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改好了?”玉格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才多久,从张高壮带了人回城,一共才不到五天吧。

而张满仓却觉得太慢了,“这要是在咱们村里,大伙一起干,五天都够修一座七间房的小院了,还是天气太冷了,哪怕屋子里都烧着火,也不好砌墙,好在只有东梢间那一处要砌墙的,茅屋是用木板搭的。”

原来如此,玉格点了点头。

张满仓又问,“少爷要去看看吗?”

玉格转头看向他。

张满仓挠着后脑勺干笑,“那个啥,那个……”

玉格了然,“觉得活儿做得挺好的,想让我去瞧瞧,然后说不定我就能瞧出什么新活儿,他们就能继续干了?”

“嘿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少爷你。”张满仓傻笑道。

玉格站起身,笑道:“好,那就去瞧瞧吧。”

玉格带着张满仓走了一趟,这一趟果然又瞧出了不少新活儿。

“这些木工活儿都不难,我就不劳动郭叔了,你们跟着立柱哥学一学,需要的木料还是到郭叔那里买,旁的你们自己再琢磨琢磨,总之能做出我要的效果就行。”

几人自是应下不提。

而玉格瞧完新房子后也没急着回家,又带着张满仓在各大街市转悠起来。

“小少爷想要什么样的纸?”

掌柜的见玉格一连瞧了好几样纸后都不满意,干脆出声直接问道。

“小少爷,我们这处的纸品满京城里数,都算得上是全的,您瞧,这是开化纸,产自浙江开化县,这纸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桃花纸,因为其纸面柔软洁白,常伴有一星半点微黄的晕点,正如桃花,因而得此名,这可是内供的纸品,不客气的说一句,宫里的皇上也用这纸呢。”①

然而玉格只是平淡的应了一声嗯。

掌柜看罢,对小二抬了抬下巴,很快小二从架子上小心的取出另一纸品。

这纸大约更有名头,只见掌柜的视线也转向了取纸的小二,然而玉格瞧着他两人这谨慎的架势,心里却不报希望了,她并不打算在纸张上头花太多的钱,如此成本就太高了。

果然,掌柜信心十足而爱之不尽的轻抚着新取下来的纸道:“这是从高丽进贡来的高丽纸,这可是正经贡品,满京城也没有几家卖的,真真是色白如绫,坚韧如帛,宜书宜画,这可是奇品。”②

玉格只瞧着那轻薄的厚度,摇了摇头。

“我想要厚一些,质地也硬一些的纸,价钱最好也便宜一些。”

至于这高丽纸是不是真的坚韧如帛,她没法撕一下试试,不过这价格倒是真比绫帛还要贵上三分。

听玉格如此说,掌柜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淡去,脸上还挂着笑,却淡漠得很,“原来小少爷是想买如厕用的草纸?那小少爷可找错地方了,咱们这处只卖书画用纸。”

玉格并不争论,只笑笑,转身打算另换一家。

张满仓却不愿自家少爷被这般奚落小瞧,梗着脖子道:“我们家少爷就是买来画画的,你自己店里东西少,倒怪起我们了?”

“满仓。”玉格出声制止。

掌柜的见状却没恼,反而拱手道了一句抱歉。

做生意就是要笑脸迎人的,他不该瞧着对方年幼,穿戴上又不显,就生了轻视之心。

“我酷爱纸,也自得于自家店里头纸品齐全,见小少爷都不满意,就、还请小少爷包涵则个。”掌柜的对着玉格施了一礼。

玉格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掌柜的不必在意。

掌柜的摆正心态后,态度又耐心恭敬了十分,“请小少爷再细说说,您想要什么样的纸。”

“其实也怪我一开始没说清楚,只是……”

玉格无奈的笑了笑,“我前面也看了一家,倒是一来就和人说了,只是还没说完,人家就让我自去别处买黄元纸去。”

掌柜的忙微微侧头压下笑意,这是哪一家同行,说话比他还损,竟都叫人去买黄元纸了,这黄元纸是什么东西,那可是用来做冥钱的。

听玉格如此说,掌柜的也越发好奇了。

“还请小少爷说说,小少爷到底要什么样的纸。”

玉格开始细细的说起自己的要求,“头一个还是希望纸张不要太单薄,质地能硬一些;第二个希望价钱便宜一点儿,我们需要的量特别大;第三个就是希望纸张颜色白净一点,我们确实要用于写字作画。”

掌柜的拧眉想了片刻,“您这第一条和第二条容易,第二条和第三条也不算太难,可偏偏这三条凑到一起就……”

听了这三条,掌柜的也有了猜想,“小少爷是要画扇面?”

玉格不说不是,也不说是,只低眉敛目,似是在认真听又像是想着什么。

掌柜的顾自往下说,“画扇面的话,多是用金笺、银笺、发笺、素纸和色纸。”

玉格突然抬头打断道:“敢问掌柜,那油纸伞用的是什么纸?”

掌柜的一愣,“油纸伞油纸伞,自然是用油纸。”

“不是,我是说在上油之前,用的是什么纸?”她也是听掌柜的说扇面才想起来,那伞面的纸不是更硬,而且还能作画。

掌柜的虽不解,还是回道:“皮棉纸。”

玉格笑道:“那我就要皮棉纸。”

掌柜的听她如此说,又笑了,“皮棉纸可多着呢,那宣纸就是皮棉纸,我方才说的开化纸和高丽纸也都是皮棉纸,除了这些外,还有单宣、夹宣、二层夹、三层夹等,还有按产地划分的河南棉纸、贵州棉纸、迁安棉纸等,好几十种呢。”

张满仓瞪着眼,已经听晕了。

玉格的眉头皱起,才刚生出的高兴散了,也差不多要听迷糊了,“我就要普通的,能满足我提的那三条的,您拿便宜的给我瞧瞧就是。”

掌柜的道:“听这么会儿,我虽不知小少爷要这样的纸做什么,但也听出了些门道儿,小少爷稍等,我给您瞧瞧库笺纸。”

掌柜的取出二尺见方一黄一白两种颜色的纸张,“这就是库笺纸,有黄和白两种颜色,纸质有厚薄两种,我给您拿的是厚的,这种纸常用来装订书皮,大户人家也有拿来做杂用的,比如用它包裹一些物件,这纸韧性极强,当然也可以用作书写,有人用它来誊写佛经,用五彩套写,写出来也颇为雅致美观。”③

玉格上手摸了摸,又拿起一张抖了抖,对它的质感和硬度还算满意,只是还是有些偏软。

“这个可以,还有没有别的?”

瞧见玉格终于点头,掌柜的心里有了谱,在推荐起来就便宜多了。

“还有十刀头,这是重单宣,厚度很不错,是可以用来衬托册页和绫的,还有……”③

最后,玉格在一大堆纸里头迷失了……

玉格苦笑着抬头,冲掌柜的道:“我得承认,您店里的纸品确实是极齐全的。”

库笺纸和素面纸、矾面纸都算符合她的要求,除此之外还有洒金、泥金、冷金、浑金、屑金、雨金、片金、银笺和色纸,这些除了价格贵外,更符合她想做的用途。

其实这里头好些纸品,她之前也瞧过,不过与此时拿出的这些厚薄度却是不同的,此时拿出来的这些都是用两三层或是四五层,甚至六七层纸粘合而成,于是乎在厚度和硬度上都满足了玉格的要求。

但是这价格啊,也跟着翻了好几番。

玉格笑着叹气摇头。

掌柜的却听得极高兴,“论价格的话,还是库笺纸最合适,不过我瞧小少爷更喜欢素面纸?其实纸品和笔墨一样,得用好的东西,才能有好心情作出好字画。”

见玉格犹豫不定,掌柜的接着道:“我觉着您买大量的便宜的纸,倒不如花同样的钱,买些好纸,千金难买心头好不是?”

玉格笑着瞧着掌柜,这掌柜不愧是能支撑起这么大家店铺的掌柜,对纸品娴熟不说,这谈买卖的套路技巧也一环套着一环。

她一早就说了要价钱便宜些的,偏偏他从库笺纸开始引,一个接着一个的,竟连洒金纸这样金贵的纸品都说出来了,也把她的底线一步步拔高了。

玉格道:“其实我想要库笺纸和素面纸,洒金、泥金、冷金、浑金、屑金、雨金、片金、银笺和色纸这些也都要一些。”

掌柜脸上的笑纹深深的陷了进去,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大主顾,于是主动道:“小少爷若是要得多,价钱上咱们也好商量。”

张满仓的神经紧绷起来,那什么金呀银的纸竟要二十文一尺!又不是真的金银,怎么比布还贵呢!

此时,张满仓万分后悔自己的多嘴,看掌柜的眼神,也像是看什么诱哄小孩的骗子奸商。

与之相反,掌柜的瞧张满仓却是带着些感谢的笑意的。

直把张满仓瞧得满心懊恼,偏又不敢再插嘴。

玉格冲掌柜的施礼笑道:“还没请教掌柜的尊姓大名?”

“鄙姓郝,名万里。”掌柜的笑着回了话,伸手引着玉格往里走,“咱们里面坐着慢慢说话。”

玉格笑着点点头,大生意是要坐下来慢慢谈的。

小半个时辰后,张满仓抱着一大叠各样纸品,一言不发的跟在玉格身后出了店铺大门。

直到走回棺材胡同,张满仓都没说一个字。

玉格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玉格以为他是为她制止他回应郝掌柜的事,笑道:“你也觉得我太没脾气了?不是我没脾气,而是,嗯,咱们没有什么凭仗依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间,法律也是不能给人公平的。

张满仓摇头,又点头,“不,不是为这个,我就是有些后悔自己多话,玉格少爷,咱们没亏吧?”

“亏没亏的……”玉格伸手划过各色纸品,抬头笑道:“亏应该不至于,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嗯,得想办法试一试。”

能多挣一点就尽量多挣一点,这一点她得向郝掌柜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