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和多尔济回家后,五姐儿和六姐儿敏锐的发现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哪不对。

事实上的确是有什么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家里的话语权正逐步偏向玉格。

三姐儿拿着两个碧蓝色、分别绣了一株兰草和两节竹子的荷包给玉格看,“你瞧瞧,能不能用?”

玉格点头:“可以。”

三姐儿当即笑道:“那我们就照这个样子绣,再给你做六个。”

玉格笑着点头,“多谢三姐四姐。”

陈氏又问:“明儿还是二姐儿五姐儿六姐儿和你去卖炸牛乳?”

陈氏问完,想起多尔济明儿不用去衙门,遂看向多尔济。

多尔济也没做决定,而是看向玉格,有些不自在的问:“要不阿玛和你去?”

玉格笑道:“不用,阿玛到底是官身,做这些事不好。”

多尔济心底悄悄一松。

见事情说好,陈氏催促道:“水已经热好了,你累了一天,快些洗洗睡吧,明儿一早还要早起。”

玉格点头,二姐儿和金姐儿一起端了热水进来。

玉格像是突然想起般,对金姐儿道:“我们今儿到杂货店买竹篮的时候,叫店主送了两只牙刷,正好你和银姐儿还没有牙刷,就拿去用吧。”

金姐儿惊喜又含蓄的看了玉格一眼,按捺下欢喜,点了点头,声若蚊蝇的道了谢。

六姐儿不高兴的嘟起嘴。

各自洗漱完毕,六姐儿背着手低着头,踢踏着脚步走在后头,不理玉格。

玉格正觉得太过安静,五姐儿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回头看。

玉格一看不觉莞尔,停下脚步。

六姐儿没注意,闷头撞在了她身上,撞了也不抬头,绕开就要走。

玉格笑着拉住她,“你这脾气真是。”

“真是怎么?”六姐儿抬起头,气恨恨的瞪着她质问道,“你如今有了新姐姐新妹妹了,就嫌弃起我们了?”

明明她的牙刷也很旧了,六姐儿心里一阵阵委屈。

玉格笑着摇头,“真是急躁。”

“不要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你是姑娘家,这世道姑娘家尤其不容易,你要沉得住气、藏得住心思才好。”玉格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六姐儿的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细长的红色棉布条放到她手心。

六姐儿拿着红色棉布条,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瘪了,嘴角想翘,又使劲板着脸问道:“哪来的?”

“你们挑布料的时候,我让掌柜的送的,毕竟买了二十四尺红布,往后还要在她那里买九床被子的料子,她能不笼络着咱们?”

玉格说着,又抽出一根粉蓝色的长布条给五姐儿,“丝带太贵了,掌柜的舍不得,只肯送这个,你们可以用来扎头发。”

五姐儿笑盈盈的收下,拉着六姐儿道:“看来,还是咱们旧姐姐们的份量更重。”

六姐儿的脸板不住了,跟着笑了起来。

玉格笑着摇了摇头,三人回到东厢。

大家都忙了一整日,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熟了。

一梦酣甜,等被叫醒的时候,大姐儿几个已经把冻牛乳全部都处理好了。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六姐儿拥着被子坐起来,还有些迷糊。

“你们睡得叫都叫不醒呢。”三姐儿笑她。

玉格穿好衣服到外头看,被她们的成果惊了一跳。

四托盘冻好、切好、裹好面糊的冻牛乳,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摆摊车上,而堂屋的八仙桌上的三个托盘,却是平铺放着的,没有裹面糊冻牛乳上头还垒了三四层没有裹面糊的冻牛乳。

“怎么做了这么多?”这是把牛乳全用了吧。

但是要把牛乳全用了,托盘就不够用,所以她们半夜还起来了一趟,才把所有牛乳都做好冻好了?

陈氏有些不安的回道:“我听二姐儿说,昨儿你们拿了四盘不够卖,就索性都做了,反正冻起来的东西也能放,是不是不大好?”

玉格摇头,“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你们也太累了。”

陈氏松了口气,笑道:“什么累不累的,多的是累还挣不着钱的呢。”

“你们先去洗漱,额娘包了饺子,你们吃了饺子再出门。”

陈氏知道不吃饱没力气干活,所以在大姐儿几个帮着做炸牛乳、玉格几个要出摊卖炸牛乳后,把她们的饮食调到了和多尔济一个规格。

玉格点头,又道:“额娘,买几个小篮子各装十块,让阿玛给他的同僚们都送一送,还有小舅舅那边,送十篮子过去,请他看着安排。”

陈氏看着玉格,为难道:“玉格,那么多,得多少钱?额娘也不是舍不得,你小舅舅那边还好,你阿玛,你知道的你阿玛最不喜这些往来送礼什么的。”

“我知道,”玉格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也不喜欢。

“只是一来,家里欠的印子钱还没有准信儿,这其中说不准就有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的,就算没有,大家一块做事,关系处好了,日常也能帮阿玛多担待些,二来,咱们做买卖,最要紧的就是关系人脉。”

难得阿玛是个小官,小舅舅是个小兵,好好经营起来,就是他们能安生做小买卖的保障。

“比如市税,我听说律法上头规定,没有铺子店面摊位的小本生意,不用交市税,可是这大小又没有个具体的界定,真做起来,往往是每个胡同的栅栏处都要孝敬,还有街上的牙人和巡逻的官兵什么的,都能过来掺一脚。”

三姐儿、四姐儿和六姐儿在一旁听得认真,闻言点头道:“怪不得昨儿你送出去那么多炸牛乳。”

五姐儿疑惑道:“咱们昨儿怎么一个也没有遇到?”

玉格指着摆摊车上的字,“一,咱们是旗人,别人摸不清底儿,自然要先看看,第二,昨儿是冬至,皇上要去祭天呢,无论是恶吏还是泼皮无赖,都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哦。”五姐儿和六姐儿受教的点了点头,突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玉格笑着安抚道:“今儿没事,冬至节的热气还没过呢,至少今明两天没什么大事。”

陈氏听得发怔,这做买卖,不是把东西做好了拿出去卖就行了吗,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吗?

玉格耐心的继续解释道:“又比如那放印子钱的,都知道印子钱的利息高得吓人,可有钱的人家那么多,也不是谁都能做这生意的,就比如称塔答(伯父)家欠的印子钱,咱们也有理,可为什么咱们不敢告到官府去?这些赚钱的营生,钱和权都是搭在一块的,这就是身份背景,就是人脉。”

玉格看着陈氏懵怔呆滞的神情,有心再说,大姐儿和二姐儿已经端了煮好的饺子过来,玉格只好先去洗漱。

大姐儿和二姐儿把饺子放到桌上,看了看陈氏,又看了看玉格,三姐儿走到两人身边,附耳小声的说话。

不大会儿,玉格三人洗漱完毕,和二姐儿一起坐下吃饺子。

大姐儿担忧的问道:“今明两天没事,那之后呢?咱们家没什么权势,这买卖能保住吗?咱们东西是不是买多了,这买卖。”

大姐儿咬了咬唇,有心想说不做了,但她知道家里的情况,这话实在说不出来,只控制不住的瞎想,越想越怕。

玉格把嘴里的饺子和着叹息咽下,笑着劝解道:“之后也没什么大事,京城这么大,咱们这买卖又这样小,那些大人物瞧不上的,咱们小心谨慎着,阿玛和小舅舅的关系就足够用了。”

大姐儿几人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陈氏虽然还是没怎么理清买卖和人脉的关系,但也把玉格的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开禁的更声敲响,陈氏和大姐儿把摆摊车抬到院门外,二姐儿上前推车,玉格站在她旁边,五姐儿和六姐儿跟在摆摊车两侧做小喇叭,出摊的一日又开始了。

冬至过后,天好似一夜之间又冷了许多,或许因为玉格早上说的那席话,几人的兴致都不大高,有些没精打采的郁郁。

六姐儿昂头哈出一口白气,笑着叫几人看,气氛才慢慢好起来。

玉格见她们头上还用着半旧红绳,笑问道:“怎么不用昨儿给你们的发带?”

六姐儿笑眯眯的回道:“我要留着过年的时候戴。”

五姐儿点点头,和六姐儿相视一笑,她也是这样的打算。

二姐儿有些疑惑,但没有问。

玉格主动对二姐儿笑着解释道:“昨儿给大姐扯布的时候,我让掌柜的送了两个布条给她们做发带,原本想着那发带颜色活泼,在寒风白雪里飘起来好看,没准能引得别的孩子注意,把他们父母拉到咱们摊子买两块牛乳。”

六姐儿不想还有这么个用意,一时有些后悔。

玉格说完,又对五姐儿和六姐儿笑道:“过年自然有别的,趁现在没走远,跑两步去拿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六姐儿笑着点点头,拉着五姐儿飞快的往家跑。

玉格看着她两人的背影,才发现两人布鞋的脚后跟处有些张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怎么不说。

玉格蹙眉,五姐儿和六姐儿往年都不怎么出门,鞋底不仅不厚,穿的还是上头姐姐们从前的旧鞋子,修修补补上叠着修修补补。

恐怕昨日或是前日就已经坏了。

她们就这样湿着脚在雪地里走了一两日?

玉格的视线从五姐儿和六姐儿的背影上,落到二姐儿的脚下,心里头久违的生出些烦躁和抑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去。

自己最近太忙又太累,人一忙一累,脾气就容易不好,不关别人的事,彼此都是好心,好好说就是了,不能生气。

二姐儿往裤腿里藏了藏脚,“玉格,怎么了?”

玉格笑着抬头,用肯定的语气道:“二姐的袜子全湿了。”

二姐儿忙摇头,“没有,才刚出门怎么可能全湿了,就湿了一点点。”

看来二姐儿的鞋果然也是坏的。

二姐儿发觉自己说漏嘴,咬着唇低头不敢看玉格。

玉格只平静的说道:“等给鄂尔泰大人府上送了冻牛乳,咱们买鞋去。”

二姐儿想劝,但看玉格已经转身朝向五姐儿六姐儿的方向,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一时不敢劝。

等五姐儿和六姐儿走近,玉格没什么表情的问道:“鞋坏了也不说?”

六姐儿怯怯一笑,躲到五姐儿身后。

五姐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正要和你说呢。”

六姐儿闻言,挺直腰板从五姐儿身后站出来,“对,我也正要和你说呢。”

玉格伸手往六姐儿脑袋上一拍。

六姐儿也不恼,捂着脑袋冲玉格笑。

二姐儿看看玉格,又看看两个妹妹,终于确定玉格是真的生气了。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哪一处让玉格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