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武侯府门庭若市。

但是不管是游侠还是饱读诗书之辈,都不敢过多喧哗。

在王贲等人的护卫下,一个个有序的被带入到了武侯府。

武侯府紧靠着咸阳宫,不少人看了看武侯府庄严的牌匾,又看了看一边的王宫,顿时心头火热。

只要能入武侯府,半只脚就等于踏入了秦国的朝堂啊。

谁不知武侯乃是上将军,不少人游侠更想通过拜入武侯门下,一举成为军中的将官,武侯乃是武威军功爵,行军大战算无遗策,百战百胜,以少胜多,咸阳四处相传,如今的参与到赵国的士卒们,各个都是人前显贵。

李斯神色震铄,来到了武侯府门前。

他的右手握住拳头,显得稍稍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要指着武侯鼻子去骂啊,要是换作吕不韦,怕不是被乱棍给打死。

就在李斯犹豫不定,忽然走过来一个护卫。

道:“你有何事在此促足不前?”

李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此刻既然已被问到,也退不了了,顿时道:“在下乃是荀子门徒,劳烦将此信交给武侯,武侯自会相见。”

护卫一看,冷笑了一声,道:“来人,将此人看住,别让他跑了。”

“诺,宫校尉!”

宫敖拿着李斯的竹简,一过府门的拐角,便看到陆采薇。

顿时低头拱手道:“夫人,可是此人?”

陆采薇点点头道:“我给武侯送去吧,半刻之后,你就将他带到正堂!”

宫敖一走,顿时两三护卫将李斯给围住。

李斯浑身一个机灵,不对啊,这是啥意思?怕自己跑?虽然自己也这么想过,可一旦这信被武侯看见,自己如果跑了,那意义就不一样了啊,要杀头的。

想想那文章中犀利的字句,在看了看身边一脸杀气的护卫,顿时有些想跑,完了,跑不掉了。

就在李斯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看到宫敖杀气腾腾的跑了出来,两只眼睛恨不得把他给吞了。

李斯暗道:“大事不好,陆兄失算了?”

一炷香之后,宫敖快步的跑了过来。

宫敖道:“哼,你好大的胆子,武侯说要亲自见你。”

李斯心一横道:“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莫非武侯要的尽是奉承之人不成?”

李斯的一语将周围的人的目光顿时吸引了过来。

宫敖不想在门口做争论,道:“立刻将他带进去。”

李斯此时也是悲愤不已,一甩衣袖就跟着护卫走了进去。

辗转几步,在偌大的武侯府中走了半炷香。

终于来到了一处正堂。

正堂之首,正是苏劫和陆采薇,而苏劫的右首下方,则坐立着一个公子,公子神采奕奕,李斯吓了一跳,心道,居然是长公子。

李斯回过神来正要朝着苏劫稽首,刚一抬头,差点踉跄倒地。

伸出一手颤颤的指着苏劫,道:“你你……陆……陆。”

苏劫手持李斯的书简,神色微怒,而押送他进来的护卫怒道:“大胆,敢直呼武侯夫人的名讳。”

李斯半点没听进去,指着苏劫道:“陆兄,怎么是你?”

护卫正要呵斥,被苏劫抬手阻拦,道:“本侯不知什么陆兄,此信可是你亲手所写?”

李斯吞了吞口水,心道,你明明就是陆兄,怎么武侯了?可是,那陆兄神色和气,这武侯即便不怎么说话,都快压得他闯不过气来,莫非只是相貌相似之人?

李斯此刻算是知道,自己要是说不清,怕是今日走不出这武侯府了。

李斯顿时稽首道:‘楚国李斯,参见武侯,武侯夫人,长公子,此信却是我所写。’

苏劫用手一拍,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辱骂本侯,你眼里可有秦国,可有大王,如此心胸,即便才比天高,又如何承担社稷之鼎,本侯如何重用于你,既如此,你可知罪。”

李斯浑身冒汗,犹豫半晌,道:“在下有罪,但只是罪在不该如此出言辱了武侯的威名,但在下文中的道理,却无罪。”

苏劫冷笑道:“承认就好,来人,给本侯将此人拖出去,重大三十军棍,驱逐出咸阳!”

李斯魂飞魄散,自己一肚子话一句都还没说了。

就在其惊魂之际。

陆采薇出声道:“武侯且慢。”

苏劫疑惑道:“夫人可是有何建议?”

陆采薇道:“武侯息怒,妾身以为,此人虽言出不逊,罪不可赦,但若是因此而惩罚,不给他一次辩驳的机会,于武侯的名声有误,以妾身来看,他书中言辞中虽有激愤,但也有报效秦国的意愿,不如听一听,看此人到底是真有才学,还是哗众取宠,若是能说出一二,便功过相抵,这样也保了武侯的名声,不知可否。”

李斯一听,喜出望外,苏劫冷然不已,看了看嬴政,道:“长公子觉得呢?”

嬴政道:“夫人所言,也和本公子所想的一样,此人言辞还颇有见地,或许还真有一些可采纳的建议,不如我等听听。”

三人目光一触,苏劫才点点头,道:“哼,既然长公子和夫人都替你求情,那本侯就问你一问,你为何要辱骂本侯?”

李斯一愣,还以为苏劫会问他学问。

万万想不到居然问这么一出。

李斯道:“回武侯,在下虽是言出不逊,但是在当下,却是符合武侯幕僚的举措,因为在下知道,武侯要的是说真话之人,而非奉承之人。”

苏劫道:“此话怎讲?”

李斯深吸一口气,道:“武侯,在下听闻凡人臣者,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在下作为武侯的人臣,日后不仅仅是我,还有武侯门下的众多幕僚,起卑论之中一定有忤逆冒犯以至不当,此乃不可避免之事,若是武侯能够分清其中到底真由,则武侯的贤名便会传遍各国,到时武侯便会吸引更多的良才,这也是李斯想告诉武侯的道理。”

苏劫大笑道:“不愧是荀子门下,辩才了得,也算一个不错的能力!那你觉得本侯欲取天下士子,如何选才?”

李斯想了想,继续道:“若论天下,幅员辽阔,鲁钝平庸之人,实在数不胜数,而欲附君王心中亦韬略能成大事之人,必当能忍其所不能忍,能拒旁人不能拒之**。”

嬴政一听,顿时点了点头。

苏劫看向嬴政,知道这李斯言语巧妙。

他的话里的意思,实则是在恭维长公子在邯郸为质,能忍人所不能忍,其目的自然很明显。

但是苏劫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李斯!

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下一统。

李斯作为辅佐嬴政一统天下,废除分封制,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郡县制被沿用到后世两千多年,可见此人的才能和功绩何其的巨大。

嬴政看向李斯,问道:“如今六国虽被我秦国所掣肘,赵国已成了代国,那本公子问你,你觉得我秦国应该是休养生息,再图霸业,还是应该继续攻打各国呢?”

李斯知道,这是现在是最重要的回答。

长公子是未来的秦王,而面前的武侯是上将军,掌管秦国的军事。

自己能不能切合他二人的所想,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所在。

李斯道:“昔年穆公成就霸业,众国远赴,然而最终却没有去并吞天下,这是为何?因为,当时的诸侯尚多,而周王朝的祖宗荫德尚在,所以五霸交相兴盛,而且都共同尊奉周室的天子地位,而如今,孝公以来,周室已灭,诸侯之间,兼并纷争不断,如今,更只剩下七国,而山东六国始终弱于秦国,六国对秦畏惧久矣。”

李斯抬头看了看嬴政和苏劫。

他想知道,自己所言是否符合二人所想。

无奈都没看出他要的答案。

李斯心一横道:“此六国如今燕,韩,魏不过乃是秦国郡县之大而已,是以,如今秦国的强大,而秦王贤明,是以,只要发动进攻,必然能一举剪灭六国,天下一统于秦,成就帝业,这才是万世之功,毕于王之一时,所以,李斯认为,当下不应梭巡不前,犹豫不决,否则,山东六国则会乘机苟延残喘,或许会强大起来,到时,恐怕便难以消灭各国了。”

苏劫道:“那你可知,如今我秦国粮仓空虚,百姓疲敝,如何攻打六国,若是无法攻打,那岂不是如你所言,各国就会强大起来了吗?”

李斯道:“在下认为,秦虽疲敝,但只是当下应时之际的困惑而已,这一点,只需要时间充裕,便可避免,但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秦国无法去牵制他国。”

嬴政和苏劫神色一亮。

嬴政问道:“如何牵制?”

李斯继续道:“韩魏,秦东出之咽喉,若是秦国修养身息三年,则攻韩一次,攻魏一次,若五年,则攻韩两次,攻魏两次,定不能让咽喉重地,有喘息之机便可,至于齐国采取邦交姿态,分裂五国的合纵,便是当下之策,一旦时机一到,六国灭矣。”

历史上,秦国休养生息了十年,十年间,韩国和魏国年年被秦国骚扰,这一点想不到,这李斯早早的就看了出来。

苏劫点点头,道:“说的不错,你却有才能,公子对此人可满意?”

李斯顿时热切的看向嬴政。

嬴政道:“本公子,对此人还算满意,是个可用之才。”

苏劫双眸寒光一闪,出声道:“李斯,公子对你很满意,那你对‘公子对你的满意’这一点,你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