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依旧热闹,最引起轰动的,估计就是石头记了。

学而馆早已开始发售石头记的最后四十回了。

如陈凯之和赵能所预期的那般,反响极为热烈,销量节节攀高。

这么大的商机,又怎么容人错过,借着这个机会,赵能又狠狠地刷了一波名声,使这学而馆,只凭借着一部书,便隐隐有成为洛阳第一文馆的苗头。

除此之外,他抓紧时机,开始迅速地扩张。

除了开始兼并一些学馆之外,便是扩大印刷工坊的规模,甚至……赵能已经和其他各地的书商联络,颇有几分将这石头记向各地推广的苗头。

在这个时代,虽还没有正版和盗版的分别,可陈凯之却还是颇有手段的。

陈凯之很清楚一件事,大家认的,乃是他陈凯之的名头,所以许多书商开始想尽办法私自印刷,而后兜售的时候,陈凯之则和赵能一起推出了第一修订版。

修订了……

我去。

那些砸下了血本,花费了巨量钱财的书商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还指望着跟着喝点肉汤呢。

谁料这同文馆一挂牌,原先预计好的销量,顿时化为了乌有。

人就是如此,既然要看此书,大家当然希望看最新版,想来旧版肯定有许多的错误,是仓促上市的,尤其是现在不少石头记的书迷,对新版可谓是翘首以盼。

旧版?

有谁愿意看?

而学而馆的销售模式,也开始发生变化,他们采取了预约售书的模式,既然承诺了新版将会有极大的改善,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大家纷纷去预约了,于是其他书商手里的书,顿时也就无人问津了。

一下子,不少文馆欲哭无泪了。

坑啊,这绝对是坑啊。

要知道,这时代印书的成本极高,大家卯足了劲,就想趁此机会分一杯羹,晓得石头记畅销,所以肯下血本,可谁料前来买书的却是不多,这么多书,若是贱价卖出去,肯定是亏死的,可是维持原价,就算是再降价一些,也未必卖得出去。

毕竟,这时代能买得起书的人,人家也不在乎书的价值几何。

而买不起书的人,你就算是价格降得再低,人家也买不起,买得起了,怕也是不识字,根本就不存在薄利多销的余地。

第一修订版,陈凯之已经开始着手了,尤其是前头的八十回,因为当时只是在文楼里以口述的方式讲出来的,所以难以有许多错误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一次的修订,陈凯之还需添加一些这时代的因素进去,因此现在他几乎是全身心的投入。

至于盗版……

他倒不担心了。

有种你们盗就是,有胆量就再下血本来印啊,没看到吗,这只是第一修订版,等凯哥这第一修订版出来之后,你们盗印,那么这第一之后,可就还有第二、第三。

陈凯之之所以在修订版前加这第一二字,为的就是形成某种威慑,震慑住某些书商。

学而馆那儿接收的预定量已经超过了数万,毕竟洛阳城里的读书人多不胜数,各种世家和豪门,就更不必说了,而今这石头记,几乎已经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热潮,甚至附近州县的书商也已提早来预定,这些书商,倒是有心想要盗印,可怕就怕大量的本钱砸下去,也和洛阳的书商一样,最后亏个血本无归,倒不如直接从学而馆订书,再到各地高价兜售。

陈凯之对于这部书,是极有信心的,虽然坊间已经开始私传,说是此书在曲阜已进入了文令馆,可陈凯之却是一丁点都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挑出错来。

此书可是上一世文字狱时期的作品,在那个文字狱盛行的时代,有的人只是因为写错了年号,便直接被抓去杀了全家,更有人只是不小心的写了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便立即处决,牵涉到的人,哪怕只是收藏了此书的人,也都一一获罪了。

在那个时代,能经历得住文字狱考验的书,陈凯之深信,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经受得起考验。

这部石头记,前八十回,乃是曹公所写,而后四十回,据传是高鹗续写。

其实当初的陈凯之,对于高鹗的续写,是感到颇为遗憾的,因为他深知,这位高先生的后四十回,实在是违背了曹公的本意。

硬生生的续出了一段宝玉科举,而后贾家“沐皇恩”、“延世泽”、“兰桂齐芳”、“家道复初”的玩意儿出来。

可直到现在,陈凯之却不得不佩服起这位高先生了,直到他如今身陷这里头才是真正的明白,这位高先生为了使石头记能够传世,实是煞费苦心。

陈凯之甚至能肯定,若不是他的续写,只怕这部石头记早就失传,根本无法被当时的统治者所容忍。

而这位高先生,偏偏却是化腐朽为神奇,生生在后头弄出了峰回路转,给这故事弄出了和儒家以及统治者们契合的价值观,明明是一部曹公的控诉,结果愣是玩成了皇帝老子看了要沉默,衍圣公看了要流泪,然后无数读书人齐欢唱的“主流”作品。

这也是为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为这本书担心令这时代的人所不容的主要原因。能经受过文字狱的考验,陈凯之完全不惧任何人的找茬,想查,那就查吧。

在读书和修订的闲暇之余,陈凯之依旧还是锲而不舍地前去那李文彬的住处拜访。

今日,依旧还去,只是,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下起了霏霏细雨,处处都是湿漉漉的。

陈凯之撑着油伞,头上只顶着方巾,穿着一件朴素的儒衫,人就是如此,当初地位低的时候,需要穿好衣服,这叫人靠衣装马靠鞍,可现在渐渐有了名气,水涨船高,衣服就不可过于华丽了,反而低调一些为好,这便叫作今时不同往日,一个聪明人,必须根据自己的情况改变自己,要不惹了麻烦都不知道。

虽是寻常的衣衫,并不起眼,可是穿在陈凯之挺拔的身上,却别有气质。

他慢慢踱步,脚下避过雨中的水洼,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色已接近昏暗,到了李家门前,敲了门,还是那个门房。

那门房见了陈凯之,早就熟识了,驾轻就熟地道:“我家老爷不在。”

陈凯之朝他抿嘴而笑,一手撑着油伞,所以不便行礼,只朝他颔首道:“不知何时回来?”

“这个……”

陈凯之见他为难,便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是名帖,这两日又要莛讲了,就请告诉李子先生,请他务必在莛讲之前见学生一面。”

“呵……”

这时,有人发出了冷笑。

陈凯之一挑眉,却见门里竟闪出了一个人,不是李文彬是谁?

陈凯之笑了笑,道:“原来李子先生在家。”

那门房顿时觉得局促。

李文彬却是冷笑道:“你三番两次来寻我,怎么,想要认输了?是害怕了?”

陈凯之凝视着他,见他得意的样子,正色道:“学生只是有一件事想问而已。”

李文彬冷笑得更厉害:“你想问什么?”

陈凯之想了想,道:“我的书,据闻被人送去了曲阜的文令馆,此事,是李子先生的安排吧?”

李文彬冷哼一声,道:“是又如何?”

这口气,就像是说,我打你又如何?

蛮横到了极点。

陈凯之面上却无表情,淡淡道:“看来学生的猜测,是一点都没错了。”

李文彬嘲讽地道:“你害怕了,想要来求我了?”

陈凯之很平静地摇头道:“不,只是想来确认一下。”

“嗯?”

陈凯之很认真地徐徐道:“只是害怕冤枉了好人。”

“你什么意思?”对于这句算是骂人的话,李文彬恼怒地瞪着陈凯之。

陈凯之依旧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檐下李文彬,却是答非所问道:“李子先生可看了学生的书了吗?”

“不看!”李子先生很干脆地道:“你那种坏人心术,诲**诲盗的书,也配给我看?”

口气很大。

陈凯之道:“我明白了。”

说罢,只见陈凯之竟是默默转身,似乎想走,可是身子微侧后,却又是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旋过身来,凝视了李文彬一眼,才道:“莛讲那一日,我陈某人要向你请教。”

“什么……”李文彬有些不相信陈凯之的话。

所谓的请教,颇有挑战的意味。

“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

李文彬厉声质问。

可陈凯之似乎已经没有兴趣和他作口舌之争了,人已撑着伞,徐徐的去远。

李文彬皱眉,看着陈凯之撑伞渐渐远去,他心里却是不由的升腾起了一丝疑惑。

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莛讲之日,竟想挑衅我,是不服气吗?不服气我在曲阜做的动作?

“哼,不服气,你也得服气。”李文彬撇了撇嘴,依旧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呢喃了一句之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陈凯之已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已经没有了理会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