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账算起极粗略,她们出门的时候有一千九百八十三文,现在有二千八百五十三文。

“赚了八百七十文?”

六姐儿有些不敢置信,说完沮丧起来,“怎么才八百七十文!”

六姐儿瘫倒在炕上蹬腿,她想念一天挣好几两银子的时候,怎么才两天就变样了呢。

五姐儿账头更清,她愣了愣,问玉格,“昨儿,就是咱们昨儿买东西前有多少钱来着?”

玉格抽出张纸给她看,“两千五百六十三文。”

“两千五百六十三?”五姐儿重复了一遍,皱眉道:“那咱们今儿才挣了二百九十文。”

“啊?”六姐儿苦了脸,翻身坐起来,捶炕道:“我就说咱们还是送多了,那香蕉,那么贵的东西送了那么多出去,那炸香蕉,咱们没准儿都没回本!”

玉格默算了下,她们留下十七根香蕉照本钱翻倍卖的,亏本不至于,只是赚得少罢了。

玉格摇头,五姐儿也摇头道:“没亏。”

“唉!”六姐儿还是一叠声叹气,也不知道她这么小个人儿哪儿来那么多愁。

六姐儿重新倒到炕上,有气无力的道:“还好咱们今儿运气好,没遇到收税的,不然一大家子忙活一日一夜,都不剩什么了。”

“哪儿能这么算,”玉格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咱们还挣了三百文买了明儿要卖的东西呢,这就是挣了五百九十文了。”

六姐儿勉强打起些精神。

玉格又道:“咱们今儿没遇到收税的,也不是咱们运气好,是因为昨儿花钱请了人吃饭喝酒,今儿又送了不少东西出去,这好运气是咱们一点点经营出来的,可不是撞来的。”

五姐儿若有所思,六姐儿没精打采的点点头,任她说破天去,她也只看到面前不到三贯的铜板。

六姐儿蜷着身子,蹙眉鼓腮,像一只没吃到鱼干而生闷气的小猫。

玉格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也就今儿头一回做这些才送一送,明儿就不送了,明儿就好了,好了,别带着愁睡,睡不好,明儿还要起早呢。”

“明儿真能好?”六姐儿双手抓着被子,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玉格。

玉格笑着点头,“嗯,能好。”

六姐儿安了心,嘴角弯出丝笑,闭着眼在被窝里侧了个身窝舒服了,对五姐儿道:“五姐五姐,吹灯睡觉吧。”

玉格确实没骗她,不用各处打点送礼,又调整了各样吃食数量的明儿是好了,只是后天却又不好了。

六姐儿双手握拳,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他们怎么又跟咱们学!”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挣钱。

五姐儿倒是挺乐观,“这回比炸牛乳那时好多了,自打有人学着咱们卖炸牛乳后,咱们的炸牛乳就卖不动,往日一天功夫就能卖完好几百块,如今一天几十块都难,可你瞧现在的炸香蕉、炸鸡和炸薯条,虽然卖得慢了些,可也比炸牛乳那时好多了!”

二姐儿估了一下量,也道:“除了炸牛乳外,别的,我觉得咱们今儿都能卖完。”

六姐儿咬着牙,依旧愤愤,“那就由着他们这样跟着咱们学?”

不然能怎么办呢?

二姐儿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玉格,他脸上一直带着笑,也瞧不出他心里怎么想的。

玉格察觉到二姐儿的视线,转头对几人笑道:“没事,今儿能卖完就好。”

“你怎么总是这么好性儿啊!”玉格话还没说完,六姐儿就跺脚恨道。

玉格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对二姐儿道:“我算了算日子,明儿又是给佐领大人府上送炸牛乳的日子了,咱们剩下的炸牛乳不够,今儿得做一些,这里我和五姐儿六姐儿也忙得过来,二姐先带着钱回家一趟,让额娘把明儿要卖的东西准备好。”

二姐儿点头,五姐儿看向玉格,玉格道:“拿四百文给二姐。”

五姐儿数钱的时候,六姐儿全程意外的安静无声,直到看着二姐儿拿着钱走了,才三两步蹭到玉格身边,小声道:“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玉格转头看去,便见她一双眼亮得惊人,满眼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

“你…”玉格哭笑不得,“你转什么主意呢?人家也是正经做生意的,咱们能怎么做?就是盐,官营的买卖,也有人偷偷卖呢,咱们这算什么?”

“啊?”六姐儿的声音低落下来,又笃笃定的道:“我不信!”

见玉格转过头不理她,五姐儿的眼底盈出笑。

六姐儿伸手扯住玉格的袖子,嘟着嘴小幅度的摇晃着叹气着,拖长着声音细声道:“玉格,你知道的,我自小就爱生气,气急了就吃不下睡不好,还会躲起来偷偷哭,你瞧这天多冷啊,我要是找个地方偷偷哭,会冻病的,病了就得吃药,你知道的我不爱吃药,最是苦的东西,再说,还费钱,家里如今这样,我要是生病请大夫,额娘就该生我气了。”

“唉,”玉格的脾气和打算,生生被六姐儿可怜兮兮的碎碎念,一点点念完了磨没了。

“好,这亏咱们不吃,明儿,你这性子真是,等明儿吧,明儿就好了,明儿你保准不气了。”

六姐儿的眼睛顿时一亮,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哪儿还有一点可怜的样子,“果真?”

不待玉格回答,又警惕道:“别后天又不好了吧?”

“唉,”玉格伸手拍了拍六姐儿的头,“后天也好,都好,不骗你。”

“嘻嘻,”六姐儿高兴了,又用眼神往下瞥着玉格,小声埋怨道:“每次想什么就不能直说的,非要这样吊人胃口。”

玉格的手收回一半,闻言又伸出去曲起两指敲在六姐儿的额头。

六姐儿吃痛,跳脚怒道:“玉格,你怎么老是没大没小的,你对大姐二姐也敢这样吗?”

说着又转向五姐儿寻求同盟,“五姐,玉格他不尊重咱们。”

五姐儿笑盈盈的对六姐儿道:“你这样,他能叫你姐姐才怪,我都是被你带累的。”

不待六姐儿反驳,又笑着对玉格道:“你总这样,她的性子能改才怪。”

玉格笑容无奈的回道:“虽然脾气坏了些,好在还是有些小聪明,会撒娇示弱哄人也是一种本事。”

六姐儿叉腰不满道:“你们两个、别好像你们两个是大人,就我一个是小孩一样!”

“好了好了,”五姐儿告饶,“咱们继续卖东西,该谁吆喝了?”

这一日几人没有拖着时间想要多卖些炸牛乳,比昨日早了一刻钟回家,但还是一样的疲惫,还有一份不能言说的忧虑和紧迫。

回到东厢数完钱,五姐儿才提起话头,“咱们现在有四千二百六十五文,佐领大人府上到二十九能结一千八百文钱,加起来就是六千零六十五文,离十两银子还差好大一截呢,明儿就是二十四了。”

六姐儿也绷着一张小脸严肃的道:“还有七天时间,要是没人学咱们,还和昨天一样,一天挣七八百文,这银子就挣出来,偏偏。”

六姐儿郑重道:“玉格,这不是小事。”

“嗯,”玉格点头,她说得这样认真,她都分不清她是记仇多一些,还是担心多一些。

玉格好笑道:“我不是说了吗,等明儿,明儿就好了。”

“真?”六姐儿凑上前来。

玉格推开她的脑袋,淡淡嗯了一声,“好了,快睡吧,不叫着累了?”

见玉格打定主意不说,六姐儿失望的往被窝里钻,“好吧。”

次日一早,几人照例开禁就出门,边叫卖边往佐领府上送冻牛乳,不过这回,玉格被门房大常留住了。

“嗳,我正要去寻你呢,你前头送来的炸香蕉是怎么做的?我们老夫人爱得不行,府里灶上做了两三日,老夫人都觉得差点味儿。”

“这…”玉格又惊又喜又为难。

“嗐,”大常反应过来,摆手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个秘方都是不能外传的,可这香蕉和冻牛乳不同,果子嘛,就得吃个新鲜的,再有,你们虽然舍得下本钱,可这毕竟是南边来的果子,你能买到的,和咱们府上的,能一样?”

大常话语里是大户人家居高临下的傲气,“你这炸香蕉,我们府上灶房上也琢磨出了点门道,是外头裹的那层面儿不同吧?”

玉格笑着欠身,“您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

“呵,”大常被她捧得面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咱们虽然是奴才,可却是四品大员府上的奴才,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是是是,要不怎么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呢。”

玉格深深的赞同而敬佩道:“尤其这做门房的,真是最是要紧不过,想想府上的拜帖、交际、往来送礼,都要先经了门房这一处呢,尤其是这样的大老爷家,这来往的都得是什么样的贵人,得要什么样的玲珑心思,这真是比一个七品官还要难为,像我这样的,真是想想都害怕,真要我来做,只怕连话都回不明白了。”

大常肃着脸点头,“可不就是这样,这活儿可不简单。”

玉格笑道:“我人小嘴笨,帮不了您分忧,只能请您尝一尝咱们家的小吃食了,您稍等等。”

玉格说完,不待大常拒绝,小跑着回到街上摆摊车前,让二姐儿把香蕉、鸡肉和薯条一样炸一份,又小跑着回到门房,笑容恭敬可掬的道:“您尝尝,我人小没见识,只知道人吃饱了,心情就能好许多。”

“这……”大常犹豫着想要拒绝,其实他做门房,日常收东西也是收惯了的,只是方才玉格那番话说到了他心里,这时候端着架子就有点不好放下。

玉格憨厚感动的道:“我不是攀亲附贵,您别见怪,自打头一回,我来送信,唉,那时候家里出了事,我不能读书了,觉得愧对佐领大人的提携,心里难过得不行,就来送信道明缘由,那时候见到府上这样的气派,心里胆怯得很,可您对我亲近得很,打那时起,我私心里就把您当长辈敬着呢。”

玉格欠着身又把小提篮往上送了送,“您别多想,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大常迟疑着回想了一下,自己和这孩子的初见,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不过自己应该是挺平易和蔼的,对,自己可不像吴家那贪心刻薄、无利不起早的两兄弟,回回过节的时候就抢着当差。

大常接过提篮,“行,我就收下了,唉,你这孩子也不容易,往后有机会,还是要好好读书,你们满人只要好好读书了,前程就差不了。”

玉格笑着真若晚辈子侄一般,十分恭顺的应是。

大常也真如长辈般替玉格操心谋划起来,“炸香蕉我没吃过,不过炸鸡我是尝过的,你这炸鸡也用了那面儿?”

玉格点头应是。

大常取了一块尝,“嗯,味道还真是不一样,像是更酥脆些,不吃里头的肉,光外头这层脆皮味道就十分好。你这面儿除了裹香蕉炸鸡外,还能裹什么?”

玉格笑着回道:“这面儿叫面包糠,平常裹鸡蛋面粉炸的东西,都能再裹一层面包糠,味道会更好些。”

大常慢慢弯唇笑了起来,“那就正好了,你等等,我进去帮你问问,以后说不定咱们府上能定了你这家这面包糠长期供应。”

玉格怔愣了片刻,下一瞬眼里闪出水光,竟是感激得近乎涕零。

大常受用不已,“嗳,没事,这才多大事。”

这事他提出来本就有七分把握,大常大包大揽道:“行了,没事,你既然把我当长辈,我少不得要照顾你几分,你放心吧。”

一刻钟后,在二姐儿几个的担心的目光中,玉格终于从门房走了出来。

“这回怎么去了这么久?”

玉格摇摇头,“没事,咱们边走边说。”

转过路口时,玉格也说完了往后供应佐领府面包糠的事,主子奴仆众多的府上,这样日常的东西用量不小,一个月要五十斤,一斤二十文钱。

她们的面包糠是用面粉做的,一斤面粉七文钱,这一倒手,就能赚六百五十文钱,钱虽然不算多,但稳定这一点最难得。

六姐儿欢喜不已,五姐儿突然想道:“这面包糠能卖给佐领府上,是不是也能卖给那些学咱们卖炸牛乳炸香蕉的人?”

玉格笑着点头。

六姐儿眨眨眼,脸上的神采一点点亮了起来,“所以不怕他们学,就怕他们不学?”

玉格再次点头。

六姐儿小小的惊呼一声,拉住玉格的胳膊跳了起来,满脸快活的笑,“玉格儿,你太厉害了!”

玉格笑着拉下六姐儿的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她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每来一回,演技就上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