进了裴争的房间,就想把门关上。

魏伊人道,“那你怎么能进去?”

沈十九奇怪的看着她,“因为我也是男孩子啊。”

魏伊人被噎住,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就因为沈十九也是男孩子她才更担心的啊!

而赵隶棠上船之后,几个奴仆也带着他进到了游船里面。

“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孩呢?”

“赵将军是问那个小奴仆吗?他去了下人们的房间,在下面。”

“下面?有炭火吗?”

“自然是没有的。”

赵隶棠脚步顿了顿,没有炭火,浑身冰冷的话要怎么才能暖的回来?

已经走到了房间外,房门一打开,赵隶棠就感受到了一股热气,这每个房的炭火都烧的很足,很温暖。

那带路的奴仆转身要下去了。

赵隶棠忽的开口,“把他带到我房里来。”

“是”

月奴早已经被冻透了身子,他不像裴争和赵隶棠,都有内力护体,他只有一具单薄不已的小身板。

他落了冰水后好好养着都可能会生病,更别说在这个四处露着寒风的小隔间吹冷风了。

浑身都很刺痛,手指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手指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月奴去解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袍,解了好半天才解开领口处的一个。

“喂,先别脱了,跟我来。”

有人拍了拍门板,对着里面的人道。

月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赶紧抱起了那一团干净衣物,提步跟上来人。

穿过了甲板,走进了游船里面,里面就已经比外面暖和了很多了。

月奴的衣服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着,由于腿也有些冻麻了,他脚步有几分踉跄。

终于停在了一处房间外,前面的人在敲门,月奴老老实实的低头站在一旁。

门打开后,里面的热气飘了出来,温暖舒服的让人想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下去吧。”

赵隶棠摆了摆手,其他人都应声而退,只有月奴抱着团衣服垂首站在狭窄的走道边。

“进来。”

赵隶棠扔下句话,转身进了房间。

月奴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热气的房间。

他,可以进去吗?

“把门带上。”

月奴动了动,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房,把房门轻轻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