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息滚不尽的印子钱变成白纸黑字的固定债务,玉格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连日奔波劳累的疲惫也就泛了上来。

二姐儿几个也是如此。

听玉格说第二天不用出早摊,四人直睡了个昏天黑地,睡罢,虽精神好些了,可四肢,尤其是双腿,仍旧酸软得使不上力。

“哎哟哎哟,”六姐儿一连声的叫唤,“我怎么觉得这腿都不是我的了?”

五姐儿抱着脑袋晃了晃,“睡久了头晕。”

玉格在活动双腿,闻言笑着对两人道:“快午时了,吃过饭,咱们出门买东西去,动一动就好了。”

五姐儿点头,六姐儿嘟着嘴轻声的哼哼。

今日冬月二十了,她想到这个就心慌。

“你今儿可不能乱买东西了,你买什么要同我和五姐说。”

玉格笑着点头,“好。”

玉格答应得痛快,到了菜市也到底没能让六姐儿多放心。

这叫香蕉的玩意儿竟然是论根买的,一根就要十文钱,六姐儿眉头皱得死紧,抿着小嘴,神情极专注的比对大小。

算下来比糖还贵!

这有什么好吃的?这难道能扛饿吗?

玉格耐心的等着五姐儿和六姐儿挑了两刻钟,才挑足让两人满意的三十根香蕉。

期间,大姐儿和二姐儿买好了四只鸡和十斤土豆,外加一些调料杂碎,只这三个加一块,也没有三十根香蕉贵,所以六姐儿一路就抱着香蕉走了。

回到棺材胡同,邻居瞪大眼睛看着满载而归的几人,愕然不已,都被人追债上门了,还能、还敢这样花销?

六姐儿低着头,只当没看见。

玉格像是没发觉邻居的惊讶,微笑着点头问好。

见玉格态度友善,便有邻居忍不住问道:“玉格,你们这是买的什么?听说你在做买卖?是卖吃的?要不要婶子帮你尝尝,也拿捏拿捏味道?”

邻居好奇着调笑起来。

还有人围上来,眼睛里长出来手般翻看他们卖了些什么。

另一人好笑道:“小孩子能做什么吃食,白费银钱。”

“总归是邻居,帮衬帮衬嘛。”

玉格笑着认真的听完邻居们看乐子的玩笑话,又认真的回道:“卖炸牛乳,五文钱一块,婶子们要不要来一块?”

众人愣了愣,“多大一块?”

玉格用食指和拇指圈拢,大致比了比。

众人再愣,疯了吧!就算牛乳是金贵玩意儿,他家这价也太过分了些。

一大婶撇嘴道:“咱们好心帮衬,你也别太黑心下狠手,我昨儿去外城可瞧见了,人家的炸牛乳比你家大一倍,也才卖四文钱!”

“就是。”

闻言,众人都皱着眉不痛快了,“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

“怎么年纪这样小,就这么黑的心肠。”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了,和咱们是不一样了。”

六姐儿抬起头,恶狠狠地环视围在他们面前的邻居们,像一只龇牙的小兽。

才?玉格掩下心底的不悦,仍旧笑着回道:“婶子们买了吃了?”

众人一时没有回话,四文钱呢,谁买那不顶饿的玩意儿。

玉格笑着道:“婶子们大约不知道,咱们家是第一家卖炸牛乳的,味道最是正宗,昨儿我们也买了外头的炸牛乳吃,婶子们若是吃过了咱们家的,必定就知道这价差哪儿了。”

“不都是炸牛乳吗,能差多大?”

有人强撑着顶道,也有人不愿和孩子计较,转了话题,“你们就卖炸牛乳?还卖什么?”

“还卖鸡块,十文钱一份,香蕉,十五文一份。”

这下那脾气好的邻居也不高兴了,这价儿是故意磕碜谁呢。

“你们家的东西,看来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家吃的,你们还是留着好好卖吧。”

言罢,原本围着四人打听的人一哄而散,隐隐地能听到有人啐道:“色赫图家的都穷疯了。”

四人畅通无阻的回到家,三姐儿关上门,二姐儿犹豫着说道:“咱们这样、得罪那么多人是不是不大好,大家都住在一个胡同。”

“有什么不好?他们都这样刺咱们了,和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他们怎么不先对咱们好?”六姐儿尖锐着竖起满身的刺。

二姐儿见玉格面无表情,讷讷的说不出话。

陈氏在衣裳下摆上擦着手迎出来,见几人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姐儿和她说了路上的事,陈氏一怔,叹了口气,有些低落的说道:“不都是这样吗?见咱们家穷,瞧不起咱们家。”

陈氏说着又振作起来,眼含笑意的看过自己的一众孩子,“等往后就好了,等玉格儿长大了出息了就好了,咱们家玉格儿一定能出息,要是明年三姐儿和四姐儿能中选,那就更好了。”

虽然不太赞同她的话,不过,能怀着希望振作起来,比自怨自艾好多了。

玉格把手里的土豆交给陈氏,“额娘,这些土豆要削了皮,用水泡着。”

陈氏入手一沉,惊讶而心疼道:“玉格儿,你怎么拿这么重的东西?”

说罢,看着一手拎着一只鸡的大姐儿和二姐儿满眼不赞同。

玉格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怕那鸡啄我。”

陈氏也笑了起来。

金姐儿上前接过土豆。

陈氏对大姐儿、二姐儿和金姐儿道:“一会儿我杀鸡,你们都过来瞧着,别往后嫁到人家家里,连鸡也不会杀,该被人笑话了。”

三姐儿和四姐儿帮着放其他东西,玉格伸手拉过还低着头咬着牙发狠的六姐儿,边带着她往堂屋走,边哭笑不得的劝道:“你这气性儿,可真是,好了好了,人都见不着了,别气了,别咬了,快放过你的牙和嘴吧。”

“哼!”六姐儿重重的哼了一声别开脸。

五姐儿坐上炕,凑到六姐儿身边,小声道:“你再气,也不碍着他们什么,咱们过好了,才能叫他们酸得眼疼心疼呢。”

六姐儿挺直腰板跳下炕,“走,咱们干活去!”

玉格笑容无奈的捶了捶腿甩了甩手,下炕跟上。

灶房里,三姐儿和四姐儿在烧水,陈氏带着大姐儿几个在院子里杀鸡,一大筐土豆也放在院子里。

玉格和五姐儿六姐儿洗了手,拿了五根香蕉和干净的大盆到堂屋。

六姐儿又不敢动手了,“玉格儿,这怎么弄?剥皮?”

卖香蕉的是说过怎么吃的,可面对没吃过没见过的金贵东西,到底还是怯怯。

“这也太软了,我害怕我一用力给它捏碎了。”

玉格拿起一根香蕉,“就从蒂头这处剥,很好剥,不会碎的。”

说话间,玉格已经干干净净的剥开了一根香蕉,然后送到六姐儿面前,笑道:“尝尝。”

六姐儿立马跳远瞪他,痛心疾首的吼道:“尝什么尝?这多贵难道你不知道?”

原本正小心着尝试往玉格身边挪的银姐儿,一下子缩了回去。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陈氏回头道:“玉格儿,你要是想吃就吃一点尝尝吧。”

这回六姐儿倒没说什么了。

玉格把剥好的香蕉放到盆里,“还是等做好了,咱们一起试味道,一个人的口味到底不准。”

剥好香蕉,切小段,和炸牛乳一样裹了面粉、鸡蛋液和面包糠等东西,下油锅,都是家里现成的东西,不大会儿就做好了。

多尔济晚上要请人吃饭,玉格没给他留,取了大约一根香蕉的份量,和陈氏几个分吃,一块香蕉段要再分成两三块。

陈氏尝了块小的,没给金姐儿和银姐儿,叫玉格吃了块整的,“这样才能尝出味儿,你看看这味儿对不对?”

外里金灿酥脆,内里香甜软绵,都是大差不差的做法,哪儿会不对味儿。

玉格点了点头,对三姐儿道:“麻烦三姐帮我把剩下的装起来,我给佐领大人府上送去。”

陈氏脸上顿时笑开,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该送,佐领大人这样照顾咱们呢。”

六姐儿垂下眸子,掩下自己眼底的郁闷。

陈氏说完亲自看着三姐儿找了篮子,又翻出家里最好的盘子。

玉格阻止道:“不用盘子,就用油纸垫在下头吧,这样的吃食,照理该用食盒才对,但、多用些油纸就好。”

玉格上前,把长出篮子的油纸揉出褶皱,翻回篮子里捏成一个不规则的花边,这才盖上盖子。

五姐儿上前跟到玉格身边,“我陪你去。”

六姐儿忙道:“还有我。”

陈氏好笑道:“你们两个活像是玉格儿的尾巴,往后嫁人了可怎么办。”

玉格笑着打断道:“额娘,土豆削好皮了,就把它们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过一遍水,煮到半熟,再沥干净水,放到院子里冻一会。”

“好。”陈氏忙止了说笑认真记下,又重复了一遍。

玉格点点头,带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出门。

出了门,五姐儿从袖子里翻出两个空荷包递给玉格。

六姐儿踢踏着脚步,就有些不高兴。

玉格接过荷包,对六姐儿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这样,但世情如此,顺流永远比逆行要简单容易得多。”

五姐儿拉了拉六姐儿,小声劝道:“我觉得玉格儿已经很累了。”

六姐儿顿了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是求人家做什么事,只能、勉强算是门下之人日常的孝敬,所以玉格只往一个荷包里装了五文的茶水钱。

很顺利的送完东西,回家路上,三人又听见一些邻里的闲言碎语,玉格敛着眸子充耳不闻。

六姐儿看看玉格,又看看没什么表情的五姐儿,也勉力淡然处之,只是心底的情绪到底难以言说。

这一路格外的安静无声。

回到家,陈氏炒了一大盆鸡杂,招呼三人吃饭。

玉格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坐到远离陈氏的位置。

五姐儿拉了六姐儿一把,示意她看玉格。

六姐儿眨眨眼,又眨眨眼,指着玉格大笑起来,“真新鲜,难得见你有不喜欢的东西,哈哈哈哈,今儿一下子见着三个了。”

玉格转过头,无奈又无语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