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杨云去北市买了辆马车,还特意请了个车夫,准备去接学习道法、即将下课的杨玉环。

人尚未走,居然有请柬送到。

邀请者让杨云非常意外,乃是之前随刘家商队往东都来沿途同行的米家二小姐,邀他到米家做法事。

“不是该请和尚或者道士做法事么?怎么会请到杨小官人名下来了?”何五六疑惑地问道。

米家使者很客气,行礼道:“小姐让我转告,这两天家里都在办丧事,非常醒目,在此期间您何时去都行,到了府门前通传一声,便有人请您进去,具体酬劳是十贯钱,这里是五贯定金,做完法事后支付剩下的。”

请杨云做法事,为表达诚意先付一半钱,可见这位对杨云知根知底,并不怕他拿了钱跑路。

杨云心里一动,问道:“不知米家哪位仙逝了?”

米家使者并未隐瞒,回道:“乃是我米家老太爷,也就是先前的家主。”

杨云继续问道:“那不知现在米家当家者是……?”

米家使者摇头:“老太爷前日仙游,后事尚未料理好,尚不知谁来打理家业……若一切顺利的话,该是大老爷当家,不过……唉!”

说到这里,对方摇头不已。

杨云暗自揣摩,或许是米家老太爷过世,内部搞分裂,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如此看来,米家二小姐请他过去的目的,绝不止单纯做法事那么简单。

杨云心道:“我不过是在她面前略施手段,教训了欺辱老弱的地痞流氓,她怎会这般看得起我,邀我过府参详事情?还是说她认定我师从名师,精擅道法,真的只是请我前去做场法事?”

何五六见杨云不答,暗自揣摩:“之前一万贯您都看不上眼,这十贯八贯的更加瞧不上吧?”

比米家开出的价钱更让杨云关切的是,米家是通过何种方式找到他。

杨云心想:“米家是洛阳的地头蛇,势力应该不浅,若是能跟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于我在洛阳落地生根大有助益。”

初来乍到,杨云并未有目空一切的狂傲,在他的设想中,不但要通过脑子里的记忆,生产出超越时代的产品,打开商路,还要建立起广泛的人脉关系,对他立足洛阳,帮助杨玉环登上历史舞台大有裨益。

杨云道:“既是故人,这五贯钱我先收下,我会找个时间去参加法会,替我回禀一声。”

米家使者很高兴,跟杨云告辞后离开。

米家人一走,何五六不解地问道:“杨小官人,您不会……真懂得道法吧?”

杨云点点头:“有何不可?”

“没,您……您老可真是高深莫测,小的佩服。”何五六由衷地说道。

杨云道:“你之前听说过米家?”

何五六叹道:“洛阳城做买卖跑江湖的,谁不知米家?米家靠做北边买卖起家,贞观年间就已是洛阳排的上字号的大户,跟朝中许多权贵都有联系,可谓枝繁叶茂……不过米家老爷子过世,还是刚才得知。”

杨云问道:“米家的事,你了解多少?”

何五六讲起米家典故来如数家珍。

“米家乃是资助高祖起兵的义商,高祖、太宗和高宗时都很兴旺发达,后来不知怎的跟太平公主勾搭上了,虽显赫一时,但今上登基后屡遭打压,加之老家主一命呜呼,几个儿子索性分家了事,渐渐不成气候。”

“也就是这代的米老爷子有些本事,本来他不是家中嫡子,没有话语权,但分得部分家产后,硬是通过一系列商业操作,逐步恢复祖业。现在提到洛阳米家,基本只认他这一脉,可惜他几个儿子不行,尤其是长子,从来不过问家中生意,好在长孙和孙女做生意有一手。”

“哦。”

杨云释然点头。

他在旅途中并未问雷焦等人有关米家的情况,但刘家商队的人但凡提到米二小姐,都夸奖有本事,以杨云当日所见,的确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何五六道:“但没办法,到底老爷子还有别的儿子,其他几房人未必愿意把家业拱手交给大房来打理,再者嫡系和旁支的人也想前来分上一杯羹,谁让老爷子并非是米家嫡脉呢?”

杨云释然点头,即便他没去过米家,但通过何五六的讲解,对米家的情况也有了比较详尽的了解。

“这些事,外界都知晓吗?”杨云再问。

何五六笑道:“米家主要在北市做买卖,洛水上也有营生,常走洛水的商家,基本上都用过他家的船,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吃漕运这碗饭,怎么都绕不开米家,米家内乱,我们心里也有些打怵呢……”

连民间都推测随着米老叶子去世,米家会陷入内讧,杨云开始琢磨米家如今到底乱成何等模样,现在他不了解米家二小姐请他前来的具体目的,也就不多加猜测了。

心想只要别误了找杨玉环,一切都好说。当下交待何五六看顾好酒楼生意,杨云便带着新买的马车离开醉仙楼。

……

……

杨玉环跟随慧闲学习道法之所,位于敦厚坊灵云寺旁一处别院。

地方很是雅致,土墙上爬满牵牛花,松柏环绕,但清幽就说不上了,因为中午时分凌云寺的香客不少,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火味。

杨云坐着马车而来,到了门口,对车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杨云说完,下车往正门走去。

低矮的院墙,两扇木门,连个扣门的门环都没有,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即门从里面打开。

一名七八岁的小道姑拉开门,抬起头,一脸迷惑地望向杨云。

“我来找姐姐……就是青莲。”杨云道。

小道姑打量杨云几眼,眨了眨眼睛,蹙眉问道:“你认识青莲师姐?”

“嗯。”

杨云点头,“我是她弟弟,也在修道,我们算是道友吧!”

小道姑道:“那你等一下,我这就进去通传。”

说完连门都不关,转身便去。

脚步声及远,杨云只能在门口静待,心里琢磨:“大唐洛阳城治安有那么好么?就这么开着门,不担心坏人趁虚而入?”

过了盏茶工夫,小道姑回来:“师傅让你跟我进去。”

杨云跟随小道姑往里面走,从外表看典雅幽深的院子,里面布局倒是非常简单,过了门廊就是正院,沿途没有假山楼阁,亭台池塘,只有几块造型奇特的石头作为装饰,那些空地上全都栽满牡丹。

时值深秋,此时本该是**的天下,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有牡丹绽放芳华。

一间地面铺着草席的静室内,一名四十岁上下的道姑正在给女弟子讲学。

小道姑带杨云到了门口,行礼道:“师傅,人带来了。”

话音落下,里面一群穿着道袍,盘膝坐于小方桌前的女子齐刷刷转身看向门口,其中坐在第一排正中那位便是神色欣然的杨玉环。

杨玉环投来一个媚眼,能量波动极为明显,不过对此杨云早有防备,这魅惑术并未让他有任何失神。

老道姑对诸多女弟子道:“你们继续诵读……青莲,你跟为师出来。”

随即老道姑撇下一屋子弟子,带杨玉环出来跟杨云相见。

简单见过礼,老道姑自报家门,正是杨玉环的师傅慧闲。

慧闲很客气,带杨云到隔壁,这里是小院唯一的厢房,除了杨玉环,只有刚才的小道姑侍立一侧。

“坐吧。”

慧闲在地席上坐下,向杨云打招呼。

杨云拘谨地道:“晚辈焉能与前辈同坐?这……是否太过不敬了……”

慧闲一摆手,笑着说道:“让你坐,你坐便是,青莲,你也坐……小童,上茶。”

“是,师傅。”

小道姑赶紧去准备茶水。

杨玉环跟杨云一起坐下来,跪坐在杨云身边,跟慧闲相对,不多时小道姑将茶水奉上,却只在慧闲和杨云各放一杯,没有杨玉环的份儿,惹得她向小道姑翻了个白眼,小道姑向她扁扁嘴,退到一边去了。

慧闲笑着问道:“听青莲说,你也是修道之人,师从武尊真人?”

杨云颔首:“正是。”

慧闲点头:“我听说过令师的名讳。”

杨云很意外,本来武尊这个人是他编造出的虚构人物,慧闲居然会知晓?

慧闲解释道:“我这两年并未出洛阳,对于外界的事情并不清楚。不过前日一位剑南道的道友游历洛阳,前来寒舍拜访,从他口中得悉,武尊道友在剑南道法会上力压群雄,得剑南节度王将军赏识,统领蜀中各山门道友……能在道家肇始之地扬威,看来令师金丹大道已成。”

杨云终于明白慧闲为何会如此客气,居然请他到雅室喝茶,感情不是看在杨玉环的面子上,而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武尊”在蜀中道法大会上的传奇“事迹”。

杨玉环好奇地望向杨云,目光好似在问,原来你师傅这么有名?

慧闲又问:“你在令师名下弟子中,排行第几?”

杨云道:“师尊他老人家居无定所,遍寻天下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潜心修行,以往并不授徒,到什邡后见弟子资质出众,才生出纳徒之意,其后又才招纳其他弟子,故晚辈在师门中排行第一,后面尚有几名师弟。”

“哦,还是武尊道友的大弟子,失敬,失敬。”

慧闲不由对杨云多了几分重视。

这下杨玉环看过来的目光更加迷醉。

原来弟弟不但修道,且追随名家,更兼名家的大弟子,感情他昨日只是在我面前谦虚。

以后得好好捉弄他。

杨云道:“不敢当,慧闲前辈道法高深,我听家师提及过。”

慧闲眉开眼笑:“原来令师听说过我?实在难得,贫道这几年不过是在洛阳城中做一点开班授徒之事,实在谈不上有何虚名。”

说到这里,慧闲脸上多了几分自豪。

或许在杨云眼里,松梅得到的统领蜀中道门的名头不算什么,但在外人看来,蜀地拥有道教祖庭鹤鸣山,道教名山青城山、窦团山、仙女山等,还有诸多道家名门,就比如有着上千年传承的青羊宫。

能统领剑南道各道家山门,乃是极高的荣耀,如此一来,被武尊知晓也成为名望的象征。

慧闲看向杨云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道:“想来师从名师,你的道法也很高深,有时间我们可以探讨下。”

“好。”

杨云嘴上答应,心里却不当回事。

还是那个问题,他不是道家科班出身,道门经典他一本都没读全过,甚至连基础理论都不清楚。

慧闲道:“你跟青莲血脉至亲,此番久别重逢,实乃人间幸事,我准她半日假期,陪你到洛阳各处好好走走。”

杨玉环眨着眼问道:“师傅,我下午不用上课吗?”

慧闲望向杨玉环的眼神中满是溺爱,道:“你弟弟师从名家,道法有成,有时间你跟他学学,比留在这里钻研课业好……为师本事有限,很多地方教不了你。”

杨玉环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师傅在青莲心目中,永远是道法最高深的那个。”

“哈哈,带你弟弟出去逛逛吧,学业重要,亲情更重要……明日记得按时来修课便是。”说完慧闲站起来,带着杨云和杨玉环一起出厢房,往前面的正院行去,嘴上不忘继续问杨云有关武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