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早知道十四阿哥此战必胜,但因为他们之前表现得太过自信,玉格心中反而生出不安,骄兵必败几个字在两路兵马出发后,便不停的在她心中打转。

尤其那两路兵马一去,一等,便又等了一个月。

此时早已是冬去春来,远远望去,山峰青翠,天空碧蓝,倒是叫人心中安宁。

“不必担忧。”

十四阿哥不知何时走到了玉格身侧,背着手同她并肩站着眺望远方。

“是,”玉格笑道:“十四爷说不必担心,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当真?”十四阿哥侧头,好整以暇的笑问道。

玉格点头,“自然是真,我不爱说谎。”

十四阿哥定定的看着她笑。

前头的弥天大谎才被拆穿没多久,虽说十四阿哥轻轻放过了,但遇到这样的话题,玉格的即便说得再老实诚恳,十四阿哥一笑,这气氛便透着一种朋友间的玩笑与亲昵。

也显得玉格本人、不那么老实了。

“唉,”玉格笑着扶额。

所以说人就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十四阿哥见状,笑了一声,又带着笑意看向远方,忍笑道:“嗯,我信了。”

玉格也笑了起来,这话音分明是不信。

十四阿哥却在努力说服她,“你说你不愿出征,是怕行军辛苦,嗯,我瞧了一路,你确实挺不能吃苦的。”

十四阿哥侧头看向玉格,玉格讪讪的笑。

十四阿哥又道:“你还说你怕打仗危险,嗯,这一点我也瞧出来了,都是实话。”

玉格问询的看着十四阿哥,这是从何看出的。

十四阿哥抬了抬下巴,“都写在脸上了,一日比一日沉,再等上一段日子,估计可以用来研墨了。”

玉格笑了一声,但既然已经被人瞧了出来,玉格干脆问出心底的疑惑,“我是想着,咱们从京城到西宁,也就走了一个多月,可他们这也都去了一个月了。”

从京城到西宁,几乎跨过了一半国土,可西宁所属的青海,与西藏是毗邻的。

十四阿哥笑道:“这怎么能比,咱们一路过来,只是赶路,不必担心旁的,那两路人马入藏后,也能像咱们之前那样万事不管,只往前赶路的?”

玉格眉头微蹙,“道理我明白,可再怎么说,一个月也太久了,是不是前面的情况不、不太好?”

她也不愿说会动摇军心的臆测。

十四阿哥笑着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一个月怎么就久了,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呢,那是数万人、十数万人以命拼杀的事儿,才一个月算什么久?”

玉格皱着眉头,“那?”要打多久,不是说这一战极容易吗。

十四阿哥道:“顺利的话,几个月,若是情况复杂,可能就需要几年了。”

“但无论如何,我们必定是战胜的一方。”这一句,十四阿哥说得十分笃定且随意。

玉格垂下目光,几年……

若真是如此,于她个人而言,或许不算坏事,在西宁待上几年,京中之事大约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只是对于十四阿哥而言……

玉格抬头看着说起打仗便意气飞扬的十四阿哥,他往后大约再不能复此时的风光与豪迈了。

“你还真以为打完就完了?西藏也是咱们的地方,平定了叛乱,还得治理,让它长久的太平下去,没有什么战争是为了一时之气的,咱们还得帮他们把活佛找出来,这活佛得找个、合适的人吧,再要好好的送过去,还得帮忙把这活佛立住了。”

十四阿哥说完,察觉到玉格有些低落的情绪,又笑道:“怎么?这就被吓着了?”

玉格顺势点头。

十四阿哥挑眉,“那爷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是前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不对啊,那么多人回来,只军粮消耗这一处就瞒不过她。

“不是,”十四阿哥笑道:“咱们出征之前,十哥不是把我卖给你做护卫了吗?”

“咳,奴才哪里雇得起大将军王。”

十四阿哥笑道:“嗯,爷也没工夫守着你,所以决定把你留在这安全的大后方了。”

玉格微愣。

十四阿哥背着手微微俯身,并未靠得太近,只轻笑一声,又别开头看向远处,“别太感动,你督办军饷,本就在后方行事才更加便宜。”

玉格倒不在意这个,而是,“十四爷要入藏了。”

“嗯,我是主帅,自然要到前线坐镇。”

玉格嗯了一声,或许她该改一改自个儿的偏见,阿哥们为了求前程,也不容易。

“其实我方才说谎了。”十四阿哥突然道。

“什么?”近来十四阿哥私底下同她说话越来越自在,也越来越跳跃,像是一个少年一般,叫她时常跟不上。

“说把你留在后方是为了方便行事的话。”

“嗯?所以?”

十四阿哥挑眉一笑,“你不会藏语,又不会满语,带你过去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把你留在西宁了。”

他此次出征,因为有代替其父御驾亲征的缘故,带的是正黄旗,将领之间更多的是说满语。

但无论如何,他这么说话是有些欠揍的,不过玉格并不介意这个,一来,她不愿奔波,二来,那些什么喇嘛活佛转世托生的,她确实是一团浆糊。

“啧,”玉格没有生气,十四阿哥反而有些遗憾,“你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二十来岁的、人。”

玉格想了想,“雍亲王二十来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十四爷二十来岁的时候又是什么性情?”

玉格笑道:“雍亲王和十四爷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呃,”十四阿哥被问住了,没忍住伸出手拍了下玉格的脑袋,收回手时,神色有些不自然,“行了,爷说不过你。”

玉格没太注意,抬手整理了一下帽子。

十四阿哥将右手握拳,在身后包进左手里,看着玉格道:“西藏的风景不错,草原、盐湖、戈壁、高山、荒漠,皆是奇绝,等平定了西藏,爷带你去好好瞧瞧,比你在这儿看几个山头有意思。”

“嗯,”玉格笑着点头,“那就祝十四爷能早日得胜归来,带奴才去瞧一瞧好景儿了。”

十四阿哥笑着点点头,“嗯,我先回了,你就在这儿先将就将就,不过注意别着凉了。”

目送十四阿哥走远,玉格继续看放目远望。

其实无论是十四阿哥还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在不谈涉及皇位之争的事儿时,同她的相处都像是朋友一般随意……平等。

但,或许是她冷血,她觉得真正的朋友应当是不需要那么多前提的。

这边,玉格的心绪恢复为无波古井,而另一边,十四阿哥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离开玉格的视线后,他便一路疾走回营,打发了营帐内的所有人出去,自个儿独自坐下,而后慢慢的,全神贯注的从攥得紧紧的指间取出了一根头发。

头发不算长,只食指长短而已,但出现在一个男子的头上十分违和。

所以果然!真是!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无比确定她虽然常常戴着帽子,可她头发是剃干净的,他也无比确定他看到她的额头没有一根碎发,可他的手落下去时,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点头发的触感,以及眼前手里这一根头发……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确定,十四阿哥的心情仍旧很难平静,激动有之,欢喜有之,疑惑有之,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也有之,已过而立之年的十四阿哥久违的涌现这么复杂而强烈的情绪。

这一日,十四阿哥睁眼到天明。

再之后的结果便是十四阿哥在玉格面前消失了两天,再见时,是前头出去刺探敌情的人马回来,十四阿哥召集众人议事,准备商讨安排亲率大军入藏之事。

早已准备了一个月的事,安排起来十分迅速,三日过后,十四阿哥便领着大军出发了。

而玉格留守西宁,调度之余,是漫长的等待。

大队人马总是行进得特别慢,不过调度的差事对玉格来说并不困难,所以她在西宁的日子还算安逸,说是出征,她却连街头斗殴都没瞧见过。

这样安逸的日子好似过得格外飞快,一晃入了夏,一晃又入了秋,终于在树上的叶子要落尽的时候,前方传来捷报,十四阿哥成功驱逐了盘踞在西藏的准噶尔势力,稳定了西藏局势,准备返回西宁了。

“太好了!”听到消息的人无不兴奋。

张满仓也欢喜问道:“爷,那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哈哈,没想到咱们还能回京过年,我原还以为今年回不去了呢。”

“确实是回不去。”

“啊?”张满仓的笑容顿住。

玉格笑了一声,站起身道:“行了,忙起来吧,仗打完了,咱们还有得忙呢。”

战时物资调度是重中之重,但战后还有伤亡统计补恤等等事情。

玉格领着人着手准备起来,等十四阿哥一回来就可以立即报上去,然等十四阿哥回来,玉格去寻他时,他却道:“不急,先带你去一个地方。”