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金榜题名’也被抽走后,玉格这处的福袋生意就慢慢淡了下来,不过因着小猴子灯的造型格外别致,又有隆盛布庄八百文一个的毛毡猴子衬着,所以卖得也还行。

掌柜的痛的抽气,又气得肝疼,一瘸一拐的回到布庄,头一个吩咐就是降价。

“降价!咱们也卖五百文!咱们这个可以瞧着挑款式,还能穿能用,不比他们那个只能放着瞧的强?”

小二连连点头,他也这样认为,若非要在这两处中选一个,那他选自家的,毕竟不单是猴子,还是挎包是鞋,总归是当用的东西。

然而……

掌柜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同样的价格,人家来他们这处瞧了一眼,还是去了对面。

掌柜的看向小二,小二有些不解其意,掌柜的恼怒的皱起眉头,小二福灵心至,“小的去对面买一个来瞧瞧?”

“哼。”掌柜的背过脸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换个人去。”

小二忙进布庄里头,和另一个小二耳语了几句,不大会儿就有一男子从布庄后门转出去,到了玉格他们的摊位前,又不大会儿男子顺着人流悄无声息的转入了布庄后门。

“掌柜的您瞧。”小二连忙奉上福袋。

掌柜的皱着眉头打开,嫌弃的左转右转的细瞧着,又递给店里的小二看,“我瞧着没什么差别,你们看呢?”

小二们忙点头附和道:“是,可不是,和咱们的差不多。”

“哼。”掌柜的却不怎么高兴的哼了一声,他是做布庄掌柜的,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两只猴子瞧着差不多,可人家的瞧着就是要活泼灵动些,样式也多,又有福袋这样的噱头。

掌柜的再次拿起细瞧比对,这一回终于发现了一些细处,比如人家猴子的眼珠子,不是单单戳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球,而是有黑得有明有暗,再仔细瞧,竟特特有一条黑色细线做眼线。

找到这处不同后,再看猴子的指甲、嘴唇、牙齿,就发现处处都是这样的小细节了。

掌柜的闷闷的放下猴子,心里恼怒起绣娘们的不用心。

小二们近处瞧了人家的猴子,虽没瞧出掌柜的瞧出的那些,但也发现了人家的是比他们家的好看,只是心里还是不解。

一小二也出声问了出来,“不过就好看了一些些,可他们这除了能点灯外,旁的什么用处也没有,就是点灯,这样小的灯笼又有多少光亮,哪里就比得上咱们家的猴子包、猴子鞋的?”

掌柜的瞥着他轻蔑的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能花五百钱买毛毡猴子的,能是像你这样缺包缺鞋的?人家就是买个高兴,只要高兴了,多少银子也不算银子,你懂什么,哼。”

如此数落了小二一番,掌柜心里的气才略略顺了些。

另一小二瞧着他的脸色,又问:“那咱们的毛毡猴子要不要再……”

“不行!”掌柜的黑着脸道,“一降再降,这是拿咱们的招牌给人家抬身价传名声,糊涂东西!”

两小二缩了缩脖子,掌柜的深吸一口气,厌烦的摆摆手道:“算了,今儿先这样,这事过几天再说。”

两个小二忙各自忙去,在门外守着毛毡猴子摊子的小二探头瞧见了店里的动静,想了又想到底不敢再吆喝,又不敢收了摊子显得像是怕了对方一样,便寻了些东西挡在毛毡猴子前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夜慢慢深了,街上的喧嚣渐渐趋于沉静,玉格们这处也闲了下来。

“还有一些没卖掉,要不再去别处瞧瞧?”

玉格瞧了一眼摆摊车上剩下的零零散散的二十几个福袋,摇头道:“不用。”

早就不知道挣回来多少了。

这一处真是好地方,成群结队来放河灯的姑娘们,一来就要带走起码四五个福袋。

“咱们到处走,虽能遇到一些人,可那些听说了福袋特特寻过来的,就找不到咱们了。”

她们这个没法子在瞬间吸引住顾客,大猴子灯又被抽走了,所以,最好是在原地等着那些闻讯而来的客人。

四姐儿把玉格按到小杌子上,“那你坐着等,这会儿也不用你当招牌了。”

四姐儿笑着指了指她的帽子。

玉格笑着坐下,她是站得有些脚酸了。

一阵风吹来,玉格紧了紧身上的棉袄,侧身避过风去,正好面对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荷花灯因着水流因着晚风流动起来,美得叫人心惊目眩。

玉格不觉瞧得有些入神。

盏盏荷花倒映在她的瞳孔里,照亮了她的面容,也绽放在了她的唇边。

“玉格玉格!”忽然,四姐儿压抑着欢喜急呼她的名字。

“怎么了?”玉格回过神来,眼里还带着方才的轻松的笑意。

四姐儿小声道:“这位客官说,咱们剩下的所有福袋他都要了,可是这不合你定下的规矩,但可是。”

可是要能一次卖完了,她们就能早些回家了。

玉格抬头看去,入目又是另一种惊心动魄。

店铺门口的大红灯笼连成一串,给天地万物都打上了暖调的滤镜,因为夜色深了,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偶尔低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既有凡尘俗世的热闹喧哗,又有静谧悠长的脉脉情愫。

丰神飘洒,器宇轩昂的少年立身于前,五官成画,气质如剑如戟,垂目望来,便似有刀剑脱鞘而出,让人连呼吸都骤然停顿了下来。

呼,玉格悄悄呼了口气,调匀自己的面色和呼吸,笑着对四姐儿道:“咱们原本立那个规矩,只是为了不叫人直接花银子买走大猴子灯和隐藏款,如今这两样都已经被人抽走了,自然没关系了。”

四姐儿笑着点点头,张满仓忙笑着道:“这位爷,一共是十九个福袋,拢共是九两五钱银子。”

少年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身后自有随从上前接东西付银子。

玉格低眉敛目的瞧着桌面。

真是奇怪,这样的人物怎么突然自己上街买东西了,买的还是这样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两个随从挨个打开看了,对少年道:“爷,加上这些一共能凑出两套来,第三套还缺两个,还有一些重复的。”

少年淡淡的嗯了一声,突然对玉格道:“爷是不是见过你?”

玉格诧异的抬起头,瞧着少年看了一会儿,苦恼的皱起眉头,“是吗?”而后又笑着解释道:“小的家里做买卖也有一段时间了,走街串巷的到处跑,可能爷碰巧在哪一处瞧见过,只是恕小的眼拙,倒不记得有没有见过爷了。”

少年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远远的快步走来一个小厮,对少年恭敬的打千后,低声禀报道:“十三爷,爷让奴才请您一叙。”

少年点点头,翻身上马,不过片刻便驾马离去。

张满仓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深呼一口气道:“这位爷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气势好生吓人。”

四姐儿也是松口了气的模样,问玉格,“你在哪儿见过他?”

玉格摇摇头,暂时不想多说,原来这位是十三爷。

“咱们先回家再说。”

听方才他那随从的话意,他们像是特意寻过来的,可不过一个毛毡猴子,何至于堂堂一个阿哥特特如此,这事透着些奇怪,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还有五姐儿和六姐儿,她或许不该告诉她们他的身份,也不知她们面对他的时候,有没有……表现得不好。

唉,她这会儿心里有些乱,她也不知道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毕竟那是一句话一个喜恶就能决定她们命运的人,她只是有些后悔。

她或许不该告诉五姐儿六姐儿那么多。

三人疾步回家,五姐儿和六姐儿还有雪弋她们都已经在家了。

六姐儿瞧见玉格,就笑着飞奔出来,“玉格儿玉格儿,我跟你说,我可是除了雪弋外,头一个卖完回家的!”

玉格见她这模样,心里放松下来,笑着点点头。

堂屋里,五姐儿几个正一人抱着一碗陈氏特特给她们下的面条。

陈氏的欢喜几乎是肉眼可见,“回来了啊,快进来暖和暖和,额娘这就去给你下面,四姐儿和满仓,你们两个也快进来,摆摊车放在院子里就好,一会儿我来收。”

张满仓受宠若惊,不敢答应。

玉格点点头,示意他跟着进堂屋歇会儿。

雪弋是头一回跟着这样忙了一整日,吃完面就困得如小鸡啄米,大姐儿已经把她安置到东厢去睡了。

雪弋和玉格是表兄妹,是不能住一间屋子的,但家里的房间实在紧张,别处都腾不出地儿,只好让雪弋睡东厢,而玉格去同多尔济和陈氏挤一屋。

张满仓吃完面也自去灶房歇息,家里便迎来了今日最幸福的时刻。

“又要数钱了!”差不多的年纪,六姐儿这会儿却是两眼放光,精神得很。

玉格在炕上盘腿坐好,问五姐儿和六姐儿,“你们今儿见到皇子了?”

“皇子?”陈氏、大姐儿、三姐儿、四姐儿霍然抬头。

六姐儿笑眯眯的点头,“见着了,嘻嘻,我们那处最后剩下的十个就是被他买走的。”

六姐儿笑眯了一双眼,微微昂头,“你不知道,一瞧见那皇子,二姐就吓得白了脸,我踩了她一脚糊弄过去了,我想着人家既然,呃,这叫微服私访吧?”

“嗯。”玉格点头。

六姐儿接着道:“人家既然微服私访,自然是不想有人认出他的,而且要是咱们认出他了吧,还得解释为什么认识他,怪麻烦的,而且咱们又不熟的,那些大人物规矩又多,要是哪里得罪了他,那岂不冤枉?”

玉格笑着连连点头,“六姐儿越发聪慧明白了。”

“那是。”六姐儿丝毫不知道客气两字为何物。

玉格笑着摇摇头,又看向五姐儿。

五姐儿笑着道:“我也见着了,我那处剩了有二十几个,要不是因为知道他是皇子,我怎么会违了你的规矩,把福袋都卖给他。”

玉格闻言,心里彻底放松下来,那什么后悔的情绪也全然消失了。

陈氏完全没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了什么皇子?哪个皇子?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皇子了?”

“没事儿,再是皇子,也不过是上门的客人,同咱们没什么交情,咱们也没处得罪,没事儿。”玉格随便应付了一句,便笑道:“好了,那咱们来数钱吧,我再和你们说说往后的打算。”

众人被迅速的转移了注意力,实在是倒在炕上的银钱多得太惊人了。

不说大姐儿几个,就是陈氏,她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银钱。

不过这回的钱好数又不好数,一是各处都剩下些小福袋没有卖完,这个是玉格交待过的,大福袋卖完或是子时之前收摊回家。

二是各处都或多或少收到些赏钱,比如玉格她们那处,那位抽到隐藏款的少女取走大猴子灯时,赏了她们二两银,抽到‘金榜题名’的客人也赏了一两银子,最后卖了十九个福袋的十三爷,也是直接给的十两银子。

所以没法用卖掉的货物倒推银钱,只能现数。

而好数之处则是那些碎银块直接上称一称,便能得出数来了。

“一共是二百一十二两五钱!”

陈氏听完数,双手捂住胸口,双眼却死死的钉在银钱上,生怕一眨眼这些银钱就没了。

虽然,虽然她早知道四百个大福袋都卖掉就是二百两银子,她也不知道本钱花了多少,可一个多月以前,他们家连拿出二两银子都苦恼得很,这才一个多月!

“玉格儿~”陈氏双目含泪,一激动,一伸手就把玉格揽入了怀里。

被迫埋胸的玉格脸色顿时就变了。

六姐儿忙上前把她解救出来,“额娘额娘,您别抱玉格,玉格不喜欢人抱他的,您要是实在激动,您就抱我吧!”

陈氏伸手抱了抱六姐儿,哭着笑道:“额娘没事,额娘就是高兴的,额娘太高兴了。”

五姐儿眨眨眼道:“您也别太高兴,玉格能挣钱可也能花钱,我觉得这些钱,最多三、不,两个月,可能玉格就花完了。”

“这怎么可能?”

陈氏不信,大姐儿几个也不信,这钱给她们,除了还债,她们都不知道怎么花,还是两个月就花完,这要这么用?

五姐儿摊摊手,“你们别不信,我这也是嗯,经验之谈。”

陈氏看向六姐儿,她们三个中六姐儿倒算是最老实的一个了。

六姐儿呵呵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又立马道:“不过玉格花钱都有是道理的,都能挣回更多的银子!”

“嗯。”出乎意料的,陈氏没有多问,也没有劝说玉格保守一点什么的,只是很平静很信服的点了点头。

玉格唇角微扬,心情轻飘飘的也跟着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