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小姑娘的身形单薄瘦弱,身上胡乱的裹了几件乱七八糟不合身的单衣,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身子在寒风中打着颤儿,看向他们的目光胆怯又期盼。

小女孩紧紧靠着小姑娘的腿,袖子裤腿皆长出一大截,娇嫩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一趟鼻涕在鼻下嘴唇上结成干涸的迹印,正懵懂好奇的偷瞄他们。

“你们是?”二姐儿不认识眼前两人,转头看向阿玛和额娘。

她们看形容像是上门乞讨的,可就是上门乞讨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到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

多尔济看见两人,却是大吃一惊,“金姐儿?银姐儿?你们怎么过来了?你阿玛额娘呢?”

边说边走出屋外,二姐儿见阿玛认识,连忙让着两人先进来避避风雪。

屋里的三姐儿几个互相望了望,金姐儿是谁?

玉格抬头看向陈氏和大姐儿,大姐儿微蹙着眉像是在回想,陈氏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紧紧抿着唇绞着手帕,脸上带出些担忧和不情愿。

玉格又转头看向外头。

外头,金姐儿已是满脸的泪水,多尔济正领着两人往屋里走来,“走,进屋再说,别哭了。”

“这是你们称塔答(伯父)的女儿,金姐儿和银姐儿。”多尔济对着玉格几个介绍了两人,让两人到炕上坐下。

大姐儿上前给两人倒了一碗热水暖手。

二姐儿几个好奇的打量姐妹两,她们一直知道自家阿玛还有两个兄弟,但几家从来没走动过,听说是分家的时候闹得很难看。

陈氏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让二姐儿端出原本给多尔济和玉格准备的早点,让两人也跟着用些。

一共是四个杂粮包子,多尔济往两个孩子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玉格,自己拿起一个。

玉格咬了一口,包子里有极淡的肉味,不仔细尝几乎尝不出来,玉格抬头对陈氏微微笑了笑,这算是难得的丰盛的早点了,可见陈氏对她能进入官学的欢喜。

见到儿子的笑脸,陈氏的脸色微微好了一些,拿过茶壶给儿子倒水。

银姐儿不知道饿了多久,见玉格开始吃,便也捧着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到底年幼,喉咙管细,没两口就噎住了,大姐儿连忙帮她抚胸口顺气喂水。

金姐儿低着头捧着包子,还没吃,又开始流泪,泪珠落到包子上溅开,她抽噎着开口,“额齐克(叔叔),我阿玛他们不见了。”

啪啦!陈氏手里的茶壶掉到地上跌碎了,把二姐儿几个吓了一跳。

多尔济顾不上她,只吃惊的看着金姐儿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就不见了,”金姐儿呜呜咽咽的解释道:“家里一直有人上门讨债,最近越来越多,我昨儿夜里起夜,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我和银姐儿两个,我等了一夜,他们都没有回来。”

多尔济呆坐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不见了?他大哥难道丢下两个孩子跑了?

陈氏轻轻推了推他,笑容难看的催促道:“快些吃了早点出门吧,你还要先送了玉格儿去官学呢,这事儿等你回来再慢慢说。”

多尔济心里乱糟糟的,深呼一口气,想着玉格儿要上学,自己要去衙门当差,这会儿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三两口吃了包子,拿了瓜皮帽戴上,嘱咐金姐儿和银姐儿待在家中,让陈氏使几个钱打听打听,再请人帮忙找一找,这才领着玉格出门。

事情虽然暂时推后,却并没有解决,一路上,多尔济紧锁着眉头,心事重重。

玉格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扰他。

从他们家这些年的情况来看,当初分家的时候三家都是分了欠债的。

她不知道家里分了多少债,可自己阿玛这样勤勤恳恳当差都还了近二十年才快要还清,可想而知,这债有多大,或者说这利息有多重。

伯父一家就这样跑了,连孩子都不要了,多半是还不起债。

听说欠债不还,若债主告到官府,欠多少钱就要挨多少板子。

不知道,依着清律,他家的欠债会不会落到自家上头。

还有金姐儿和银姐儿,阿玛又是什么样的打算。

不过她猜测,金姐儿和银姐儿多半会由他们家来抚养,旗人无故离京,会被取消旗籍,可他们的女儿没走,而旗人的女儿都是皇室的资源。

大选,非旗人想参加不容易,可旗人想要躲避同样不容易。

她这书可能是读不下去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路上走得很安静。

到了官学,多尔济替玉格交了书本费和饭钱,心不在焉和教习寒暄了两句,看着玉格学簿上画了到,领了东西,嘱咐她下学别乱跑,他来接她,便往衙门赶。

玉格上下学的时辰,中秋后是辰时到学,申时放学,大约是七点到下午三点的样子,而多尔济因为品级低,不需要参加早朝,只需要八点到岗,下午四点便可下班,所以父子二人在时间上,还算相宜。

才刚入学,教的东西虽然都很浅显,种类却不少,不仅有经义,还有汉文、满文、蒙古文,打拳、骑马、拉弓、射箭。

时间过得很快。

玉格本身就比多尔济早半个时辰结束,再加上要等他慢慢走过来,所以放学也不着急走,继续待在学房里头练字。

满文和蒙古文对她来说并不轻松,玉格转了转手腕,她对满文最大的眼熟,大约就是在道士们的各种符咒上吧,都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歪歪扭扭。

一个官学生从玉格身侧走过,撞落了她桌上的书本。

玉格以为对方只是不小心,自己俯身捡起来,对方却重重的哼了一声,愤愤道:“装模作样!”

玉格抬头看去,是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她略大些。

男孩瞪圆了双目,“看什么看!”

对方气势汹汹,玉格只是笑笑,和气的问道:“我叫玉格,你叫什么名字?”

她今天的表现算不上聪敏,也算不得愚笨,很不招眼,自然不至于找人嫉恨,况且又是才来上学的第一天。

大约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旧怨?

男孩昂起脑袋,“小爷叫东海!”

满人称名不称姓这点,有点麻烦,不过玉格想了想,还是从他的名字和长相里头,想出了点头绪。

选拔入学那日,和她站同一排的男孩里,有一个叫南山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满人入关后,有不少人家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用一些吉利的词汇来给孩子取名,她想她不会那么巧,遇到一双名字能对上,长相又有些相似,还偏偏不是兄弟的人。

玉格放下书本,笑问道:“南山是你弟弟?”

东海有些惊讶,但很快脑袋昂得更高,重重的哼了一声,“是我堂弟,那又怎么样?”

玉格笑得更和气了,“不怎么样,我想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