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直接从租住的别院被叫到张府。

若换作李林甫,他大可置若罔闻,他乃皇亲国戚,不赴你一介臣子之约怎么了?但毕竟杨云对张九龄这样青史留名的忠直大臣有一定敬意,便也就听之任之了。

登门前他已料到张九龄很可能受人挑唆,或许已经知道宫里发生了天相示警之事,让李隆基改变心意要诛除安禄山等边关胡将。

张府书房,杨云见到张九龄。

张九龄将张拯屏退,准备独自质问杨云有关宫内发生之事。

“张令公有何事,直说为宜。”杨云态度没有以前那么谦和,他知道这次来一定不会得到张九龄的好脸色。

张九龄果然沉着脸,阴测测地看了杨云一会儿,才问道:“听说宫里,陛下见到天示,有人会造反,所以陛下才会下旨将幽州送来的那些罪将处以极刑?”

他没有马上下定论,想找杨云问清楚情况,说明他自己也不十分笃定,毕竟消息是张守珪派来的人提供的,在无人印证的情况下,他不好直接以此发作。

杨云讶异地问道:“宫内之事,晚辈位卑人微,怎会知晓?”

这件事虽然是杨云搞出来的,但当时他并不在宫里,没有任何人有证据说明这件事跟他有关系,就算是亲历者高力士,也只是怀疑罢了,现在被张九龄如此质问,杨云当然不会承认。

“那天机示警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九龄似也料到会得到杨云如此答案,继续追问。

杨云再次不解地问道:“张令公是要问,天机为何会泄露出这些胡人有可能会祸乱朝廷吗?”

张九龄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紧盯着杨云看,似要从他脸上发现什么破绽。

杨云摇摇头,道:“张令公对于道家谶纬之言从来都不屑一顾,既然不相信又何必发问呢?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教张令公,您老之前以何理由,非要让朝廷严明律法,将那些犯事的边关胡将处以极刑呢?”

杨云的诘问针锋相对。

你张九龄之前主张严厉惩处犯错胡将,态度非常坚决,要不是你的坚持,或许皇帝早下旨将这些人放归,让张守珪酌情惩处,也不至于出现今天皇帝改变心意直接下令处死的一幕。

现在既然天机跟你的主张相吻合,作为既得利益者,你却以此来质问我,还觉得天机会动摇国本,这是为何?

张九龄冷着脸道:“老夫不过是要维持朝廷法度……那些犯错将领,必须要依据他们所犯之罪来定猷刑罚,他们出征不力,导致我朝将士出现大面积死伤,令国威受损,明正典刑乃题中应有之意。”

到此时,张九龄仍旧表现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好像整个朝廷都应由他一人意志左右,文武百官中也只有他才能保持政治正确。

杨云淡淡一笑,问道:“张令公是认为,这些人受到惩处,只是因为他们犯了过错,而不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威胁朝廷未来安稳?”

一句话就让张九龄哑口无言。

之前张九龄为了将张守珪送来的胡将一网打尽,悉数诛除,在朝中不止一次当众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指责这些胡人将领必不会死心塌地为大唐效命。

还说这些胡人将领为了利益才受边镇节帅驱使,若将来朝廷对他们但凡有亏待,必定犯上作乱。

言犹在耳,让他如何反驳?

杨云没等到张九龄的回答,继续问道:“如今天机,不过是展现这些人将来可能犯上作乱,造成大唐社稷倾覆,可见张令公之前预见极有可能在未来变成现实,正好应了张令公的谶言,那为何张令公对此有如此大的意见呢?”

张九龄到底是宰相,经历多次宦海沉浮,怎可能甘心接受杨云这样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

他厉声喝道:“无论老夫之前说过什么,一切都是从实际出发,有根有据。而用天机警示世人,便是对朝纲法纪的扰乱,若陛下坚信这种事,一旦有心机叵测之徒借此危害朝廷,陷害忠良,又当如何?”

张九龄生气了,怒视杨云,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教训之意。

杨云摇头:“晚辈不过是跟张令公探讨一下这件事内在原因,又不是晚辈炮制出的天机,张令公不必因此而质问我。”

张九龄不由一愣。

从一开始杨云就没承认这件事是他施为,只是说天机达到你张九龄的预期,皇帝下旨把这些人杀了,符合你之前所说的这些胡将三心二意,不可能真心效忠大唐,必须尽早消弭隐患的建议。

至于这天机是如何产生的,就不在他跟杨云的探讨范围之内了。

张九龄忽然醒悟过来,心里一阵怪异,他觉得从一开始自己的思绪就被人牵着鼻子走,明明是质问杨云这个当朝国师为何频现天机异象,怎么到最后变成探讨那些个犯罪胡将该不该杀上面了?

“若张令公觉得陛下因天机而杀人有违朝廷公理法度,那不妨连夜入宫,向陛下提请阻止谕旨施行。”

杨云语气生硬,又补充道,“若张令公觉得有人在背后搞鬼,故意以天机扰乱朝纲,想来此等人也不是存心祸害朝廷,否则怎么对付的是张令公认为该杀之乱臣贼子,而不是忠臣良将……张令公认为会是何人所为?”

张九龄又是一怔,想明白杨云的话后,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微妙。

回到那个问题,天机出现,皇帝决意杀胡将,得益之人是谁?

不正是他张九龄吗?

说这件事是李林甫和牛仙客等人所为,也没人会相信,因为这根本不符合朝中主战派的利益,也就是说,即便如他之前所料,有人在背后搞鬼,这件事也没伤害到朝廷的利益,反而帮了公道正义一把。

“那太子之事,又当如何解释?”张九龄马上想到李瑛先是被废黜后被赐死的事情,他觉得杨云展现的天机便是扰乱朝纲。

杨云道:“太子带兵入宫,无论是谁在背后唆使,但已生出反心毋庸置疑吧?陛下也是斟酌再三后,才做出废黜太子的决定。知道陛下有危险而不提醒,这是臣子所为吗?至于最后赐死太子,就不在晚辈预测范围之内了!”

这问题又让张九龄不好回答。

本来作为朝中的老资历,逮着杨云这样的后生晚辈教训一通,无可厚非。

现在却反过来了,变成杨云在质问他,而他一直顺着杨云的话锋思考问题。

杨云行礼:“退一步讲,若张令公真觉得有所不妥,也不该是拎晚辈前来跟您探讨,您应马上进言陛下,让陛下不再相信那所谓的天机。若张令公觉得那些胡将不该杀,也可跟陛下上奏劝阻。”

杨云分明是在内涵张九龄。

张九龄非常生气,却隐忍下来,毕竟找不到理由反驳杨云的话。

恰在此时,书房门打开,张拯现身门口。

“父亲,有贵客求见。”

张拯看了杨云一眼,显然是意识到张家跟他这个女婿不是一路人,没说明白到底是谁求见。

张九龄正觉得不太好面对杨云,因为很多事他质问起来名不正言不顺,此时家中来客,也算是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

“你先回去吧,有事老夫会再找你过来。”张九龄人径直往书房外行去,到门口时对张拯嘱咐一句,“送他出府。”

……

……

张九龄没在杨云面前宣泄出负面情绪,反而又惹来一肚子气,对此杨云暗笑不已。

至于张九龄去见何人,杨云揣测是宫中来人,很可能跟高力士有关。

若是普通大臣,这时候来见张九龄不合时宜,张拯也不会贸然进来通报。

“贤婿,别见怪,家父一向对于道家推崇的谶纬之术并不感冒,你乃道门名士,自己有多少本事,心里清楚便可。”

张拯出来后替张九龄解释。

张拯很清楚自己父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也知张九龄在朝中开罪很多人。

杨云也明白,张九龄在朝中声望卓著,能力也高,连李隆基都非常认可。但为什么最后张九龄没当几年宰相就被撸下去?正因为张九龄在能力之外很多方面都达不到李隆基的预期。

杨云当然不会跟张拯这个便宜岳父争论什么,虚心受教后,离开张府,乘坐马车往实验室所在的别院行去,仍旧不回原来的家。

……

……

到了地方,吴元和张镜彦正在打坐练功。

此地炼钢已结束,米家已为杨云在城外安排场地大炼钢铁,而炼制钢铁就必须要有铁矿石。

大唐铁器素为朝廷掌控,杨云没法承包并开采既有的铁矿,又不能让李隆基知道他在大炼钢铁,铁矿石成为制约钢铁大规模生产的关键因素。

“这几天,我准备以寻找炼丹材料为名,离开洛阳,到附近州府做一番探查。”

杨云准备带着吴元几个小萝莉出城一趟,名义上是寻找炼丹用的天材地宝,实际就是进行地质探测。

一群超能力少女,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勘探出几个未开发的矿山还是很容易的。

储量上亿吨的大型矿山不好找,就近找些储量几万吨的,解决一下燃眉之急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要出城吗?”

吴元对此似有不同意见,一脸担忧地看着杨云。

杨云点头道:“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到洛阳后我一直没出去好好逛逛,长久下来人都快闷坏了,今晚回去后让安伦和雅柔她们也准备一下。”

张镜彦欲言又止,最后讷讷问道:“我们要走很远吗?”

杨云一愣,随即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这俩徒弟或许以为自己要跑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