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坡源。

白玉京身披白沙,垂站在轩车边上。

她两眼微缩,盯着面前的苏劫,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三代鬼谷,布局天下,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苦心经营的一场棋局,这天元之位,为何就如此轻易的苏劫给发现。

此次他来咸阳,直到真正面苏劫,不由想到曾经的谋略种种,真的可以让他们在秦国身上实施吗。

张良。

本就是玄女布下的棋子,其目的,便是为了对付鬼谷,当然,鬼谷支持的是项羽,也就是说,玄女早就防备着鬼谷,张良真正要面对的,实际上是项羽,要对抗鬼谷。

玄女知道,自己的布局时候一定比鬼谷深算一层。

可即便如此,在苏劫眼里的玄女,不等于在玄女眼里的鬼谷吗,二人其实早就被苏劫所防范。

那所谓的张良和项羽,自然便成了一个笑话。

鬼谷不知自己被玄女盯着,玄女不知自己被苏劫盯着。

白玉京问道:“太一,为何不愿摧毁鬼谷的人俑?”

苏劫立刻有些肃然,脑海里的记忆依旧挥之不去。

从他见到那人俑的头颅跌落在地上之后,不由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到底改没改变历史,如果以事实而论,肯定是改变了。

如果没有他,秦国一统天下,还要二十年。

哪怕是离郑国渠竣工都还要数年。

包括蒙骜,吕不韦,李牧,赵姬那更是必死无疑的。

还不说,嫪毐,韩非等人。

然而,苏劫不由想到,或许历史上天下一统,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那些泯然在史书里的故事却如跗骨之虫,时不时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如果他依旧在这个史书中记载的历史上,那为何后世没有苏劫的只言片语?

他不相信焚书坑儒,可以泯灭他的存在。

更不相信嬴政会对他苏劫不利,刻意磨灭。

一个兵马俑灵兵的民间传说,都能流传于后世,何况是他苏劫?

假如原本的历史上,真的有苏劫,那为什么苏劫却半点看不见了,不管是民间还是本纪,完全无所痕迹。

就像当年虞朝,如果不是因为出土了虞朝的文物。

以及左传,春秋里的一些只言片语,谁能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朝代,一个存在了一千五百年的王朝都能被抹杀,何况是一个人,如此一想,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苏劫所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和正史有关。

苏劫想到这里,内心深处,不由有些不寒而栗,作为堂堂大秦武侯,可谓是这天下身份最贵,权利最大的人之一,可是面对苍然历史,也不由踌躇不定起来。

苏劫看着玄女,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问道:“仙子,本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事关本侯自己,还请仙子如实相告。”

白玉京点头道:“太一尽管问。”

苏劫道:“本侯虽然机缘巧合,成为了当代太一,但对术士确实不太了解,然而,本侯在想,按道理,不管是黎民,苗民,华夏百姓,皆以太一为至高神,也就是民间信仰之言论,那玄女的地位,和太一相比,孰高孰低?”

白玉京虽然不清楚苏劫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不过也老老实实的说:“玄女因为帮助黄帝在浊鹿之战打败了蚩尤,那时起,风后便被封为了玄女,虽然,东皇太一同为黄帝所封,但在黄帝征讨天下之时,太一便是掌管黄帝部落的炼气士,是以,其功德,即便是在天下一统之后,太一依旧为炼气士的领袖,至于风后更多只能说是黎民的领袖,如此一看,自然是太一为尊,太一这番询问?是有何疑惑?”

白玉京的话,立刻让苏劫更加惊异。

苏劫半晌,才神色严肃的点了点,道:“多谢仙子解惑!”

苏劫的疑问,自然无法在问下去。

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疑点。

以信仰来说,两千年后的百姓,就以神话传说来讲,按照白玉京的说法,就说不通了。

神话来自于民间,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疑点便是,既然太一的身份尊贵于九天玄女,而且,所有后世的文献都提出过一点,那便是,太一为至高。

屈原的九歌。

宋玉的高唐赋,皆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在后世,百姓之中,多只知道九天玄女,而你知太一,更是鲜有印象,这便不合道理。

九天玄女作为后世道教的尊神,多受供奉。

但很难见到东皇太一,其身份,故事,更是寥寥几笔,传于民间。

甚至说,是几乎消失。

那苏劫发现,他自己和东皇太一,几乎是一起消失了。

当然,这只是苏劫的一种假设和猜想。

也许,历史完全被改变,这些就自然不存在了,战国时期,历史寥寥几笔,春秋笔法惜字如金,但是眼下,至少,战国末年最大的谜团已经被解开。

苏劫思虑期间,忽然听到白玉京的声音再次传来,“太一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肯烧毁那些陶俑。”

苏劫道:“因为鬼谷!”

白玉京一听,两眼一闪,身边的黄石也是一愣,白玉京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太一深谋远虑,到是玉京多虑了。”

苏劫问道:“仙子此行何处?”

白玉京道:“我与黄石会北上前往挛鞮,若是北方有乱,必在此处,若不先行一步,我实在无法安心,倘若有所发现,定会赶来咸阳,告知太一。”

苏劫不由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侯就替天下万民多谢仙子大义之举。”

白玉京上了青铜马车,黄石转而化作车夫。

苏劫目视车马缓缓北上。

随后,这才带着李斯及郑国,章邯,重新回到了那座人俑墓室之中。

当众人回到这里之时。

所有的人俑依旧完好无损,那唯一被玄女刺穿了胸腹的人俑,也仅仅留下了一地鱼油,头颅早也完好的恢复了此前的模样,神色的色泽也依旧艳丽,半点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苏劫自然是用了时间回溯。

将玄女烧掉的人俑给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

章邯道:“上将军,此处,末将等如何处置。”

苏劫道:“事关宣太后,此事不易宣扬,离去之后,将这里原封不动的掩埋,相关士卒,尽数封口,许以大利。”

章邯领命。

随后,苏劫再次对李斯说道:“李斯,此次回到咸阳之后,本侯会启禀大王,重建人俑,以作君王陪葬大墓,此事就全权交付给你来做,你便按照吕相当年的规划,来兴建这处陪葬坑,同时,你要广布天下,让此事,不管是齐国,还是楚国,力求中原皆知。”

李斯道:“天下所知?额!武侯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

众人关闭了石门,随即,五千士卒开始填埋。

那封尘在地下七十年的墓室再次归于沉寂。

苏劫立在坡源上,看着大墓被掩埋,这处墓室的场景,除了被玄女刺穿了一个人俑,可谓是纹丝不动。

既然如此。

一旦此事被天下所知,那谁最害怕。

苏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刘邦身后没有玄女,定然难以成事,那同样的道理,项羽身后若是没有鬼谷,那又如何呢?

朝堂之上。

苏劫对着嬴政道:“大王,所谓,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钟鼎壶滥,马衣被戈剑,可延万世帝基,如今,秦国弥大,冠绝古今天下,岂有不作仁君之治,臣恳请,兴建骊山大墓,为秦国延帝业之基。”

百官,谁都想不到。

武侯居然提出了当年吕不韦当政之时所做的事情。

然而,作为君王来说,帝王陵墓在夏商周直到战国,这都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便如苏劫口中所言的道理。

陪葬,不仅要大,还要金缕玉衣,将马车,马匹,衣服,戈剑,都要葬于其中。

嬴政闻言,道:“马衣被戈剑?太傅所说之事,寡人亦认为可行,可是,戈剑到是好说,那马衣如何来做,难道,让寡人将生灵陪葬于其中?是否太过?”

李斯立刻接口说道:“大王,臣以为,太傅所言,事关社稷,按照古礼,马衣被戈剑,乃是帝王之姿,不可更改,然而,秦国不敢随意磨灭生灵,不如,以陶俑而代之。”

说道陶俑。

这朝堂上大半的楚人,都是纷纷点头。

李斯道:“马,自然不可用活马,而戈剑若是随意陪葬,显得,太无格局,而我秦国,武威以振天下,那为何不以陶俑而替之,将陶俑作成马俑,展现大秦武功传世千载,让后人铭记华夏和大秦,以大秦的锐士之姿态,作成人俑,人俑手持戈剑,驱策良马,成古往今来,天下唯一之兵马大俑。此举,以国运来说,镇守秦国万万世昌隆,二可实现马衣被戈剑的帝王姿态,兵马俑一成,大秦万世不衰,一举两得。”

嬴政一听。

顿时心中一片火热。

夏商周以来,谁做过兵马俑,用李斯的话说,兵马俑可以展现大秦锐士的风貌,震慑千古,让后人瞻仰,大秦的风貌将永记在世。

嬴政连说三个好。

群臣纷纷附言。

李斯皆这说道:“不但要马衣被戈剑,臣以为,如此大秦锐士,事关秦国昌隆国运,所作之人俑马俑还需寻遍天下最好的工匠,精心雕琢,力求于真人无二,不仅如此,人俑马俑完成之后,还要采集东海之漆,加以着色,这便意味着天下之人,共建大俑,千万年后,秦自存人心。”

李斯的话让苏劫听完,不由暗道真是个大才。

苏劫只是让李斯想办法布告天下。

尤其是齐国和楚国。

李斯也是苦思了一夜,如何来做到传遍天下。

首先,寻遍天下最好的工匠,而善做人俑的工匠在何处,那自然是在楚国去找。

然而,要上漆。

兵马俑的漆在后世勘验,知道是一种在东海也就是齐国,特有的一种漆,这种漆有多难得呢?简单的说,兵马俑身上的漆一亩地生长的树木所制成的漆,只够半个人俑。

要做千万个。

那要多少树,多少时间。

而这些东西,在齐国,作为西垂的秦国是半点没有的,所以,秦国能上色的地方,大多都是秦王宫,其余皆是黑色。

苏劫附和道:“大王,兴建兵马俑,乃秦国内治大政,虽不急于一时可成,但也可以进入政务之重列,以三十年为期限,终得以竣工,此工程不劳人力,只花时间,可全秦之功业,臣认为廷尉之言,可以实施。”

嬴政喃喃道:“兵马俑?好一个兵马俑!”

嬴政看着李斯,道:“廷尉建议,寡人深以为然,此事既然如此重要,兴建人俑之事,寡人便交给你来办,你定要给寡人办得漂亮,寡人定会重赏于你。”

李斯立刻惊喜,稽首道:“臣,领命!”

其余之人,羡慕不已的看去,内心深处,连连叹息,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吕相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大事。

……

蓟城陷入了紧张慌乱的巨大旋涡之中。

荆轲刺秦,其结局出人意料,樊於期的反水对燕国朝野如当头一棒,更是平地惊雷。

太子丹听闻之后,整个人惊愕攻心,欲哭无泪,听道逃回燕地的使者讲诉着当初秦国朝堂上的那一幕之后,更是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厥了过去。

夜来。

姬丹忽然醒来,顿时捶胸顿足大哭,直到天亮,托着疲累的身体赶往了蓟城王宫。

荆轲刺秦,原本就是惊世密谋,被宝藏的严严实实,朝野上下,可谓此前是极少人知道,此时,忽然出现的变故传遍了朝野,以及市井乡野,燕国上下无不惊讶的聚相议论。

一时间,连面临亡国危局也似乎没人顾忌了。

众人还处在被雷击的懵然状态之中。

朝堂上,众人心绪复杂的看着姗姗来迟的太子。

姬喜坐到王座上,也是一言不发,看不出其半点到底是喜还是乐。

姬丹将荆轲刺秦的失败全部讲了出来。

群臣也都是垂首而听。

鞠武痛哭不止,让人更是胆战心惊。

可以想象得到,这件事传出来了,其他国家,哪里敢和燕国为伍,燕国连秦王都敢杀,难道就不敢杀齐王和楚王?

姬丹沮丧的道:“荆轲刺秦,已然激怒秦王,事已至此,孤也不作辩解,燕国危亡已迫在眉睫,唯请父王决断国策。”

姬丹也是无可奈何。

本来,说好了是张良,可是他如何想得到,他敬佩的大哥,居然在秦国的秦王大殿上,不断高呼他姬丹的名字,燕国的名字,受姬丹之命,燕王之命,诛杀秦王,那一句句言语便如针尖麦芒,让他浑身都是隐隐作痛。

这倒底是为什么,樊於期为什么要陷他于不义,陷燕国于不义。

姬喜看着瑟瑟发抖的群臣。

想到,那易水外的中山之地,都还囤积着秦军。

怕是用不了几日,一旦整军,易水之畔,便是刀光血影。

尤其是雁门关,如今早就没了威胁,大可对着燕国的易水,大动刀兵。

姬喜忽然低声说了句:“没杀成,便没杀成,有何可怕。”

“??”

“什么?”

姬丹诧异的看着这个平日里恨不得坐在朝上都要昏昏睡去的父亲,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雄心勃发?这是要和秦国打仗?

燕王喜不知是真没怪姬丹,还是想要振奋人心。

忽然站了起来,说道:“诚如此前吾儿所言,召公立国,燕国谁人可灭,联军尚不可灭我燕国,何论秦之一国?大燕国乃是周天子之脉络,那秦国,乃是姬氏之下一马夫,苟延之下,几欲灭国,八百年至今虽有大胜,难道,就没有大败,何以大败,皆因天理不容此蛮夷之民,如今,秦欲攻燕,何解?乃是以下犯上,天理难容,天公安敢护佑?我燕国铁骑踏来,必叫这帮秦人,埋骨于易水,尔等何惧之有?”

姬喜的亢奋之言,并没有让臣子们感到任何的安全感。

姬喜忽然说道:“莫非,诸位忘记了,我燕之辽东。”

此前说了一番话,还不如这么一句有用。

顿时,姬丹还有宋如意等文武,纷纷看向这忽然乍起的燕王。

姬丹问道;“父亲可是指的长白关?”

姬喜大笑,说道:“此次,秦国想要兵犯易水,在寡人看来,此战,乃是义气之战。”

“义气之战?”

姬喜继续说道:“吾儿为了天下,刺杀秦王,秦王为死,因此恼怒之下,攻打燕国,这,是否为义气之战?燕国若是如此好攻打,那此前,为何不打?这,是否为义气之战?义气之战,必败也。”

姬丹想想,确实是义气之战啊。

顿时问道:“父王,若是决定于秦国义气之战,那我燕国易水,只有二十万将士,兵力于秦国四十万大军相比稍显单薄,这?”

姬丹的话,无疑就是满朝文武的肺腑之言。

姬喜道:“秦国四十万,确实胜我燕国,不过,寡人只需速速从辽东调回十万大军,便有三十余万,三十余万大军拒守易水,何等威势,兵法虽言,十则围之,倍则攻之,然则,也当以形势而论,战场无常法,当年,白起以五十万秦军围困赵军五十万于长平谷地,也是兵力对等,还略有不及,何以成功?形势使然,山川使然,今我燕国三十万大军于秦军四十万,虽略略不及,但山川形势却是对我军大为有利,对秦军大为不利,此,我之所以能以三十万合为秦军之道理。”

姬喜的话无疑让众人大喜不已。

宋如意作为易水大将,更是附和说道:“大王所言极是,诸位且看,涞水从西北向东南而来,两条易水从西向东而来,在逐地之南交汇,三水夹成一个广约百里的大角,秦军兵临南易水,若不能越过涞水,终不足以威胁燕国腹地,秦军若换作北上,则我军只在涞水以北之燕南山地,卡主咽喉要塞,兵分三路,同时攻打秦军,则秦军背后是易水涞水,退不能退,只能以低地攻打高地,且背水一战,不合兵法要旨,岂有胜战可循?”

一时间。

朝堂上纷纷喧哗起来。

如此一看,三十万大军不失易水。

秦国如何要突破易水的艰难,怕是要数倍兵力,这四十万根本就形成不了威胁。

姬丹振奋不已。

姬喜终于拍案说道:“诸位,其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寡人之所以不惧秦国,非易水一地而已。”

“什么?我燕国还有其他的准备”

姬喜终于说道:“秦开当年,平定辽东,留下了十五万大军于辽东之地,这十五万大军,便是我燕国藏匿的一只飞骑,易水之战,虽然我燕国有山川地利使然,然而,纵然战败,又能如何?我等大可进入辽东,后路多矣,秦国若是占领蓟城,则我燕可攻秦,秦岂能攻燕?”

“何况,那秦侯自砸双足,居然,提示我燕国,修建长白关,此雄关虽未成,可一旦我燕国大举回到辽东,便可倾力提前修建此雄关,雄关一成,收复失地,挥手之间也,秦国能耐我燕国何?”

姬喜的话。

大是振奋。

长白关,还是那秦侯提醒他们的,现在,反而成了秦国最为害怕的关卡。

又有秦开留下十五万大军藏在长白山,想到这里,秦国打来了,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单说易水,秦国就未必打的赢,就算赢了,还要去打长白关,做梦!

此时,姬丹麻木的心又渐渐活泛了起来。

果然,父王还是有所藏私啊,谁能想到,在辽东深处,姬喜还藏有这么一手。

至他逃回燕国,姬喜的郁闷衰老显而易见。

所以才将国事交给了他。

也分明流露出一种暮年之期的无可奈何。

此次,荆轲刺秦。

姬丹看的出来,姬喜是极为恼怒的,但是,他是燕国的太子,这江山,还是要交给他的。

虽然,姬喜从来都不喜欢他。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既然燕国有这么多条路走,还有那苏劫提醒他们修建的长白雄关,那又怕什么呢?

说到底,何草不衰?何木不萎?何人不死?何国不灭?能在将死将灭之时不降不退,而一力鼓噪于强大的秦军会战,奄奄一息的老父王尚且可以,他姬丹又有何不可呢。

想到这里,姬丹顿时道:“父王,儿臣想要为主帅,抵抗秦军!会战于易水。”

宋如意等人知道,此次燕国的后路,也都纷纷放下了心里的畏惧。

他们有辽东,怕个锤子?

宋如意道:“大王,臣愿为副将,辅助太子!灭杀秦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