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咸宜公主肯赏光,杨云作为酒楼主人自然得盛情款待,把压箱底儿的东西拿出来,除了酸梅汤,还有精心调制的奶茶。

到此时,奶茶也只有咸宜公主品尝过而已。

时间不到饭点,醉仙楼内很安静,二人在包厢里同席而饮。

席间除了谈及李瑁娶杨玉环的事,再就是关于马上要举行的道家盛会。

“……你跟你师傅也算在洛阳站稳脚跟,是否想过借此番大会再有一番作为?比如说,慑服群雄,让各宗门道士以你们为尊?”

咸宜公主语气中始终带着少许促狭,至于是否诚心实意问出此问题,并不在杨云考虑范围内。

杨云摇摇头道:“修道最难的是清心寡欲,何必一味争锋?在这里开我的酒楼,做点小生意不也挺好?”

咸宜公主微微蹙眉,“能说你胸无大志吗?如果你年纪轻轻便看透世情,那为何不找个深山老林归隐,作何要到洛阳来,挑动四方风云?说是不争,其实你比谁都更着紧,这才是你真实的态度吧!”

“我们之间不该有猜疑和隐瞒,你真有争锋之意,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让朝廷对你们师徒有所偏帮。”

到此时,杨云终于恍然大悟。

现在武惠妃真把他当成“自己人”,或许明白光靠丹霞之流没法在道门奠定领袖的位置,便打起武尊真人师徒的主意。

咸宜公主现在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只要你尽心尽力帮我们做事,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扶持你们师徒上位。

听起来相当不错的建议,可杨云听了心中却大有抵触,最大的问题是选择接受便等于以后要为武惠妃和李林甫等人所用,那他岂不是上了“贼船”?

“此等大事,我可没办法做决定。”杨云推搪道。

他也有疑虑,史书上武惠妃和李林甫的确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但未来大唐走下坡路,武惠妃死得早,可李林甫控制朝堂十几年,光靠结交张九龄等忠直大臣,可不能让他在政坛如鱼得水。

咸宜公主并未觉得有何意外,面带笑容:“我知道要问过令师的意思才行,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打声招呼,我不想别的道士在这次道家法会上有所建树,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不帮你帮谁?”

说是要帮忙,可杨云始终觉得不对头。

杨云有意不再提有关投靠之事,反正在外人或是武惠妃、咸宜公主等人看来,他本来就已经站队,不存在是否投诚的问题。

可一旦受了恩惠,那以后就真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上贼船容易,想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

……

咸宜公主一顿饭吃下来,畅快淋漓,酒足饭饱后乐呵呵道:“不知怎的,在你这里进食,比宫里吃御膳感觉都要好许多,如果能把你店里的酒菜送到宫里,想来父皇也会很喜欢……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想法?”

以宫外酒菜作贡品送到皇帝跟前,在外人看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杨云不想得到如此殊荣。

好或者不好,都会带来连锁反应,肯定会有人拿他的食物来做文章,一旦吃了他的酒菜皇帝身体不适,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杨云赶紧回绝:“在下不敢承担送膳食入宫的差事,一个不好反受其乱。”

咸宜公主想了想,略微有些可惜地道:“我吃过了,味道很好,也知道你不会在酒菜中耍花样,你怕什么?所以说啊,你有不符合你这年岁的老谋深算,如果做什么都瞻前顾后,那就没意思了。”

杨云心想:“安乐公主被她老娘韦后利用,送胡饼毒死她老爹中宗李显才过去二十多年,就算你是公主,你父皇真放心吃你带进宫的酒菜?另外,就算我这里的酒菜没问题,但运送途中只要谁稍微动一下手脚,我这边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估计到时候连你都会遭殃。”

咸宜公主见杨云明确拒绝,便不再勉强。

但她也不着急走。

坐在方桌前,似笑非笑看着杨云,目光中有些不怀好意,杨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怕我呀?”咸宜公主看了很久,发现杨云一直不跟她对视,面带得色问道。

杨云恭敬地道:“公主千金之躯,在下一介草民,不敢造次。”

咸宜公主笑道:“我都说过了,我们以后很有可能是一家人,何必说什么千金之躯、草民如此见外?你一直这样的话,我以后想找你玩,都会心存顾虑。”

杨云琢磨咸宜公主话中字眼,越发觉得别扭了。

现在他的感觉是,咸宜公主的确没什么架子,说的多是开诚布公的实在话,可杨云却觉得不太好跟咸宜公主相处,二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对方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会自降身段来跟他这样一个没什么作为的平头百姓平等论交?

还是说咸宜公主只是给李瑁面子,因为李瑁看上了他姐姐?

杨云道:“若公主有事询问,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只是平常的事情……的确不敢跟公主来往。”

咸宜公主抿嘴一笑,就像个邻家女孩,粉唇微张露出皓齿明眸,道:“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个老学究,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难想象其实你的年岁还不及我,大概道士都跟你一样,喜欢故作深沉吧。”

“罢了,既然你不想多跟我来往,就跟谁稀罕似的,这样,你准备一些吃食,用食盒装好,我要带走。”

“公主这是……”

杨云想到之前咸宜公主说是要给皇帝送酒菜,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要给父皇送去?父皇正在闭关呢,我找谁去送?我只是想带回宫,当作夜宵。”

杨云当然知道,咸宜公主不可能真的带“外卖”回去给自己享用……哪有热乎新鲜的食物不吃,非要吃冷饭冷菜的?

至于咸宜公主要送给谁,他不想过问,反正只要不是给李隆基,事情就好办。

“那在下这就让人准备一份。”

杨云以如此借口先行出来。

到了楼下,他稍稍松口气,面对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看起来平易近人却处处喜欢刁难的公主,他觉得压力倍增。

“东家,您……”

厨子见杨云进入厨房,不由好奇地看向杨云。

杨云道:“再准备一份膳食,用小碟装好,放入食盒,客人要带走。”

……

……

食盒准备好后,杨云送上楼。

咸宜公主站在窗前欣赏风景,听到脚步声,她转身看向杨云,脸上恢复高贵典雅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好像跟世人不在同一个位面。

反而这气质让杨云更适应些,觉得这才是天家公主应该有的风范。

地位卓然,就该有卓尔不凡的气质,别总和颜悦色跟我说话,我可不吃礼贤下士那一套。

“做好了?有酸汤和那奇怪的茶水吧?嗯。”咸宜公主求证后,指了指旁边女官,让杨云把食盒交过去。

随后咸宜公主又指了指桌上约莫五两重的小金锭,道:“这是给你的酒菜钱,别拒绝,你是我的幕僚而不是家仆,吃东西要付钱,以后可别说我在你这里白吃白拿。走了。”说完便带女官往门口行去。

“恭送公主。”

杨云客气地行礼相送。

咸宜公主回头打量杨云,稍稍皱了皱可爱的瑶鼻,瞬间高贵气质破坏无遗,她用古怪目光望着杨云,问道:“你好像很希望我走是吧?出来送送都不行?”

杨云只好跟咸宜公主到了楼下,又送其到门口。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幸好你不是我家仆,不然我一定让人打你板子,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做人何必如此拘谨?还是觉得你跟你姐姐一块儿时,你神情更自然些。”

杨云不跟她争论,只鞠躬作揖做出恭送的姿态。

“唉!”

咸宜公主没来由叹了口气,终归还是上了马车,在几十个侍卫前呼后拥下扬长而去。

……

……

咸宜公主从醉仙楼离开,并未直接回洛阳皇宫,也未回所住别院,而是直接让马车往张九龄家方向去了。

到了张府,派人进去通传,方知此时张九龄不在家,于是咸宜公主下马车,直接跨正门而入,俨然当作自家门庭。

“向公主殿下请安,我家郎君不在……”知客非常为难,公主突然造访,还是主人不在的时候,作为下人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咸宜公主极为强势,不跟那知客解释,在女官伴随下走到正堂前,朗声道:“本宫不是来见张令公的,请张小姐出来吧,本宫跟她是故交,于长安时经常相见,麻烦通传一声,让她出来见我便可。”

“啊?这……”知客越发为难了。

客人来访,直接说要见自家内院女眷,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问题是登门造访的是公主,如此强势的客人,可不是知客敢随便回绝的。

“怎么,难为你了?是不是要本宫自己进去,这样才不妨你的事?”咸宜公主冷面相对。

知客发现公主动怒,赶紧领命退下,咸宜公主自顾自在张家正院参观起来,走了一圈,摇头叹息道:“到底不是东山堂,不见有多奢华……”

正说着,身后传来张瑜的声音:“公主殿下言笑了,张氏祖训提倡节俭,无论是此处宅院还是京师长安的宅院,均为圣上所赐,宅邸内外布置力求质朴简单,不违祖上勤俭持家的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