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了陈贽敬,都很是羡慕地盯着陈凯之,都恨不得自己成了陈凯之。

估计平常人听到这个,心里都该是狂喜,而后立马就应下来。

可陈凯之看了陈贽敬一眼,却是摇摇头道:“有糜先生,下官哪里敢越庖代厨?”

陈贽敬微微一笑,只当陈凯之还记恨着糜益:“本王已将他谴放了出去。”

这意思是,糜益已经被一脚踢走了,他的位置已经空下来给你了。

陈凯之颇为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糜益无论如何都是学候,而且得到了衍圣公的推荐,就算赵王为了天子的教育,希望再招募自己,可也没必要一脚踢开他。

这糜益……究竟做了什么事?

陈凯之不明白,不过他细细一想,道:“下官不敢!”

下官不敢四个字,就形同是拒绝了赵王殿下的好意。

此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陈凯之,还真是心够大的啊,一旦成为了小皇帝的恩师,将来的前程是何其的远大,可是这家伙……竟是拒绝了。

陈贽敬也是始料未及,不由一呆,随即脸色微微带着几分愠怒:“嗯?”

陈凯之想了想,正色道:“想必殿下一定很好奇,下官是如何教化勇士营读书的。”

陈凯之笑了笑,继续地道:“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他们意识到,读书,其实并不是难事,而是一件愉快的事。”

读书是一件愉快的事……

而且还要让丘八们认为?

在众人各种古怪神色中,只听陈凯之又道:“下官没事就让勇士营的将士在飞鱼峰里长跑,这一跑,便是几个时辰……”

陈凯之掠过了操练的细节,接着道:“每一次,他们都是气喘吁吁,一个个都是筋疲力尽的,甚至有人哭爹喊娘,吃了这一份苦之后,对于他们而言,若是能够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课堂上,用心地听一听讲,对他们而言,非但不再是痛苦的事,反而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就如……嗯……一个人不喜欢吃饭,他的心很散,想要吃鸡鸭鱼肉,这个时候,你让他每日吃观音土,才偶尔配给他一些米饭,他顿时便觉得这米饭便是麟肝凤髓了。”

呃……

众人竟又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有这种理论?

可细细一想,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陈凯之了,因为……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

这一套理论,是陈凯之实践出来的,疯狂的操练,让这些丘八们每日累成死狗一般,这时候,莫说是坐在课堂里听听讲读读书,便只是让他们停下来多喘几口气,都成了奢侈。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一个人都不觉得上课是一件痛苦的事,甚至为了免得遭受体罚,增加操练的量,他们宁可用心去读书,这读书,简直就成了勇士营将士们的三温暖,成了每日最大的福利。

再加上陈凯之一次又一次的进行测试和考试,断绝了每一个人偷懒的可能,而一旦考试不及格的,便是痛不欲生的加操,换做是任何人,哪一个还敢将读书不当一回事?

陈贽敬的脸色,这才稍许的缓和了一些。

陈凯之则是继续道:“所以,殿下的美意,下官不敢领受,陛下千金之躯,下官怎么可以用应对勇士营将士的手段用在陛下的身上呢?这朝野内外的百官、大儒,无一不是学问精深,下官与他们相比,实在不足道哉,殿下厚爱,请恕下官不敢接受。”

这回答,还算是圆满的,至少陈贽敬的面子保住了。

陈凯之哪里不知道,成为帝师是一条捷径,可是他更加明白,那顽劣的小皇帝,再加上……陈凯之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弱智倾向,自己还是不要去趟这趟浑水为好,糜益的水平其实并不低,能成为学侯的人,说他是桃李满天下的顶级大儒也不为过,陈凯之甚至觉得自己的教育经验并不比他高明多少,到时候自己若是教了一个月,这小皇帝就只懂得反反复复的念“人之初、性本善”。

卧槽,这找谁说理去啊。

偏偏这小皇帝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你就只有无可奈何的份儿,那自己何必去找不自在呢?

陈一寿却是捏着胡须,看着陈凯之这张年轻的脸孔,心里很是赞赏,在别人眼里,陈凯之这番话,算是很谦虚了。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陈凯之竟都拒绝,由此可见,这个小子还是很谦虚和实在的。

倒是陈贽敬,虽知道陈凯之说得冠冕堂皇,可心里,却忍不住隐隐的想:“这陈凯之,看来是想要一条道和太后走到黑了,可惜啊,真的可惜了。”

他心里遗憾地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作出欣赏陈凯之的样子道:“教化勇士营,如今已初见成效了,很好,本王一定为你上奏,替你表功。”

赵王的贤王之名,绝不是捡来的。

这一点,陈凯之也很佩服他,其实这个功劳是显而易见的,就算是赵王不表功,其他人也会上奏,嘉奖是必不可少的,可赵王说出这么一句,就显得自己气度恢弘,而且还顺水推舟的卖了陈凯之的一个人情了。

一旁的翰林们既羡慕陈凯之,心里更想,从前听说赵王殿下并不喜欢陈凯之,可今日见了,方知赵王殿下心胸广阔,并不狭隘。

陈贽敬显得极高兴的样子,在学士们的拥簇下,寻了位置坐下,突然朝陈凯之道:“陈凯之,你是学子,衍圣公当初举荐糜益,此事,你事先知道吗?”

他好像是随口一问的样子,陈凯之的心里却是一惊,忍不住想,这赵王,怎么突然对衍圣公有了兴趣?

按理,赵王理应有联络曲阜的秘密渠道。

毕竟赵王的门客之中,只怕也有一两个学侯和几个学子。

那么他向自己问出这些话,莫非是在试探自己吗?

陈凯之心里猜测着,最后道:“并不知情。”

陈贽敬颔首,微微一笑,他左右四顾,才又道:“糜益先生,教授陛下读书,也算是费尽了心血,诸公想必还不知道吧,今日陛下已能出口成章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纷纷露出了喜色。

尼玛,这也叫出口成章……

陈凯之囧了,心里不禁腹诽,面上则忍住没有表露。

不过陈贽敬突然开始夸奖糜益,却令陈凯之的心底突然生出了寒意。

前头他得来的信息是,糜益已经不再是帝师了,理应是糜益被一脚踹了出去,可转过头,却又是这般的吹捧……

这……猛地,陈凯之明白了什么,糜益……一定是得罪了赵王,否则赵王不会这般不客气,直接让糜益走人,而既然将人赶走,却又突然开始对此人进行吹捧……

看来……要有事发生了。

他站在一侧,看到陈贽敬这保养得极好的脸,正露着和蔼的笑容,若不是因为眼角这些许的鱼尾纹,陈凯之甚至会认为赵王殿下不过二十多岁。

他声音带着几分磁性,接着感叹道:“本王打算也为他上奏表功,只是可惜他而今教授陛下学业,有所小成,却是挂冠而去,这真是高士啊。”

随即,他转过头,笑吟吟地打量着陈凯之道:“和陈修撰一般,都是不计功名利禄之人,是不是,陈修撰。”

这如沐春风的口气,让陈凯之感受到了赵王的人格魅力。

陈凯之也是微微一笑,颔首点头:“是。”

是字落下,陈凯之心里却是一沉,他感觉会有事发生。

……

而赵王口中的主角糜益,失魂落魄的出了宫后,他心里满是怨愤,却是无计可施。

到现在,他依旧不明白,赵王为何会无端端的翻脸反目。

从一开始的礼敬,再到此后的冷漠,让糜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实在的答案来。

他浑浑噩噩地到了御道前,一顶轿子正候着他,几个轿夫一见到糜益来了,其中一人便笑呵呵地道:“糜先生,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糜益像是受了刺激般,老脸猛的微红。

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是被赶出宫来的,自己实在无脸做人了啊。

突的,糜益想起了什么。

不对……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他后知后觉的,这一路出宫,都在思考着这件事,如今终于是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到了什么。

随即,他眼眸张大,却是后悔不迭。

蠢啊,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啊。

他竟做下那样的蠢事,怎么可以将一切的责任推给小皇帝呢?

如此一来,那赵王殿下怎么还可能给自己好脸色?

他猛地想要回头,再去拜谒一下赵王,无论如何,都该向赵王好生的解释一二。

于是他朝这轿夫道:“你们且稍待,不……”

他嘴唇一顿,猛地又想起了什么,自己现在再入宫,很不合适,不如在赵王府前等,等赵王出宫回来,再解释,似乎更妥当一些。

糜益想罢,似乎对自己的安排甚为满意,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些愤慨,都怪陈凯之那个小子啊。

于是他吩咐轿夫道:“去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