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看着杨云,似对这番话深表怀疑。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愿跟青羊宫斗,却未必会得到善意回应。一方主动挑起争端,定会引发两方冲突,我身在局中,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另外,你这态度,令师赞同吗?”

杨云道:“家师更无心与地方道家势力相争。”

“哦。”

吴元释然点头,算是接受了杨云的说法。

“有机会的话定会去拜访令师,但晚辈见前辈总归不那么方便,这也是我请你来此地会晤的原因。”吴元道。

杨云一听对长春真人和吴元多了几分好感。

对方即便是受邀前来跟他斗法,但所有事都按照礼数来,在杨云眼里,这才是真正修道人应该具备的素质。

哪怕相争,也要讲规矩,而不是暗地里耍阴谋手段。

之前青羊宫没出来明着跟他相斗,但之前出现的几股挑衅势力,还有节度使府宴席上发生的事,幕后都有一只看不清的手,对此杨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吴元不再跟杨云探讨这个问题,主动转变话题:“为何家师一直未听闻过令师的大名?”

杨云道:“家师方外修行,不常跟世俗之人见面,更无心世俗之争,是以声名不为外界知晓。”

“哦!?”

吴元对杨云的说辞深表怀疑。

若“武尊真人”真与世无争的话,怎么可能派弟子把“火符咒”这么强大的东西带到俗世中来。

吴元道:“不知令师师从哪门哪派?”

杨云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如今道教派系繁杂,天师道、灵宝派、净明派、上清派、楼观道等宗门并行于世,这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天师道,但其他四大宗门毫不逊色。

在这其中,灵宝派的创始人为三国时著名神仙葛玄,主张修道者不应该只仅仅追求个人成仙,而应包括要借此帮助别人行善得道,普度众生。

净明派由晋朝宁康二年白日飞升的许逊创立,以忠孝神仙、强调世俗伦理为其主要特点,有着相当系统的教义理论,如度人济世、净明思想、忠孝伦理等,注重理学特色。

上清派则奉晋时南岳夫人魏华存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尊、太上道君为最高神。在修炼方法上,重在调意和精神修养,通过炼神达到炼形,不重符策、斋醮和外丹,贬斥**。

最后说一说楼观道,这是大唐皇家宗观,尊与老聃并列、有着“古之博大真人哉”之誉的尹喜为祖师。楼观道以结草为楼,观星望气,立意畅玄皆本“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为根基,主张“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做人要“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唐玄宗崇尚道教,到后期更是引入道举,也就是修道者参加科举考试即可做官,于是大唐道观遍地开花,各大宗派迅速壮大,抢占地盘,发展并开创出不少全新的修行理论,蔚为大观。

吴元再问:“那阁下……修行到了何地步?”

“这个嘛……不好说。”

杨云也不知修道者到底分几个阶段,或者说他对修道根本就是个门外汉,只是以修道作为幌子提高自己身份地位的超能力者而已。

吴元道:“你打坐运功能集天地灵气?日纳几息?符箓撰写到第几重?”

吴元的问题很专业,问得也很认真。

杨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杨云脑袋还算灵光,马上为自己的“无知”找到托词:“家师对于修行并无严格要求,一切都随心随性而为,至于编撰符箓我也不太熟悉。”

“啊?”

吴元大感意外:“听说你炼制的火符咒,需要以符箓烧成灰烬后混杂其中,怎会对撰写符箓不了解呢?”

杨云暗叹:“这小娘们儿不好糊弄啊……如果说我这个修道者是野路子,人家就是科班出身,我哪里是这个‘高学历’的女道士的对手?”

杨云道:“符箓乃家师教授,一笔一划临摹多次才得其精髓,至于系统性的符箓知识……我不太清楚。”

“哦。”

吴元又是将信将疑。

杨云感觉非常被动,很怕继续这么追问下去会露馅,于是主动提出问题:“不知阁下的符箓撰写修习到了第几重?”

“符箓撰写……我还没学呢。”吴元坦然回道。

你没学考我个屁啊!

杨云简直想骂人,生平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出糗,结果这女人说其实她也不懂,让自己白紧张一场。

随即吴元惋惜地说道:“我还以为阁下精通此道,正要好好求教一番呢。”

杨云腹诽不已,脸上却满是笑意:“要求教的话,非找家师不可,就算是火符咒我也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需要好好潜心钻研。”

吴元认真点头:“回头一定拜访。”

……

……

二人坐在凉亭里,不时说上两句话,气氛不至于尴尬,却也不算自然流畅。

杨云感觉到,这女道士虽然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后世也就一高中生,但提到修道之事却很在行,许多说辞都发生深省,俨然大师级的人物。

不过此女表现有些奇怪,没来由便会一阵神游天外,自然呆地愣在那儿,不主动搭讪也不回话,需要杨云提醒才回过神来,每次都报以歉意的笑容。

“真是个奇葩,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她好像真的没有超能力,难道她会道家法术?”

杨云没法求证吴元的道行,也不想在不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交手,即便他觉得这时代的道士大多数都是骗子,但还是会提防有神通的修道者,毕竟历史上那名多神仙不可能都是唬人的吧?

就在杨云琢磨着是否应该告辞离开时,园子里终于来人,却是换上一身女装的刘清媛,带着两名丫鬟过来了。

由于是在自家庭院,刘清媛穿得很清爽,内着禅翼薄衣,外套半臂短襦,前胸露出大片雪肤,下穿坠地长裙,臂绕长帛,让人看了心旌动**。

她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显肌肤晶莹细腻,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格外神采飞扬,小嘴红润饱满,鼻子修长而秀美,的确是个绝色佳人。

“道长姐姐问得如何了?他可有如实回答?”刘清媛还未经历过社会的摔打,性格直爽,到了凉亭,随便找了根石凳坐下,笑看吴元问道。

吴元道:“很投机,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清媛对杨云露出个趾高气扬的笑容,好像在说,之前你就用道法欺负我,现在碰到我这个道行高深的闺中好友,吃瘪了吧?这下总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我这里带了好东西,特地拿来给吴姐姐尝尝。”

刘清媛让丫鬟把随身携带的食盒放到石桌上,从里面捧出个瓦瓮,打开后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刘清媛用铜勺从瓦瓮里舀出淡紫色漂着浮冰的酸梅汤到碗中,笑着说道:“趁凉,快尝尝,在这炎热的三伏天,可真是清凉解暑呢。”

吴元看着碗里的浮冰,惊愕不已:“我只听说长安皇宫地下建有冰窖,但因为这几年关中少有下雪,所得冰块都是从附近大山上取来,保存不了多久,通常初夏时节便化完了……为何在南方的成都盛夏还有冰?”

“你先尝尝好不好喝。”

刘清媛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呈月牙状,神情怡然自得。

吴元先是浅尝,随后将整碗酸梅汤喝下,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好喝吗?”刘清媛问道。

“嗯。”

吴元点头,“你还没告诉我,在这三伏天怎么还有冰?”

刘清媛用挑衅的目光望着杨云:“说起来还要拜这位道长所赐……城里一处名叫神仙楼的地方,专门卖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刚开始还说不单卖,每位食客只有一盏……现在不照样大量供应了?”

“他?”

吴元用诧异的目光望向杨云。

杨云知道,王籍肯定把神仙楼是他经营的事告诉了刘元卓这个好友,刘元卓再转告妹妹并不多稀奇。

杨云点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雕虫小技?”

吴元好看的双眸瞪得溜圆,一时间觉得很不可思议。

能在夏天制造出冰,还大批拿出来卖,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如今连尊贵的皇帝都没法在夏日享受到冰的清凉,市井百姓却有如此口福?!

刘清媛道:“小道士,你那酒楼限量供应,每人每天只限购一壶,结果排队购买的队伍足有一两里地……我这里却有这么多,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

杨云微笑道:“这有何简单,你家里丫鬟婆子众多,每人去排队买上一壶,积少成多,不就这样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刘清媛大感意外。

杨云没好气地道:“规矩定出来是给人遵守的……你不守规矩,其实没资格享用此等美食,看来以后我要尽量避免此情况发生,不然这酸汤每日供应都有限量,真正有需要的人却没法喝到。”

刘清媛听到这话非常生气:“你真是不可理喻,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方法,可以大量得到酸梅汤,现在杨云说要防止以后再发生此等事,虽然不知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但心里却直打鼓,她从兄长那里听了一耳朵杨云如何厉害,有种下意识的恐惧。

杨云道:“我怎么做生意,不用刘姑娘你来教……如果刘姑娘对我酿造的酸汤感兴趣,不妨对我说,或许我会直接把汤水送到你府上,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呢!”

“真的吗?”

刘清媛怒气消减,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杨云。

杨云笑道:“如果你只是自己拿来自己喝,而不是转卖赚钱的话,一天送几坛酸汤过来不是大事,冰也会更大更坚固一些,而不是像现在只是碎冰碴子,喝起来不够过瘾。”

刘清媛小嘴一撅,认真地道:“那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我这里每天都要招待过来玩耍的姐妹,只要你肯送带冰的酸汤过来,多少钱都行。”

这种送货上门的买卖,杨云自然不想错过。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想喝冰镇酸梅汤,还指定送货上门,价钱当然比店里贵,杨云觉得这也是发财的一条好门路。

“要订多少,只管跟店里的伙计说,每天会在指定的时间送到府上,价钱嘛……”杨云笑了笑道,“要比店里的贵上两倍。”

刘清媛琼鼻皱了皱:“小气鬼,就你会做买卖,两倍就两倍,不过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对我限量供应,我想要多少你就提供多少。”

“好。”

杨云笑着应承下来。

本来上门坐而论道,结果到最后变成谈生意。

吴元作为邀请杨云的一方,此时只能坐在一边好奇望着争论中的少男少女,百思不得其解,这夏天的冰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